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興兒進了家,剛把背上的一麻袋麥子墩在地上,手裡的簍子還冇放下呢,他娘就從屋裡出來了:“不是讓你給大郎家送去嗎,怎麼又揹回來了?”
王興兒道:“我去的時候,大郎哥家裡正亂呢。”
他娘倒越發不明白了:“大郎娘剛家去,亂什麼?”想起剛纔的情景,王興直冒汗:“我還冇進院兒呢,就見嬸子舉著燒火棍,追著大郎哥滿院子跑,一邊兒追還一邊兒罵,好容易追上,按著大郎哥,燒火棍啪啪的打下去,打的大郎哥直哎呦,我剛說要進去把麥子放下,大郎嫂子就出來了,見我揹著糧食,冇等我說呢,就一臉的不歡喜,說家裡不缺糧食吃,反倒給我裝了半簍子醃好的鴨蛋,說給爹下酒,催著我家來了。”
王青山從屋裡出來道:“這大郎好容易回來,立了軍功,長了大出息,他娘高興還來不及呢,怎倒動起手來了,這可是不該。”
王青山家的心眼子活動,一琢磨就明白過來了,剛大郎娘還跟自己這兒說呢,大郎下死裡的盯著他媳婦兒,那眼珠子都恨不能粘碧青身上,可碧青丫頭雖說嫁了過來,年紀卻還小,過了年才十三,月水冇見,身子就冇長成,哪擱得住男人折騰。
更何況,大郎那個鐵塔似的身板兒,兵營裡待了五年,若是沾了媳婦兒的身子,還能刹得住啊,不定就傷了碧青的身子,怎麼也得等幾年,說了兩句話就忙著走了,生怕大郎趁她不再惦記他媳婦兒的賬。
兒子回來一說,王青山家的哪還不有不明白的,本來眼看著吃不著,心裡就抓撓的慌,又在裡長家吃了酒,哪能消停。
這男人家一吃了酒,可就更不管不顧了,莫說王大郎,就是自己男人這把子年紀,兩角渾酒灌下去,還死按著自己折騰呢。
想到碧青的大度仁義,不禁道:“能娶那麼個媳婦兒,他老王家墳頭都冒青煙了,若不好好的待承人家就該打。”瞪了她男人一眼道:“還傻站著乾什麼,把麥子倒回去,鴨蛋放起來,我去大郎家瞧瞧去。”說著邁步往外走。走了兩步又折了回來,叫王興把自家晾的瓜菜乾裝半簍子提在手裡。
王青山忙道:“大郎媳婦兒的手藝,村裡可都有名兒了,瓜菜乾她家可不缺,你巴巴的拿這個去做什麼,冇的叫人笑話。”
王青山家的白了他一眼:“你呀就是個木頭疙瘩腦袋,她家有歸她家有,這卻是咱家的一點兒心意,大郎媳婦兒不收麥子,這瓜菜乾兒一定會收,你就少操閒心吧,把石磨掃乾淨,磨些麥子,記著磨的精細些,回頭我回來蒸一籠白麪饃饃,給左鄰右舍的送幾個過去,如今想想,以往那些事倒是我的不是呢。”撂下話走了。
王青山撓了撓頭,看著兒子:“你娘這是換了個人不成,爹都快認不得了。”
王興兒也有些發愣,家裡地少人口多,雖不至於捱餓,可想過好日子卻不易,地裡忙活一年,也就能填飽肚子,彆的想都不敢想,自己是家裡的老小,今年都十六了,村裡這個年紀的,孩子都有了,自己的媳婦兒可還冇影兒呢。
那天夜裡聽見爹孃商量著給大哥說鄰村死了男人的周寡婦,說不要多少彩禮就能娶進來,王興兒可是見過那寡婦,黑黢黢的一張臉,眼睛小的都看不見,嘴卻出奇的大,一笑咧開嘴跟大牲口似的,嚇死個人,自己可不想要那樣的媳婦兒。
忽想起阮小五來,跟自己年紀一邊兒大,長得賊眉鼠眼,可那小媳婦兒真好看,上頭有四個哥,比自己還多倆呢,瞧人家那小日子過得,以前還不大顯眼,如今跟大郎哥家走的近,日子過得越發紅火。
如今村裡冇人不知道大郎哥的媳婦兒是一把過日子的好手,不僅會過日子,做事說話兒樣樣挑不出理去,就連裡長家都跟她家親近,王小三兒隔三差五就能撈塊麥芽糖吃,自己長這麼大都冇吃過呢。
王興是個鄉下小子,想事兒也簡單,這些事兒想了幾遍之後終於發現,隻要跟大郎家走的近,就冇虧吃,鄰村的阮小五,裡長家的王小三都是例子,自己為什麼不行,聽娘說大郎哥身上得了兵差,還得去京城,在家待不了幾天,二郎又小,家裡正缺乾活的人,自己彆的冇有,力氣有的是,幫著乾點兒活兒,哪有自己的虧吃,打定了主意,以後隻王家乾活自己就過去幫一把。
不提王興兒的打算,就說王大郎,給他娘一頓燒火棍打的圍著院子轉了七八圈,直到他娘打的手疼了,給那丫頭攔下,自己纔算解脫出來,不敢進屋,怕他娘看見了還要打,隻能蹲在院裡的柴火棚子裡,心裡就想不明白,不就摸了自己媳婦兒兩下嗎,怎麼就成混賬了,給他娘追著打。
越想越想不通,而且,想起剛麥草垛裡他媳婦兒那樣兒,大郎心裡又有些說不上來的滋味兒,大郎不是冇見過女人哭,以前王興兒他娘有事冇事就哭,一哭起來捶胸頓足,眼淚不見多少,那聲兒能傳出幾裡地去。
可自己的小媳婦兒不是那樣兒,哭起來無聲無息的,嘴唇都快咬爛了,就是不出聲,眼淚大顆大顆的從眼裡滾下來,落在自己胳膊上滾燙滾燙的,燙的自己心裡都忍不住一抽一抽的難受,那樣的小媳婦兒,讓自己想收拾她都下不去手。
大郎揪著自己頭髮怎麼也想不明白,這到嘴邊兒上的肉,怎麼就放過去了,肉渣子都冇吃著不說,還捱了娘一頓燒火棍,他娘可是冇惜力氣,這會兒身上還疼呢。大郎鬱悶的歎了口氣,不就想抱自己媳婦兒親熱親熱嗎,犯了哪家的王法。正憋屈呢,就見王興兒娘一腳邁了進來。
王青山家的走了幾步,一眼瞧見柴火棚子裡頭的王大郎,頭髮都亂了,腦門子上還有一塊紅,狼狽非常的蹲在柴火棚子裡,那眼睛一個勁兒的往屋裡瞅,就是不敢進屋,不禁好笑,走過來道:“這大冷的天,不再屋裡暖和,在柴火棚子裡蹲著做什麼?”
大郎有些不好意思,怕丟人,忙道:“嬸子來了啊,快進屋吧,我這兒翻翻柴火,怕回頭著了潮不好燒。”嘴裡說著還假模假式的把堆著的麥草翻了翻。
王青山家的忍不住笑了一聲:“大雪的天就彆瞎折騰了,等日頭出來翻出去曬也不晚,快跟嬸子進屋吧,雪大了,這柴火棚子裡可待不住人。”
正說著,就見碧青從屋裡出來,大約聽見了說話兒聲,往這邊兒走了兩步,就站下了,跟王青山家的打招呼:“我說聽見嬸子說話的聲兒呢,果真是嬸子來了,院裡冷,快跟我進屋吧,灶上熬了薑湯,嬸子喝一碗驅驅寒氣。”嘴裡說著,卻一步也不往這邊兒走,眼睛還防備的瞅著大郎,跟防狼似的。
王大郎更鬱悶了,自己這小媳婦兒簡直就是欠管教,可娘護著,自己還真冇招兒,王青山家的看著也覺好笑,伸手扯了王大郎一下:“冇聽見你媳婦兒熬了薑湯嗎,快進屋吧,你身上可有兵差呢,若是著了涼病在家裡,可耽擱大事了。”
大郎正缺這麼個台階呢,哪還不就坡下驢,嘿嘿笑了兩聲,身子一側出了柴火棚,哧溜一下鑽屋裡去了,老大的個子卻跑得賊快,那個樣兒要多好笑有多好笑。
碧青都忍不住想笑,可想想剛那經曆,又實在的笑不出來,扯了扯嘴角,讓著王青山家的進屋。
王青山家的倒是冇動,而是小聲道:“大郎媳婦兒也彆嫌嬸子多事,大郎能活著回來,就是你的造化,軍營裡滾了五年,好容易家來,哪有不惦記媳婦兒的,若他不往你跟前兒湊,纔是壞事呢,如今出息了,外頭不定多少人盯著呢,這常年在外的,有個相好的,也不算什麼事兒,城裡可不比咱們鄉下,有的是不正經的女人,大郎年輕,哪架得住勾搭,一來二去說不定就勾上了手,這男人家一沾了女人的身子,就跟吃了蜜蜂屎似的,哪有個夠,回頭連家都不回了,你可找誰哭去,你婆婆這會兒護著你,你就不想想,若是外頭的女人給大郎生個小子,你婆婆還能護著你嗎,到那時,你在這個家還怎麼待,咱們女人到什麼時候都得留個心眼子,有些事兒早作打算,比事到臨頭抓瞎強。”
說著,又壓低了聲兒道:“男人家都一個樣兒,架不住兩句好話兒,給點兒甜頭都能上天,你心兒靈,這個不用嬸子教你,就記著嬸子一句話,咱女人再能乾,家裡也得有個男人頂著,有男人了纔算一個家,咱女人才能安生的過日子。”
兩人正說著,就聽屋裡何氏的聲兒:“怪冷的,怎麼在院子裡說起話來了,快著進屋吧。”王青山家的應一聲,邁腳進屋去了。
碧青愣愣站在原地,王青山家的這些話,真如醍醐灌頂一般,自己雖極力想融入這裡,骨子裡卻仍是現代人,總是下意識忽略這是古代,這是男權社會,現代人的那一套思想,用在這裡,大概隻有死路一條。
不管自己願不願意,這輩子都得靠著王大郎生活,自己再能乾,再能折騰,王大郎纔是撐天的樹,如果冇有王大郎這個顆樹,什麼都是虛的,是空的,就如沙中建屋,一陣潮水過來,還能留下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