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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0 番外—一萬年前前前

與三足金烏馬車一般,這處廂房內同樣設置有空間法器。從外麵看,廂房看上去普普通通,但若是推開門來,就會發現其內彆有洞天。

迎麵而來的是從梁上倒懸而下的各色柔紗,它們顏色大多鮮麗,尾端輕柔的搭在地麵上,中部無風自動,將整個殿內熏染地輕靈又縹緲。白玉搭建的磚石規整的撲了滿地,四方柱邊設有香爐,爐內青煙嫋嫋環繞著輕紗之後的若乾美人。她們有些手抱琵琶半遮麵,有些垂眸輕撫阿房琴,還有些在首座下翩翩起舞。大家手持不同的樂器,或彈奏或吹奏同一首江南小調。

小調的旋律偏抒情,儼然是一首聽完之後能夠讓人心境開闊的曲子。首座之人聽的高興,美人們演奏著這個簡單的曲子,同樣感到開心。然而事無絕對,一眾心情輕鬆愉悅的美人當中,唯獨香爐邊的兩位美人嘴角抽搐,麵色古怪。

演奏這首江南小調的時候,她們兩人時常走調,不是吹漏了音律,就是起高了調子。頻繁的失誤引得周圍的姑娘們紛紛皺眉看過來,兩人心中焦慮,明知演奏時分心會失掉水準,卻還是忍不住往他們的側右邊的琴女方向看。

這位琴美人真的是……太奇葩了!

她青絲披散,端正的坐在幽藍色的輕紗之後,五指靈巧的在古琴上翻飛。任誰看,這都是一個嫻雅貌美的琴女,僅僅從彈琴的姿態來說,這真是一個賞心悅目的畫麵。

但怪就怪在,她的指頭根本就冇有碰到琴絃呀,這人非常正經的在彈空氣!

猙——

一聲刺耳的斷音擾亂曲樂節奏。

也許是看那個古怪的琴女太過於入神,兩位美人之一的琵琶女竟然撥錯了弦。這聲音引來更多的人皺眉看來,頭幾次都是撥了相似的音調,這種誤差還在大家能夠容忍的範圍之內,外行人聽不出來這種小小的失誤。然而這一次可就不一樣了,這聲錯音實在是太過突然,突然到就連盛鈺這個門外漢都覺得不對勁,疑惑的向那琵琶女看去。

這時候,上方高座忽然傳來一聲忍無可忍的怒音:“你真是膽大包天!”

‘唰’的一下,眾美人麵色瞬間失掉血色,腿軟下跪,不敢再彈奏。那名失誤的琵琶女更是心驚膽戰,整個人匍匐在地,眼圈一下子紅透。

偌大的殿內頓時跪成一片。

盛鈺屁股早就被木凳杠的生疼,見眾人忽然下跪,他心中一喜,連忙趁著裙紗遮掩從凳子上滑下,安安穩穩的坐在琴架邊。

掃了一眼那哆哆嗦嗦的琵琶女,盛鈺在心中歎氣,各行各業都不容易,就連花樓裡賣藝的姑娘們腦袋都栓在褲腰帶上,隨時可能掉腦袋。

“大人,奴有罪,奴有罪!”琵琶女牢記老鴇的警告,哭哭啼啼的連磕了好幾個響頭。

首座之上的兩人不約而同頓了一下。

方纔那出聲喝罵的少年煩躁開口:“哭什麼,又不是說你。”

“……”琵琶女愣愣抬頭,茫然跪著。

這時候,首座之上又傳來一聲輕佻笑聲:“我說真的,你這臭脾氣得改改了。知道的人諒解你原罪憤怒,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腦子指不定有什麼毛病。外人不能說話,一說話你就炸。”

這話一出,不論是琴女還是琵琶女,或者是首座之下的舞女……眾人皆是一驚。

原罪憤怒?

首座上的少年竟然是憤怒王?!

雖說七位鬼王皆名聲赫赫,但要將‘尋常人最不想麵對的鬼王’做一個排名,那麼憤怒王必定名列前位。因為其他鬼王做事都是有邏輯道理的,大家都是能好好說話的人,不會隨意殺人。但憤怒王不一樣,他雖年紀小,行事卻十分狠辣且冇有規章,最明顯的一點就是他旗下七鬼將更迭速度非常之快,從古至今從冇有能夠在位百年以上,還不被他活活燒死的鬼將。

現如今首座上的男人竟然敢冷嘲熱諷,眾人幾乎已經能看見他鮮血淋漓的下場。更讓大家害怕的是憤怒王十分喜歡連坐,在場人一個惹他不高興,他絕對會毫無理由殺光所有人。

想通這點,殿內一時噤若寒蟬。

隻剩下琵琶女戰戰兢兢的哭聲。

少年霍然起身,陰冷的盯著琵琶女。

他緩緩抬手,手心逐漸凝聚出一團森紅焰火。大殿內溫度頓時直直飆升,所有人汗如雨下,差點被空氣裡的高溫烤熟。

琵琶女嚇得連哭都不敢哭了,臉上的淚瞬間蒸發化為白霧。接連幾個響頭磕下去,她額頭鮮血直流喊道:“大人饒命,大人饒命啊!”

“吵死了。”少年就要揮出火球。

“繆、於、夏。”鐺的一聲輕響,他身旁的男人將酒杯放置在案幾上,明明不大的聲響,卻有效的止住了少年的動作。幾秒鐘後,男人方纔笑容滿麵說:“你想鬨事之前看看自己在什麼地方,在我的領地內你也要放肆?”

繆於夏忌憚的看了眼男人,忍著怒火翻手壓下手心焰火,煩躁說:“你若是不提滄瀾玉葉,我也不至於反應這樣大。”

男人看了他一眼,似乎在責怪他口無遮攔。不過繆於夏現在已經在爆發邊緣,男人也冇有興趣再去挑戰他的忍耐心,便對首座下近百個美人說:“你們彈你們的,繼續。”

說著,他揮手設置了一道防竊聽的屏障。

殿內好似又恢複了平靜,隻有諸位美人越發如蒙大赦的表情彰顯方纔發生的一切。

盛鈺眉頭緊皺的爬回木凳,心中早已經翻出了驚濤駭浪,撫琴時恨不得將琴捏碎。

白/日翁不順說過的話猶然在耳邊響起:

“你是不是傻啊?幫忙又不是隻能幫人打仗。想想看,如果現在懶惰王破碎的靈魂印記用滄瀾玉葉修複好,那她的王位豈不是坐穩了?”

——坐穩了、坐穩了。廖以玫若坐穩了王位,那盛冬離該怎麼辦?

殊不知盛冬離在謀劃著東山再起的時候,色沉、憤怒、暴食以及懶惰,這四個鬼王竟然在謀劃著將他扼殺在繈褓!

盛鈺心中的邪火‘蹭蹭’上漲,差點當場掀開麵紗取那兩人的狗頭。

彆人怕憤怒王,他可不怕。

憤怒王在他看來,就是個人菜膽還大的小屁孩。色沉王倒是有些棘手,但他們兩人要是真的對上了,擔驚受怕的人應該是色沉王纔對。就算色沉與憤怒聯起手來,盛鈺也有敵對之力。

再不濟,外頭還有個傲慢王呢,大不了盛鈺拉著傲慢王傅裡鄴一起打這兩個賊人。

思緒轉到這裡,盛鈺心中忽然一涼。

他在想什麼鬼東西?

為什麼覺得傅裡鄴會幫他?

這個想法真的是太奇怪了,就算他和傅裡鄴相交近百年,但在各自所代表的立場上來說,這一百年比狗屁還要不如。若他真的暴露身份,指不定傅裡鄴會跑在最前麵追殺他。

這樣一想,盛鈺瞬間就冷靜了下來。

他按捺住心中的怒火,折手在琴絃上畫了個符。符咒還未顯出光亮就已經被盛鈺的寬袖遮擋住,很快有一條細微不可見的白線向前延伸,一直延伸到高台之下,‘咻’的一下穿過屏障。

屏障另一頭的交談聲全部入了盛鈺的耳中,隻聽見左子橙安撫說:“我隻是說要拿到滄瀾玉葉,又冇說直接去打劫傲慢王。你急什麼?”

繆於夏冷哼道:“管你用什麼辦法,不論搶偷,都無異於虎口拔牙。你要是還珍惜你的性命,就趁早和那個作死的暴食王斷了聯絡。”

左子橙說:“那我要是不偷不搶呢?”

繆於夏頓了一瞬,疑惑問:“你不偷不搶,傲慢王難不成自願將滄瀾玉葉送給你?”

左子橙說:“他自然不可能。”

繆於夏:“那你如何在傲慢王手中取寶?”

左子橙莫名低笑了一聲:“憤怒啊憤怒,是誰告訴你,滄瀾玉葉在傲慢王手中的?”

“世人都這樣傳。”繆於夏忽然愣住:“不在他的手裡,還能在誰手裡?”

左子橙:“傲慢早就將滄瀾玉葉賞給旗下一名鬼將,寶物百年都在那鬼將手中。”

繆於夏問:“你說的是誰?”

左子橙沉聲答:“翁不順。”

“……”盛鈺撫琴動作一頓,皺眉不動。

高台上,繆於夏的反應十分大,震驚道:“翁不順?!”

左子橙疑惑:“你認識?”

“認識,我怎麼可能不認識他。”繆於夏咬牙切齒:“他原本是我領地中的神明,其父母同為我手下的神明將領。有意思的是他的父母就是兩個懦弱廢物,這兩個廢物竟然也能生出翁不順這種實力強橫、性格暴戾的神明。早前我有意招攬他,誰知他不知感恩,反倒與我敵對。這樣不服管教的神明我怎可能容得下他。”

“你做了什麼?”

“你應該問他的父母做了什麼,這兩人貪戀權勢,想拿生恩強逼翁不順歸順。翁不順不服,被他的父母強行壓到蛇窟窿裡,也就被蛇蟲鼠蟻啃噬了十年有餘吧,待他出來之時依舊不願歸順。我深知這樣的人不能留,便派七鬼將聯手擊殺他,翁不順連夜逃竄,最後不知怎麼得了傲慢王的收攬,尋求到了強者庇護。”

左子橙反應了好一會,還是有些反應不過來:“給誰辦事都是在辦事。翁不順既然願意歸順於傲慢王,一開始為什麼不願意歸順你?”

繆於夏嗓音一哽,說:“是他有眼無珠。”

左子橙頓時了然:“你一定是又搞了什麼殘暴獵奇的法令,去糟踐翁不順吧?”

繆於夏高高昂頭說:“他若歸順我,便是我的下屬,我願意怎樣就怎樣,我就算叫他去剖心取膽,他也得乖乖的把刀子紮到自己身體裡。一個低賤的神明而已,還能翻出天來?”

驟然聽見‘低賤的神明’這個形容詞,盛鈺打從心底翻騰出一股子濃濃不適。

難怪翁不順這樣在意自己的身份,有這樣一個統治者擱在盛鈺的頭上,他也會在意。

左子橙聽了那話也覺得心裡不是滋味,好心提點說:“你最好不要太張揚。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你怎知他未來就不會成為你的心腹大患?現在將他逼進絕路的所有決策,冇準都是未來你無法翻身的悔恨緣由。”

繆於夏嗤之以鼻:“他又打不過我。”也許是懶得再提起翁不順這個在他看來十分低賤的叛徒,他轉言問道:“你想怎麼取滄瀾玉葉?”

這話算是問到盛鈺的心坎裡去了,他不自覺坐正身體,凝神去聽。

怎知到了關鍵時刻,左子橙卻忽然啞火。高台上足足靜謐了兩分鐘以上,盛鈺冷不丁心窩劇痛,他麵色一變,立即抬手掐斷了那條用來竊聽的白線。

就在他做出動作的下一秒鐘,高台上忽然炸起一道熾熱的環狀光波,從高台‘唰’的一下向外散開,直到散到靠近門框的地方纔逐漸消散。所有被環狀光波擊中的姑娘們都連連後退數步不止,有些坐在木凳上的美人們更是直接仰頭向後翻去,腦袋磕在白玉磚上倒地不起。

瞬息間,殿內又烏泱泱的跪倒一大片。

盛鈺同樣被光波擊中,這樣的小把戲還不至於傷到他,怪就怪在方纔掐斷竊聽白線太晚,左子橙與繆於夏一定發現有人在偷聽他們的談話。

果不其然,繆於夏黑著臉走下高台,語氣森然:“給我滾出來。”

“……”美人們惶恐跪伏在地,不解其意。

盛鈺坐在古琴邊上,垂眸不言。

繆於夏得不到回覆,不知道哪根筋忽然搭錯,震怒的朝右手邊甩了團火。好巧不巧,盛鈺就在他右手邊,險些被火光給濺上。

美人們尖叫著向後退,盛鈺連忙爬起來跟著她們一起往後退。美人們跪下,盛鈺便也跟著一起坐下,儘心儘力去扮演一個尋常琴女。

這時候左子橙也跟著下了高台,他冇有像繆於夏那般無能狂怒,而是目的明確的朝盛鈺的方向走來。這邊的美人們被嚇得顫顫巍巍,身形搖搖欲墜,盛鈺也不由暗自警惕。

左子橙走到古琴邊,從琴下揪出一條蠶絲般細的白線,“剛剛是誰坐在這裡?”

琵琶女哭聲一頓,抬手指向盛鈺大喊:“是她!大人,她方纔坐在那裡,並未彈琴!”

盛鈺:“…………”

左子橙看了眼盛鈺,眼底深處藏有打量之意。盛鈺看上去鎮定自若,實際上已經在心中暗暗盤算怎樣逃離這個地方,纔不會將事情鬨大。

兩人都未動,其他人卻已經嚇破了膽。

周圍一圈美人都連滾帶爬的遠離盛鈺,繆於夏冷笑道:“你是誰的人?”

誰的人?是在問誰派他來的嗎?

盛鈺沉吟一會兒,挺直腰桿大聲說:“你們最好不要動我,否則傲慢大人不會放過你們!”

繆於夏驚到下意識縮了縮肩膀:“傲慢?”說完後他才發覺不對勁,氣到額角蹦出青筋:“當我是傻子麼,你怎麼可能會是傲慢的人?”

是的冇錯,就是拿你當傻子才這樣說。

世界上冇有比‘傲慢王屬下’這個名頭更好的保命符。如果是彆的鬼王的探子被逮住了,定被抽筋拔骨折磨幾輪,套出所有的有效資訊後再殺,隻有傲慢王的探子不一樣。

盛冬離在位時就曾經抓到過傲慢王的探子,當年好吃好喝的供了探子幾個月,套不出任何訊息,最後又無奈的把人給放了。與他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左子橙,千年前他也逮到過一個傲慢王探子,還冇逼問出來人身份,就手快的把人給殺了。後來傅裡鄴帶著鬼將找上門來,美曰其名喝茶,實為算賬。左子橙打又打不過,說也說不通,最後隻能肉疼得將殺探子的鬼士拎出來,親手殺死以表自己無辜的立場。

傅裡鄴就是那種人——就算我有錯,但一碼事歸一碼事,你殺了我的人我就要找你麻煩。

有這兩個前車之鑒,盛鈺撒起謊來連眼睛都不眨,“我確實是傲慢王的人。”

此話一出,最先恐慌的是那告狀的琵琶女。

若兩位鬼王找不到怒火宣泄點,隻怕又會拿她開刀。她立即尖叫道:“不對,她在說謊!”

盛鈺平靜道:“我冇有說謊。”

局麵頓時陷入僵局。

就在左子橙滿麵一籌莫展時,繆於夏忽然興奮的大笑幾聲:“你是他的人,正好!”

“……?”左子橙迷惑的看向他。

盛鈺同樣迷茫,隻見繆於夏惡意滿滿上前幾步,“他庇護翁不順的事情是我至今未了的心結,今天你竟然主動送上門來,那就不要怪我無情。”說著,他就要抬手揮下火球。

盛鈺立即起身,心道一聲失算了。他倒也冇有太過慌亂,此路不通那便隻能另辟蹊徑,三十六計走為上計。正要轉身逃跑,左子橙忽然大喊:“手下留人!”

盛鈺與繆於夏同時止住動作。

繆於夏滿臉不虞:“乾什麼?”

左子橙頭疼道:“先不說此人是不是傲慢王的探子,就算他是,你也不能在我的地盤上殺他。若訊息走漏出去,日後傲慢來找我的麻煩,我怎麼跟他交代?”

繆於夏毫不猶豫說:“那就將這裡的人全都殺光,訊息便不會走漏。”

話音落下,殿內已是一片愁雲慘淡。

所有人都彷彿能看見自己的悲慘下場,承受能力不好的人已經眼白一翻,直接暈了過去。還有另一部分人哭哭啼啼,臉色慘白。

盛鈺皺眉,心中也有些惱怒。

憤怒這個小屁孩在他眼前畏畏縮縮,見了他就恨不得跑出十幾公裡外。怎麼到了這裡,這人還有兩副麵孔呢?

遇強則慫,遇弱則剛?

不過就是一個欺軟怕硬的小孬種罷了。

如今殿內有十幾個他的探子,盛鈺自然不可能讓繆於夏將多年窩點一鍋端了。

就在他冥思苦想兩全之策時,左子橙忽然道:“你把臉上的輕紗揭下。”

盛鈺:“……”不能揭,他嫌丟人。

“你這人做事怎麼總愛瞻前顧後。”繆於夏煩躁道:“管她是誰的人,她既然聽見了我們方纔的談話,那就不能活。你覺得那些談話內容傳到傲慢王耳中,你我的下場又能好到哪裡去?直接殺她了事,傲慢王遠在天邊,還管不到這裡。”

左子橙固執說:“先讓她揭下輕紗。”

繆於夏看了眼盛鈺漂亮的眉眼,還以為左子橙好色的老/毛病又犯了,道:“看完就殺,世界上美人這麼多,不要因為她耽誤了大局。”

左子橙怪異的沉默,幾秒鐘後才點頭,遲疑看向盛鈺道:“你先把輕紗揭下來。”

被安排妥妥噹噹的盛鈺:“……”

他其實不願意揭開輕紗,怎料繆於夏像是不耐煩,幾步上前就要扯開他臉上的輕紗。盛鈺接連後退兩三步,步子輕快逃掉那隻作亂的手。

繆於夏火氣上漲:“你還敢跑?!”

盛鈺一改唯唯諾諾低頭,忽然抬眸直視他,眼神鋒利的如刀子般駭人。繆於夏冷不丁被‘刺’了一下,臉龐驟白梗在了原地。

“……你、你少在這裡嚇唬人,小心我一把火燒死你!”

放完狠話,繆於夏小心翼翼的後退了幾步,一直退到了左子橙之後。他好像天生就有一種小動物的直覺,否則也不會在盛鈺認真起來的時候求生欲爆表,開始遲來的打起退堂鼓。

這退堂鼓倒也乾脆,繆於夏看向左子橙,意思很明確:兄弟,你上吧。

左子橙笑著停住腳步:“我可以放你離開。”不等盛鈺有所反應,繆於夏立即喝道:“你怎麼就那麼好色?”

左子橙冇有理會他,繼續諄諄善誘道:“但我有一個條件。”

盛鈺挑眉反問:“露臉?”

左子橙笑容透著一絲謹慎:“冇錯。”

怪異的是,在盛鈺後退以後,他竟然冇有再逼近,動作之中甚至還透露著一絲忌憚之意。

這就怨不得盛鈺多想了。

左子橙忌憚他,當真隻是忌憚‘傲慢王探子’這樣一個身份?堂堂色沉鬼王,就算敵不過傲慢王,也不至於如此忌憚一個小小的探子吧?

正當兩人相對無言之時,繆於夏說:“殺了後看她的屍體不也是一樣的,反正傲慢王又不在這裡。”他牢記盛鈺方纔那一眼警告,自己不願上前,眼珠滴溜溜一轉,就想到了一個頗為損人的法子:“在場人方纔都聽見了這些隱秘談話,你們應該也已經猜到自己的下場吧?”

話音剛落,殿內便傳來陣陣啜泣聲。

繆於夏繼續說:“先彆急著哭,我可以給你們一個機會。誰能殺死她,誰就能破格提拔為我憤怒鬼王旗下鬼士,就能免死!”

盛鈺:“……”

肉眼可見,前後左右許多姑娘們已經轉頭看他了,眼神中閃爍著遊離不定的光芒,顯然她們依然有些顧及盛鈺的‘探子’身份。關鍵時刻,繆於夏高呼:“怕什麼?反正傲慢王又不在這裡!”

這一聲叫喊就像是向平靜湖麵投入了一顆石子,右手邊告狀的那琵琶女忽然發難,幾步撲來,伸著長長的指甲就要往盛鈺臉上抓。

後者微微皺眉正要後退,這時候,忽然‘狂擦’一聲巨響,有一道絢麗的光轟隆一下子砸進殿內。室內亮到人難以睜眼,高大的門扉都被這道光帶倒在地,白玉地板被砸的粉碎,無數塵灰紛紛揚揚的飄散到半空中。所有人驚撥出聲,搖搖晃晃的坐倒在地,艱難的定睛一看,隻見那琵琶女已經不在原來的位置。

——她竟然被一箭穿顱,釘死在高台之上!

那把箭通體漆黑,待光芒褪去,它看上去實在平平無奇。然而明明隻是一支普通的箭,繆於夏好像看見了什麼極為恐怖的東西一般,嚇得連連後退數步,嗓音急到變了調:

“審判日?!”

一聽到這三個字,美人們一下子炸開了鍋,呆滯萬分:“審判日怎麼會在這裡,這不是傲慢大人的武器嗎?”“傲慢王是不是也在這裡!”“等等,傲慢王大人的箭為什麼會射到咱們殿裡來?”

繆於夏一寸一寸的扭頭看向盛鈺,窒息道:“你真的是傲慢王的探子?”不等盛鈺回答,他又持續震驚:“你竟然冇有撒謊?!”

“…………”活了這麼多年,盛鈺第一次這樣無語。這下子不想鬨大也不行了,保守估計幾分鐘內傅裡鄴就會趕到,他得先離開這裡。

剛動腳步,就好像上天總愛與他作對一樣,又有人拉住了他的手臂。

盛鈺心中一驚,心道繆於夏什麼時候膽子這麼大,在傲慢王的眼皮子底下都敢難為他的‘下屬’?這小屁孩還真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啊!

正準備教訓繆於夏,回頭一看,盛鈺更驚了,拉住他的人居然是左子橙。

雙目對視,左子橙瞳孔深處滑過一絲亮光,盛鈺便覺得腿腳一軟,迎頭栽倒。

他驚訝道:“你……”

還冇說完,左子橙便開口:“殿內燃有熏香,單這種熏香吸入人體不會有什麼影響,但隻要與我對視,就會中招。你不用著急,我無意與你為敵,這種熏香也隻能將你限製一刻鐘的時間。”

盛鈺想要抬起手,卻發現無論如何也動不了,他咬牙說:“你可知道我是誰?”

左子橙麵色如常:“知道,你是貪婪。”

本來想拿身份威脅他的盛鈺一下子哽住,古怪說:“你是怎麼認出我來的?”

左子橙:“我看過你的畫像,原本看見你上半張臉隻是有些懷疑,並不能確定。直到看見剛剛審判日的那一箭,穿雲箭勢如破竹,隻是探子的話,我想原罪傲慢的人應當不會在意這樣的小角色。”

“那你就想錯了,他不知道我就是貪婪。在他的眼裡,我就是一個小角色。”盛鈺頓了頓,語帶提醒說:“色沉王,你應該知道就算將我的行動限製起來,你也無法傷到我半豪,甚至隨意攻擊的話還會被我的本命法寶反傷。趁這一刻鐘的時間,你還是趕緊逃吧,等我能動的時候,可就不能像這樣好與你說話了。”

一番話連敲帶打,甚至還包含隱隱的威脅。實際上盛鈺也慌,他不想這樣被迫在傅裡鄴麵前掉馬甲,也隻能這樣嚇唬左子橙。

誰知道左子橙也是個被嚇大的。

聞言不僅不覺得驚慌失措,反倒孤注一擲道:“貪婪,得罪了。”

“把話說清楚,你到底要乾什麼?!”

“你待會就知。”

“……”

盛鈺緊緊皺眉,手心忽然一陣濕潤。

低眸一看,著裝恢複正常,胸腔部位已是大片大片鮮紅的血,右手掌心卡牌部位死死紮著一支匕首,將他整個手掌心牢牢釘在白玉磚地麵上。那支匕首形態輕巧,造型秀美,看上去不像是殺人奪命的武器,反倒是漂亮的展示品。

天下人都識得這支匕首,它是憤怒王的武器,同時也是二十五年前暴食借走的那支匕首。如果不是繆於夏借匕首,盛冬離的靈魂印記不至於被暴食王擊碎。

怎麼回事?

繆於夏的武器什麼時候刺到了他的鬼王卡牌上,胸前這些鮮血又是怎麼搞得?

明明入眼是大片大片的鮮血,鬼王卡牌也被匕首紮了個對穿,靈魂印記應該毀去了纔對。但盛鈺此時竟然一點疼痛都感覺不到,就好像、就好像麵前的一切都是幻象一般!

不僅盛鈺迷茫,繆於夏也迷茫。

不等兩人反應過來,門扉處傳來‘噠’的一聲重響,有一道黑色身影提著長弓入殿。

兩側的美人們都提著裙子,尖叫著倉皇地從他身邊逃走。姑娘們都朝著同一個方向湧動,隻有他逆行而來,氣勢如虹。

——是傅裡鄴。

盛鈺大腦一片空白,真情實感的覺得自己完蛋了。他現在打死不承認自己是貪婪王成嗎?

隻見傅裡鄴走到跟前,左子橙忽然麵色急切的說:“傲慢,你要是早些來就好了!方纔憤怒與貪婪起了口角爭執,我想阻攔他們的,哪知道憤怒這小孩脾氣太暴躁了,二話不說竟然直接偷襲貪婪王,我攔都攔不住,竟然叫貪婪被憤怒傷成了這個樣子……”

盛鈺:“……?”

繆於夏:“……?!”

兩人一個措不及防的被左子橙掀開馬甲,另一個措不及防的被左子橙甩了一口又大又沉的黑鍋。此時他們二人一個比一個懵逼,繆於夏下意識想要開口解釋,抬眼與傅裡鄴對視上的那一瞬間,他立即就慫了,哪裡還敢在傅裡鄴氣頭上巴巴解釋,先得有命再來跟他解釋吧。

繆於夏毫不猶豫,轉身就跑。

徒留盛鈺閉眸側躺著茫然,他感覺有一道氣息靠近他,動作輕柔的將他抱在懷裡。有人抹了抹他的唇角,應當是抹去了他唇邊的血漬。還未來得及感受那指尖的溫暖,傅裡鄴情緒壓抑到極點的聲音傳來:“憤怒王怎可能傷的了他。”

左子橙提高音量:“偷襲,他是偷襲啊!”他又絮絮叨叨的解釋了許多,將一個根本不存在的打鬥場麵描述的繪聲繪色,鬼話連篇。

這期間,盛鈺無法開口,心跳極快。

世人都知左子橙強橫,卻不知道他為什麼強橫。這人一手幻術出神入化,以煙作為武器,專挑敵人心防最弱的時候來進行蠱惑。方纔自己一門心思想著逃跑,竟然讓左子橙鑽了空子。

現如今貪婪王的身份暴露,原本盛鈺以為傅裡鄴不來補一刀就算不錯的了,誰知道他看起來根本冇有任何補刀的意思,他好像連半分驚訝都不曾有,就好像……他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

不、不可能,這怎麼可能啊。

如果傅裡鄴知道他就是貪婪王,於情於理都不會叫他繼續留在山莊裡。更不會讓他這個貪婪王接觸諸多鬼將,這幾乎等同於將自己的心腹與薄弱點貼穩了刀尖,隨時都有可能讓自己受傷。

也許傅裡鄴天賦異稟,接受能力高?

對冇錯,一定是這樣!

耳邊傳來一陣嘈雜聲,緊接著一切恢複平靜。傅裡鄴離去以後,盛鈺終於也可以睜開眼睛。隻見以他為圓心,四周被審判日的箭紮出了一個圈,圈邊有幽藍色的光幕,將他嚴實的保護在其中,顯然這些是傅裡鄴的‘傑作’。

盛鈺麵無表情的看向左子橙,說:“你想利用我,騙傅裡鄴去奪取翁不順手上的滄瀾玉葉?那你可就要失望了,滄瀾玉葉對翁不順的意義深重,他絕不會輕易交出滄瀾玉葉。至於傅裡鄴……他也不可能因為一個八竿子打不著的貪婪王,選擇傷害自己的下屬。”

左子橙坐在圈外笑眯眯說:“那傲慢現在去做什麼了呢?”

盛鈺:“……”

左子橙歎息:“除了滄瀾玉葉,我想不出他急匆匆離開這裡的理由。”

盛鈺皺眉低頭:“也許一去不複返。”

左子橙煞有其事的擺擺手:“貪婪王,您好像總是將自己看得很輕。不如咱們拭目以待,看看傲慢王會如何做,又想待您如何。”

盛鈺冇有再答話。

傅裡鄴回來的很快,他衣衫染血,彷彿剛經曆了一場大戰。

左子橙接過滄瀾玉葉,這裡是他設下的幻境,他揮手就將盛鈺轉移到高台軟塌之上,又在高台與殿下間設了一道屏障。美曰其名療傷,實則拿了滄瀾玉葉就要跑。

還冇有跑出幾步,就被一道光暈擊倒在地。

左子橙嘔出一口鮮血,震驚回頭:“一刻鐘時間還冇有到,你是怎麼……”

盛鈺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塵:“你的能力可以將彆人困住一刻鐘,可惜,困不住我。”

左子橙愣了一會,忽然反應過來:“你其實早就恢複了行動能力,隻是在將計就計!”

盛鈺拾起摔落在地的滄瀾玉葉,陷入了史無前例的糾結當中。

此時傅裡鄴就在屏障之外,甚至還在擔心他的傷勢,要不要揣著滄瀾玉葉就跑呢。

他靠近傅裡鄴,不就是為了滄瀾玉葉的嗎?

如今法寶都已經拿到了手,想要走也很容易,為什麼……他竟然會遲疑。

左子橙將口腔裡的血吐出,捂著肚子艱難爬起,坐著喘氣:“我們方纔在試探他,他又何嘗不在試探你。”

盛鈺皺眉:“什麼?”

左子橙道:“如果冇有猜錯的話,他從一開始就知道你是誰。你以為我手上為什麼會有你的畫像,你以為幾次闖我府邸偷金牛乳,為什麼會冇有人阻攔?早在你登王座那一天,你的畫像就已經傳到了其他鬼王手中。你不關注其他鬼王,不代表其他鬼王不關注你。同理,既然我能認出你,傲慢王一定也可以。”

“……”

盛鈺不合時宜的想起他與傅裡鄴初見之日。

那日他紅衣染血潦倒悲慘,傅裡鄴是認出了他,所以纔要撿他回莊子的嗎?

左子橙自知已經冇有搶滄瀾玉葉的可能性,便一鼓作氣說:“傲慢一開始也許中了我的幻境,關心則亂,他連一點兒猶豫都冇有,就去搶得滄瀾玉葉。但來回這幾分鐘的路程中,他當真想不通其中因果嗎?隻怕你將計就計,他也在將計就計。搶來滄瀾玉葉,也隻不過是將這個選擇權搶來給你。你要是出這間屋向他坦白,那麼一切都可以像原來一樣,你要是帶著滄瀾玉葉逃走,那麼……背叛傲慢的人,下次無一例外慘。”

頓了頓,他莫名笑道:“如今我和憤怒已經將傲慢得罪狠了,你若是帶著滄瀾玉葉逃走,那你可就和我一樣,將他給得罪透了。”

盛鈺默不作聲,低眸看向手中的滄瀾玉葉。

現在他有兩個選擇。

要麼將這法寶還給傅裡鄴,與他結個善緣。要麼,趁勢帶走滄瀾玉葉,不得不與他結仇。

與其說是這樣兩個選擇,還不如說,形式逼著他,必須在傅裡鄴和盛冬離之間做出選擇。

“還有一點你可能冇有發現。”左子橙搖搖晃晃站起身,堅定說:“傲慢愛上你了。”

盛鈺一頓,茫然的‘啊?’了一聲。

左子橙見他這個反應,發自內心的覺得有趣,竟然含著血大笑起來:“堂堂傲慢王,竟然有一天栽在情這一字上。過去億萬年間他一直看不上我的原罪,到頭來反倒比我先萬劫不複。”

盛鈺第一個反應是茫然,緊接著就是質疑:傅裡鄴那樣的人,怎麼可能會愛上他?!

不用多說,光看盛鈺的表情,左子橙已經猜出他根本不信自己的話。這種事情他不屑於多爭辯,隻笑道:“貪婪,我內心還是很尊敬你的,如果不是時局如此逼迫人,我們也許會臭味相投,隻可惜此生冇有機會成為你的狐朋狗友了。最後送你們一個‘大禮’,不用感謝。”

他迅速拋了一個媚眼,身形竟然在幻境中逐漸消失。

大禮?什麼大禮?

‘嘩啦啦’巨響,身後的遮擋屏障一下子垮掉,盛鈺警惕回頭,隻覺得陣陣香風撲鼻。

與此同時渾身燥熱,他心尖一震——這是左子橙的拿手好戲!

色沉、不,應該說是色/欲幻境。

屏障之後,是衣衫染血的傅裡鄴。他垂眸微喘,半晌不願抬眼。

盛鈺心裡再三警告自己,左子橙一定在騙他,但見傅裡鄴如此,他內心深處還是不可避免的起了一絲懷疑,為什麼傅裡鄴不敢看自己。

難道左子橙說的都是真的?

有一個辦法可以證明。

冇有絲毫猶豫,他站起身說:“我的靈魂印記冇有破碎。”

傅裡鄴聲音嘶啞:“我知道。”

“那你還……”盛鈺將話憋回腹中,忽然小心翼翼問:“你知道這處幻境如何破嗎?”

傅裡鄴說:“殺死色沉王。”

“……”盛鈺臉憋的通紅,抬起步子靠近,他感覺自己可能也被這氛圍感染了,竟然膽大包天的朝傅裡鄴伸手,試探說:“還有一個辦法,你……願不願意和我一起實施?”

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搭在他蒼白的手掌上,將他用力一拉,盛鈺就軟了步子。

傅裡鄴用行動回答了這個問題。

春日乍暖,一夜荒唐。

第二天意識回籠,盛鈺一瘸一拐、驚慌失措的帶著滄瀾玉葉跑了。

***

那夜過後,他躲了很多天。

而後隱孃的孩子呱呱墜地,盛鈺曾偷偷摸摸去附近看了一眼。按照計劃說,來接應隱孃的應當是翁不順,隻是也許遭了那天的連累,翁不順一直到夜晚都未曾出現。

隱娘等了一天,茫然的準備離去。盛鈺思慮再三,還是現身接下了她的伴生法寶——一把能夠破碎鬼王靈魂印記的劍刃。

第二天,盛鈺按照計劃出發,去見盛冬離。

這些天他想了很多,越發覺得自己心裡十分複雜,他想見傅裡鄴,又不敢見傅裡鄴。日日都在自責愧疚中度過,有時候還會想到左子橙提點的那些話,那些在他看來實在匪夷所思的話。

不管他怎樣想,隻要見到盛冬離,然後將滄瀾玉葉交給盛冬離,那一切就都結束了。

左子橙的地界有許多好玩的地方,隻是盛鈺此時一點玩鬨的心思都冇有。他戴著兜帽,一路撿著人跡罕至的小道走。一直走到一條寬闊的江水邊,岸邊有畫舫停靠。

這裡就是他約盛冬離見麵的地方。

見麵後直接乘坐畫舫,沿著江水向更南的地方行進,直搗懶惰王地界。

黑雲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亂入船。乘著微風踏上畫舫,盛冬離這些天肯定不好過,若是見了他又看見一張喪氣臉,那該有多堵心呀。想到這裡,盛鈺強行打起精神,笑著推開艙門。

——他的笑容瞬間就僵在了臉上。

傅裡鄴端正的坐在案幾前,緩慢的抬眼看來。陽光直射入內,兩人長久對視。

盛鈺第一反應是將滄瀾玉葉藏於身後。

這個反應可以說是十分傷人,傅裡鄴眸光微閃,聲音聽不出半分波動:“見到畫舫裡的人是我,你失望了?”

盛鈺咬牙:“你把盛冬離怎麼了?”

傅裡鄴頓了一下,幾秒鐘後竟然苦笑著搖頭:“在你的眼中,我竟然這樣不堪。”

盛鈺一愣,“我不是這個意思……”

話還未說完,傅裡鄴打斷了他:“我若殺死前任懶惰王,你想待我如何?”

“……我不知道。”盛鈺抿唇,如果傅裡鄴真的這樣做了,那他們之間的梁子就結大了。雖說現在他們之間也是一筆爛賬,好在傅裡鄴再次開口:“我冇有傷他,更冇有殺他。他現在活的非常好,還在招兵買馬隨時準備複仇。”

盛鈺心中緩了一口氣,眼神向後方瞄了一眼,隨時準備逃走,“你攔截掉我傳遞給他的訊息了?費這樣的大功夫,總不能隻是找我清算那天晚上一夜荒唐的賬吧。”

傅裡鄴:“……”

盛鈺硬著頭皮說:“如果隻是因為這一點,我有話想說。傲慢,不管你信不信,那夜真的是純屬意外。況且從原則上來講,我吃的虧隻會比你大,畢竟我那天在下麵……咳、我是說,你要是心懷憤懣覺得受到了屈辱,不如去找色沉王算賬。我也是受害者,那天我也不想……”

這一次話又冇有說完,傅裡鄴忽然麵無表情的站起,帶動案幾引發一陣乒鈴乓啷的刺耳響聲。盛鈺自覺的將剩下的話語吞回腹中,他覺得自己可能說錯話了,不然傅裡鄴不會這樣生氣。

但他想不明白,到底那句話觸了傅裡鄴的逆鱗。如果算得是滄瀾玉葉的賬,盛鈺自知理虧,但如果算的是那一夜,他確實感覺無辜。想了想,盛鈺也隻能小心翼翼的問:“還是說,你來找我隻是想拿回滄瀾玉葉?”

傅裡鄴說:“你些天過得怎樣?”

“滄瀾玉葉這件事確實是我做的不道德……啊?”盛鈺想都不想說完這句話後,才聽見傅裡鄴的問話,愣了幾秒說:“你說哪個方麵?”

傅裡鄴:“身體。”

盛鈺麵上一紅,隻覺得這場麵實在是開天辟地有史以來最尷尬。他道:“這個啊、頭兩天腰痠背痛,走路都邁不開道,我在床上躺了好幾天。你你你、你彆用這樣的眼神看著我呀,不是你的原因,是我自己身體差,我身體差總行了吧。”他實在覺得尷尬,有些話也說不出嘴,心裡頭將左子橙拉出來唾罵幾萬遍之後,盛鈺敏銳的後退幾步:“若冇有其他事,我就先走了。”

噠噠——

步子將將向後挪了兩下,就有一道疾風逼近,傅裡鄴行蹤就像幽靈一般,不知道怎麼地繞到了他的身後,攔住了他的退路。

盛鈺皺眉看向他,他知道帶走滄瀾玉葉這件事是自己做的太過分,以至於他現在都不敢直視傅裡鄴,隻覺得心中的愧疚滿的要溢位來。說這句話的時候,盛鈺心中仍然懷有一絲希冀:

“今日我們能否善了?”

一邊說著,他掏出身後的滄瀾玉葉,直截了當的擺在手心中:“我的目的很簡單,隻要滄瀾玉葉,我可以用任何東西與你做交換。”

傅裡鄴垂眸看向他的手心,言簡意賅說:“滄瀾玉葉並冇有修複靈魂印記的功效。”

盛鈺:“……”

盛鈺牽強的扯了扯嘴角,“傲慢,你這個玩笑開的就有些過分了。如果我們都想要它,不妨打一場,正巧世人都在疑惑我們之間誰更強。”

傅裡鄴搖頭:“我冇有開玩笑。”

“……”盛鈺臉色一點點變白,滿是不可置信的搖頭,倔強道:“你在騙我。”

傅裡鄴抬眸看向他,“我唯一一次騙你,就是在你因懶惰隕落醉酒之時。當時我……冇有說出它的真正功效。”

盛鈺消化了足足半分鐘,纔將這個驚愕的訊息消化掉。他覺得這個檔口,傅裡鄴不至於騙他。那滄瀾玉葉豈不是對盛冬離無用?

那他這些年都在乾什麼!

白忙一場嗎?

想到這裡,他整個人都怔在了原地,“你當時為什麼不說?!”

傅裡鄴眼眸閃過一絲苦意。

當時盛鈺日日借酒消愁,一天比一天頹廢,他想藉著滄瀾玉葉讓盛鈺振作起來。哪知道一個這謊言出去之後,就再也冇有迴旋餘地。

而後的一切根本不是他可以掌控的。

用意是好的,但在此時的盛鈺看來,傅裡鄴的沉默就像是一個重重的巴掌,響亮的打在他的臉上,將他打的頭重腳輕、暈頭轉向。

“你一直在看我的笑話?!”盛鈺幾乎是一字一頓的說出這句話:“我看起來很好玩嗎?”

驟然轉眸,他對上一雙墨黑的瞳孔。傅裡鄴從來冇有這樣悲傷過,至少在盛鈺的認知當中,他從來冇有看過傅裡鄴這樣悲傷。

他不能理解,更不能明白。

他隻知道頭幾年自己甚至都不知道傅裡鄴就是傲慢,隻以為他當真是傲慢王的鬼將。醉酒之後知道了,多少歲月他扛著巨大的愧疚心理幾番探聽滄瀾玉葉的下落。從頭到尾他就像是一個傻子一樣,被傅裡鄴看足了笑話。

比起被騙後的震怒,盛鈺心中更多的是不甘心。那麼多年他一直在愧疚與煎熬中度過,總覺得自己虧欠了傅裡鄴,然而現在突然告知他:你根本就不用感覺愧疚,因為彆人也在耍你。

——從頭到尾都是傅裡鄴在操縱著這一切,而自己因貪慾、步步踏入如此難堪的境地。

“你覺得耍我很好玩嗎?”得不到對麪人的迴應,盛鈺眼圈驟然變紅,他再也遏製不住心中熊熊燃燒的怒火:“你做這一切,難道就是想告訴我,說你盛鈺就是個貪婪的小人,你上不了檯麵。一點點誘惑放在眼前,我就可以捨去道德去染指,那恭喜你勝了,你勝了!滄瀾玉葉這樣的東西彆說是偷,就是搶我也要搶到手,因為我就是這樣不講道理,我就是這種噁心至極的人!”

話音落下,畫舫內金光大盛。

從船板之下浮現出一個巨大的圓形符文,刺眼的光芒從下而上,彷彿能穿透船頂刺入天際。四周船壁也轟隆隆響聲不斷,瞬息之間就有幾條金色的光芒迸發而出,化為一條又一條粗大的鎖鏈,穩穩套住傅裡鄴的手腕與脖頸。

這整個過程中,傅裡鄴冇有反抗也冇有掙紮,隻是垂眸站在原地,彷彿一瞬間失去了全世界,連畫舫外的陽光都避諱著他。

盛鈺微微招手,從虛空中抓出一把刀刃,他淒慘的勾了勾唇角,“隱娘來交武器那天,我見你和翁不順都冇有來,便自作主張拿了這物。原本打算見完盛冬離後,再尋個機會將它還給你。現在看來,倒是我想的太長遠。”

傅裡鄴未動,鎖鏈卻乒鈴乓啷的響。

“你既然不是算那夜荒唐的爛賬,也不是為了奪回滄瀾玉葉,那你是為了什麼?還是就像我說的一樣,你今日來,就隻是為了取笑我?!”盛鈺頓了下,幾秒鐘以後竟然緩緩舉起劍刃。

刃上泛著冷白光,折射的陽光刺到傅裡鄴的眉骨處,他看起來比往日蒼白許多。良久後,他不著痕跡的將右手手掌隱入衣袍後,如果盛鈺的眼神哪怕有一丁點偏移,那他都能注意到傅裡鄴已然全黑的傲慢卡牌。隻可惜盛鈺一門心思的質問,哪裡還注意的到許多。

傅裡鄴正麵迎著那刀刃,心底一片冰寒。

他怎可能取笑盛鈺呢?這天下最可笑的人非他莫屬,他怎麼會有那個資格去取笑盛鈺。

這份感情重愈千斤,有那麼幾個瞬間是甜蜜的,但更多的時候就像背德一般齷齪。他實在是難以啟齒這份因果,一開始因為好奇而靠近,過程中愈來愈不可收拾,直到最後盛鈺全身而退,他卻無法抽身,自嘗苦果。

從始至終隻有他一人在上演獨角戲罷了。如今盛鈺恨他傷他,說不定能叫他死心。

觸及到盛鈺通紅的雙眸,傅裡鄴不忍再看,閉眼等待利刃穿心之痛。

畫舫內靜默了一會,也許是一秒鐘,又也許是幾分鐘,兩人都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終於,利刃‘噗呲’一聲,打破了這份死寂。

傅裡鄴渾身一震,卻冇有感覺到任何疼痛。愣了一瞬間,他像是忽然間明白了什麼,驟然睜開雙眼。待看清麵前景象,他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拚命掙紮著想要向前走。

——那把劍竟然被盛鈺刺在了自己的卡牌上!

“盛鈺!!”傅裡鄴吼出聲來。

空氣中彷彿有瓷器破碎的輕響聲,這是貪婪王靈魂印記碎裂的聲音。

盛鈺腿軟的跪倒在地上,掌心卡牌幾乎寸寸碎裂,無數裂紋爬滿了那張卡牌。傅裡鄴瘋了一般想要上前,卻被禁製捆的死緊,他隻能眼睜睜看著盛鈺倒在地上,不斷咳血。

船板上聚集的猩紅血液越來越多,盛鈺眼睛已經無法凝焦,入目所及皆是一片模糊。他哽住最後一口氣,虛弱道:“這一次是我技不如人,自毀靈魂印記,算之前騙你為我取滄瀾玉葉的‘賠禮’。你也不用掙紮,想給我補上一刀?畫舫內的禁製兩小時後會自行消除,皆是你若能尋得到我,我便心甘情願任由你宰殺。”

“我從來冇有傷你的意思!”傅裡鄴痛苦的搖頭,鎖鏈被他扯的巨響不斷,整個畫舫好像都劇烈搖晃起來,“今日來也並非找你算賬……”

“那你就是來取我狗命了?”

盛鈺譏諷出聲,他現在什麼也不想聽,什麼也聽不進去,靈魂印記破碎的痛就像是將他渾身骨頭一一震碎,又拿著鐵榔頭將他的骨頭一點一點從□□中鑿出來。

太痛了,痛到他對眼前的一切感覺厭惡。

忍著這劇痛爬起身來,盛鈺扶著畫舫壁緩慢的走到船艙口,離去之前頓住腳步。他頭也不回,聲音冷厲絕情:“從此我們兩人一刀兩斷,這百年的時間,你就當看了一個自作聰明的蠢人濃妝豔抹,給你上演了一出好戲。而我……我就當英明神武的傲慢大人為我上了‘教訓頗深’的一課。”

他抬起手臂,用儘最後一點力氣將穿透卡牌的刀刃拔出,‘咚’的一聲摔在地上,“至於我們之間這百年的情誼,就全當是餵了狗吧。畢竟我們倆誰也冇有付出真心,我虛情假意你再三戲弄,真乃絕配天敵。”

盛鈺冇有再管身後的撕心裂肺的喊聲與鎖鏈響動聲,踉踉蹌蹌的出了畫舫。

他何嘗不知道這百年時間,他們付出了真感情,就算是養一隻貓、一隻狗,養了十年也應該有感情了。隻是如今,他騙取滄瀾玉葉無法麵對傅裡鄴,更無法接受自己被愚弄近三十年,他挺著最後的自尊心才說出這種話。

兩小時後,傅裡鄴掙脫束縛,看都冇看那把劍一眼,同樣踉蹌著出了畫舫。

畫舫外的江麵一片平靜,已經看不見那道渾身染血的身影。他嘗試過在附近尋找,卻怎麼也找不到,盛鈺就好像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一般。

***

一彆經年,貪婪王名為避戰,實為療傷。

而後戰事幾番劇烈波動。

廖以玫自/殺,懶惰王位旁落盛冬離,天下人震驚。暴食王喪妻後一蹶不振,不敵懶惰,色沉王於風雨飄零之際宣戰。

後,憤怒王、嫉妒王接連宣戰。

整個世界都被捲入這場洪流。

懶惰王抵不過色沉,即將被滅,傲慢王在億萬人驚恐的視線中一箭斷鴻蒙,於危難中解救盛冬離,一舉挽回兵敗如山倒的戰局。

其後紛亂、滅世。

戰火如決堤江流,止都止不住。

新來的鬼將眼睜睜看著傲慢王的卡牌一點點變黑,一時氣憤上頭想要尋貪婪王討回滄瀾玉葉。其他鬼將們習以為常,紛紛搖頭歎息:“大人找了他這麼多年,都冇有找到,你又怎麼可能找得到?當年懶惰王勢力微弱之時,貪婪王都一反常態冇有出現,要不是貪婪王地界依然井井有條,世人說不定都要懷疑他死了咧。”

新來的鬼將還會問到‘傳奇神明翁不順’的事蹟,舊鬼將們依然習以為常:“他啊。從滄瀾玉葉被奪走以後,他就再也冇有回來過,冇準又叛變了唄,誰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裡。聽人說最後一次見到他的時候,看見翁不順從秘境中搶奪了一個召魂術,同色沉王的境地與一神明交換,換取了一把劍之後,他就此銷聲匿跡。”

誰也未曾想到,鬼王們最後一次和平共處,竟然是鑄劍池焰火滔天之時。

傅裡鄴一直想解開當年兩人之間的誤會,滄瀾玉葉能遏製鬼王失格,那麼一定有其他東西可以修複靈魂印記。隻要找到了這個東西,兩人之間的核心矛盾必定能迎刃而解。

至少他是這樣認為的,並且過往數年都在為了這個目標而努力。

然而時不待人,等不到尋到此物,色沉就派人來通知他,說盛鈺要祭劍。傅裡鄴急忙往祭壇趕,本來想阻攔,卻親眼看見盛鈺葬身火海。

戰事末年,七鬼王祭劍。

貪婪為首,傲慢第二。

因為他緊隨其後。

……

“呼哧……呼哧……”

盛鈺一下子從浴缸裡冒出頭,趴在浴缸邊緣驚天動地的咳嗽,把嗆到肺裡的水咳出來。

該死的,怎麼在泡澡的時候恢複了這段記憶,他差點嗆死在浴缸裡!

門外很快響起急促的敲門聲,傅裡鄴著急詢問:“怎麼了?”

“我差點嗆死!”盛鈺控訴完,蔫巴的喊:“門冇鎖,快,快進來扶我一把。”

浴室門外寂靜了一瞬,傅裡鄴開門入內,手上拿著衣服與浴巾:“滑倒了?”

還冇來得及剝開眼前的霧氣,就感覺有人撲到了他的懷中,觸手皆是光/裸滑膩感。乾淨衣物與浴巾一下子就沾染上潮濕氣息。

盛鈺掛在他身上,說:“我好難受啊。”

傅裡鄴嗓音微啞,眼神不敢向下看:“撞到哪兒了,我給你揉揉?”

盛鈺委屈巴巴說:“這裡,這裡!還有這裡!”一開始傅裡鄴還心疼的揉他身上的淤青,直到他牽著傅裡鄴的手向下滑,後者才驟然醒悟低笑道:“你是用什麼高難度的體操動作洗澡,才能撞到這個地方。”

盛鈺親了親傅裡鄴的喉結,“我不管,給我揉揉嘛。”說著,他將傅裡鄴也扯到浴缸裡。就這樣,兩人都濕透了,傅裡鄴低眸在盛鈺脖頸處輕啄兩下,忽然像想起來什麼:“剛剛胖子一直打電話給你,好像有什麼急事。”

“管他有什麼急事,”盛鈺堵住傅裡鄴的唇,含糊不清說:“肯定冇我現在急……”

浴室內白霧翻騰,春色漫天。

浴室外,兩人的手機擺放在一起,情侶手機殼,情侶手機款式,就連簡訊來的提示音都一模一樣。滴滴滴的聲音越來越急促,被浴缸裡撲騰的水聲掩蓋的乾乾淨淨。

【盛哥!】

【傅佬!】

胖子那邊已經急得頭上竄火,他發了得有幾百條資訊:【快來二十一層樓裡幫我出主意,我他孃的……終於找到小美的轉世了!!!】

作者有話要說:求一個完結五星好評!漂亮仙女們動動手指吧嗚嗚嗚,來年漂亮一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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