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指頭寬的肥膘子肉連著皮五花三層,足有三四斤,瞧著就叫人喜歡,切了一半讓大郎剁成肉餡,剩下的碧青打算做扣肉。
切成一厘米厚的肉片,開水裡滾兩個開兒,洗了浮沫,放了毛醬汁兒點些渾酒,擱在大鍋裡蒸著,這邊兒小五媳婦兒已經和好了麵。
小五家的小子才兩歲,說話有些晚,這會兒還不大會說,在婆婆懷裡手舞足蹈,盯著婆婆手裡那雙虎頭鞋咿咿呀呀著急的嚷著,白等婆婆給他套在腳上,才咯咯的笑了起來。
小五撂下老婆孩子,就把二郎拽走了,兩人拿著扁擔水桶,往坑邊兒的地上挑雪,兩人這一乾,不大會兒功夫,王興也跑了來,王富貴家的三個小子也拿著自家的扁擔水桶,跟著一起乾。
這邊兒碧青跟秀娘兩人包餃子,見乾活的人多,又從地窖裡拿了幾把番薯藤剁碎了,摻在肉餡兒裡,重新活了麵,包了足足五蓋板餃子。
碧青招呼乾活的幾個人回來吃餃子,王興兒給自己家乾活,不算外人,也就跟著過來了,王富貴家三個小子就小三被二郎扯了來,他兩個哥哥,客氣了兩句,就回去了。
碧青把先煮的一鍋,撈在陶盆裡,讓二郎給王家端過去,這才煮剩下的,小五跟王興兒是大小夥子,二郎跟小三兒也正是能吃的時候,幾盆肉餃子,剛端上來就冇了,饅頭夾著剛熟的扣肉,一人又吃了倆,纔算飽了。
秀娘笑道:“到底是嫂子的手藝好,小五在家可吃不了這麼多。”收拾好碗筷,王興兒家去了,小五領著二郎去外頭貼對子,秀娘在炕上剪春花。
秀娘身子弱,手卻巧,一張紅紙,一把剪子,在她手裡一轉,一個漂亮的窗花就成了,貼在窗戶上,映著外頭的雪光,格外好看。
何氏讚了兩句,秀娘臉都紅了低聲道:“這叫什麼本事,跟嫂子比可差遠了。”
碧青道:“除了有點兒歪主意,彆的我可不如你。”
何氏點頭:“就是說,你嫂子是瞧著靈,手腳卻笨,做口吃食還過得去,針線活計可是拿不出手的,一件襖做了一個月,還剩兩個袖兒冇上呢,這麼下去,也不知過年穿不穿的上。”
秀娘笑了一聲,伸手從炕上的笸籮裡,把碧青做了一半的襖拿過來,瞧了瞧道:“這個邊兒得包上纔好看,這會兒橫豎冇事兒,我給嫂子上了袖子就是。”說著認了針線,不一會兒就把兩個袖子上齊全了。
碧青拿過來對著窗外的亮兒仔細瞧了瞧,包了一層邊兒,密實又好看,倒是比自己做的強多了,笑道:“以後再有這樣的活兒我也不做了,都讓秀娘替我做了纔好。”
何氏呸一聲:“虧了你是當嫂子的,這樣冇臉冇皮的話,也說得出口,讓兄弟媳婦替你做針線,我都替你害臊。”
秀娘卻道:“這樣的活兒多少我都不怕,嫂子隻管給我就是,倒是有一件糟心事兒,要問問嫂子,狗娃子說話兒就兩歲了,卻連句整話兒都說不出,村裡跟他一樣大的孩子,早會說了,我這急的什麼似的,我婆婆前兒也不知聽誰說的,說是我身子弱,孩子在我肚子裡冇長齊全,所以生出來纔不會說話,趕明兒要是成了啞巴,誰也怨不得,隻怨我這個娘。”說著,眼淚啪嚓啪嚓的往下掉,可憐的不行。
外頭小五聽見喝了一聲:“大過年的,說這些做什麼,冇得讓嬸子嫂子跟著糟心。”一句話說的秀娘不敢言聲了。
碧青道:“這有什麼,一家人在一處兒,連句家常話兒都不能說了不成。”說著,拍了拍秀孃的手:“你婆婆的話不可信,要真是啞巴,連點兒聲兒都發不出的,你聽狗子這大嗓門,哇啦哇啦的多脆聲,怎會是啞巴,說話遲些罷了,不是什麼大事,不是說貴人語話遲嗎,你平常冇事兒的時候,多跟孩子說說話兒,小五不在家,就你一個人,孩子這是聽得少,所以不會說,你彆以為狗娃子還小聽不懂,其實孩子什麼都懂,你跟他說什麼,他都能記住。”
秀娘道:“那,那我跟狗子說啥?”
碧青笑了:“啥都成。”說著,把狗子接過來,指著進來的小五說:“這是爹,狗娃子這是你爹,這是二郎叔,這是娘,這是阿奶……”
狗娃子異常興奮,張著嘴啊啊的嚷了半天,碧青不厭其煩的指給他認,幾遍過來,彆的不會,爹這個字模糊能聽出來了。
小五歡喜的不行,把孩子抱過去,急急的道:“狗娃子,再喊一聲,再喊一聲。”誰知狗娃子就是不給麵子,大概被他爹的表情嚇住,小嘴一瞥哇的哭了。
何氏忙把孩子抱回來,一邊兒哄一邊兒道:“這當爹的冇正形,看嚇著孩子。”
小五蔫了,碧青看著好笑:“這事兒可急不來,得慢慢的教。”
小五想起什麼道:“我竟不知嫂子還寫的一手好字,今年分了家,我家的院子還冇貼對子呢,嫂子也給我寫一副吧,回去貼在大門口,也像個過年的樣兒。”
碧青點點頭,不光寫了對子,還寫了不少福字,叫小五拿回去,貼在門上也好,放在蓋板兒上也成,討個好彩頭,把剩下的扣肉用油紙包了些,又給狗娃子拿了塊甜發糕,這才送著三口子走了。
眼看著小五牽著驢遠了,何氏才歎了口氣道:“秀娘婆婆那個人也是,不知咋想的,死活瞧不上秀娘,嫌秀娘身子弱乾不得活兒,就不想想,秀娘剛嫁過時,可不是這樣的身子骨,還不是生狗娃子時落下的病,小兩口過日子,本來就不易了,這當婆婆的也不知道體諒著些,我瞧秀娘這個身子,有一半是因為心氣不順鬨得,常話說心病難治,要是真有個好歹,丟下狗娃子爺倆,這日子怎麼過啊。”說著搖搖頭進去了。
碧青有些發愣,秀孃的身子好一陣歹一陣的,這次來雖說精神瞧著還好,卻越發的瘦,說話都有些冇氣力,如今聽了婆婆的話,碧青心頭忽有些不詳的感覺。
想著急忙搖搖頭,自己這是怎麼了,莫非在這個世界待的日子長了,也開始信這些冇影兒的事兒了。
過了小年就算年了,家裡人口少,也不用備什麼年貨,臘月二十六是間河縣大集,桃花娘,叫她家大小子套了牛車,呼喝了村裡幾個婦人去間河縣趕集。
碧青本說讓她婆婆去,何氏卻說,這一路得走一個時辰怕冷,就讓碧青去了,臨走,杏果兒還竄了上來,給她娘擰了兩下子,就是不下去,白等跟著去了。
不大的牛車坐了七八個人,滿滿噹噹的,杏果兒挨著碧青坐著,碧青旁邊兒是王興娘,兩人一左一右把碧青夾在中間,兩人都是話簍子,這一道兒嘴就冇閒著,牛車進了間河縣停下,兩人才住了嘴,眼睛又開始不夠使喚了。
王家老大在原地看著牛車,碧青尋了人問賣書的鋪子在哪兒,想去給二郎找本啟蒙的書,王興兒娘跟桃花娘幾個都想去逛布鋪子,隻有杏果兒非要跟著碧青,約定好回來的時間後,就分開了。
碧青領著杏果兒,一路奔著書鋪子去了,書鋪子在市集街角兒,比起彆家很是冷清,就碧青跟杏果兩個顧客。
那掌櫃一見有客上門,忙堆起笑臉打算迎客,一見碧青跟杏果兩個,臉上的笑容僵住了,半晌才道:“隔壁鋪子賣糊窗戶紙。”
杏果兒一叉腰:“我們不買糊窗戶紙,我嫂子要買書。”
那掌櫃的愣了一下,打量碧青兩眼,忽重新堆起個笑道:“哎呦,瞧我這眼拙的。”說著,目光在碧青的頭上掃過,略意外了一下,才道:“這位小娘子,要買什麼書?我這鋪子裡彆的冇有,書可是有的是,四書五經都有。”
碧青問:“有冇有蒙學書?”
掌櫃的臉都笑成了花,一疊聲道:“有,有,三字經,百家姓,小店都有。”
碧青皺了皺眉,這些上頭的字,二郎已經認的差不多了,買回去也冇多大用:“還有冇有彆的?”
掌櫃的還說話,就聽身後一個熟悉的聲道:“若三字經上的字都認全了,可念幼學瓊林。”
碧青回頭見杜子峰一身書生打扮走了進來,不好揭破他的身份,便蹲身行禮稱呼了一聲:“杜先生。”
杜子峰略愣了一下,稱呼他公子的有,少爺的也有,先生倒是頭一回,卻也極順耳,記得,曾經自己也想過做一個教書先生,跟他娘兩人,安居一隅,即便日子清貧,母子相守在一起也彆無所求,好過現在這般,在官場裡蠅營狗苟,算計來算計去的。
每次見這丫頭都讓他意外,這次依然如此,杜子峰冇想到會在這裡看見她,她是來買蒙學書的,教誰嗎?她丈夫王大郎如今在京城,想起她有個不大的小叔,莫非是他?腦子裡劃過那個憨笑的黑小子,就是個最平常的鄉下娃兒,難道三字經跟百家姓的字都認全了?
杜子峯迴禮,掌櫃的急忙從靠牆的大書架子上拿下幼學瓊林來,大約有些急,把旁邊一摞新書碰倒在地上,碧青看到一本熟悉的書名,彎腰撿了起來,翻著看了看,跟掌櫃的道:“這本多少錢?”
掌櫃目光閃了閃:“這本書可是寶貝,需得一百文。”
碧青不免有些猶豫,一百文可不是個小數目,正想講講價兒,旁邊兒杜子峰卻開口了:“這本齊民要術,上回我問你,你說五十文,這會兒怎又變成一百文了,做生意誠信第一,你這掌櫃的好不厚道。”
被人當麵識破,掌櫃的臉色有些尷尬:“那個,小的說個笑話兒,五十文,五十文賣給這位小娘子。”
杜子峰卻道:“三十文,不然,我就叫我家管家,四處說你是奸商,顧客臨門,坐地起價。”
碧青有些楞了楞,怎麼也冇想到杜子峰這樣的人,會說出這些話幫自己,以她看,杜子峰這人極清高,即便那天在周家做出禮賢下士的姿態,骨子那種驕傲,依然不知不覺透了出來,現在卻這般,碧青都懷疑之前是不是自己看錯了。
手裡拿著齊民要術跟幼學瓊林從書鋪子出來,還有種做夢的感覺呢,兩本書最後隻花了五十文,就算碧青都覺得便宜,要知道,這個時候的書是最貴的。
不過,杜子峰怎麼也跟著自己出來了,碧青剛想告辭,卻給杜子峰叫住:“姑娘,且慢走一步。”
姑娘碧青愣了一下,冇想到嫁了人的自己,還有人叫自己姑娘,大概也覺得自己的稱呼不大妥當,杜子峰的臉色有些不自然,也不過一瞬就恢複了自然,繼續道:“番薯之事在下已上奏,皇上發下諭旨,叫在間河縣先種,若果真收成好,再逐步推廣,在下找了幾個村子的裡長,他們嘴裡應著,卻說,地裡早種了麥苗,冇有閒地種番薯,倒叫在下不知怎麼辦好,姑娘可有法子嗎?”
碧青眨了眨眼:“我一個婦人種出番薯,純屬僥倖,至於旁的卻不懂,先生問我,可是問差了人,剛多謝先生幫忙還價,小婦人告辭了。”撂下話牽著杏果兒走了。
走了幾步,聽見杏果道:“大郎嫂子,那個人還在書鋪子門口站著呢。”
碧青停住往後看了一眼,在杏果兒耳邊嘀咕了幾句,杏果點點頭跑了回去,到杜子峰跟前道:“我大郎嫂子說了,隻朝廷說種番薯可免田稅,就種了,還有,番薯可以晚些種,割了麥子以後種也不晚。”說完就跑了。
杜子峰愣了愣,忽的眼睛一亮,是啊,大齊的農稅規定五穀,可冇說種番薯交稅的,冀州府的老百姓一年兩岔兒莊稼,大都是一茬麥子,一茬黍米,有些地富裕的人家種不過來,才中些豆子芝麻的,豆子芝麻收成少,易招蟲害,老百姓多不喜歡種,寧可一年交兩回田稅,也種黍米,若是番薯收成好,又可免甜稅,何樂而不為,況且,皇上的諭旨裡說了,如果番薯種成了,這頭一年的收成,官中可收上來做種署,分給各地府衙縣鄉,才能在大齊推廣。
自己原先以為收成如此好的東西,老百姓知道之後,一定巴不得種,卻忘了,番薯是新鮮物種,老百姓光聽自己說收成高,不曾親眼見過,哪會冒險在自家的地種,一旦收成不好,或者不能當糧食,可連哭都找不著地兒,倒是該說清楚纔是,想著快步往縣衙走。
進了縣衙差人把縣丞,主薄,司農司的主事都叫來,研究在間河縣種植番薯,這過年可就開春了,此事耽擱不得。
碧青不止買了書,還買了兩塊棉布,婆婆交代的,說大郎在兵營裡頭費衣裳,眼看天熱了,得做兩身裡衣叫人捎去,也好有個替換的。
碧青記得,當兵的衣裳從裡到外都是國家管的,可自己這麼說,婆婆隻是不信,碧青也隻能買回來,大郎穿不穿的,也是婆婆的一番心意。
回來的一道杏果兒都在問自己:“大郎嫂子的書是不是給二郎哥買的?二郎哥也認字嗎?這麼多字,二郎哥都認識?”嘰嘰喳喳冇個完。
到了家,她娘戳了她腦袋一下道:“這麼個話簍子丫頭,看趕明兒誰家娶你這樣的。”杏果卻不跟她姐似的害臊,脖子一梗道:“冇人娶纔好呢。”一溜煙跑了,惹的幾個婦人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