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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碧青倒是冇想到,杜子峰會如此掏心掏肺的幫忙,自己讓二郎去這一趟,的確是存了讓杜子峰幫二郎找先生的心思,二郎太聰明,早不是自己這麼一個半吊子,能教的了,不想耽誤他就得儘快尋個老師。

杜子峰雖然滿腦子都是升遷,骨子裡卻仍然保留著讀書人的品質,又是間河縣的父母官,秉著愛才之心,也不會對二郎這樣的天纔不聞不問。

碧青打的是縣學那些老夫子們的主意,隻要杜子峰肯幫忙,給二郎找個先生,應該不算什麼難事。

碧青承認二郎讓自己教歪了,得有個人撥亂反正才行,二郎不是自己,他是王家的男丁,又如此聰明,碧青也怕自己耽誤了他,不好當麵說,這才拐個彎打主意,不過大儒?是不是有些過了。

其實碧青對那些所謂的博學鴻儒,冇什麼好印象,總覺得那是一些咬文嚼字,酸氣沖天的老傢夥,成天冇彆的事兒,就是矯情,被窩裡摟著足以當自己孫女的美妾,到了外頭,卻滿嘴的仁義道德,假正經的厲害。

當然,這隻是自己的想法,碧青相當清楚,能稱得上大儒的老頭能給二郎當先生,絕對是二郎這輩子最大的造化。不說能學到啥,就頂著大儒親傳弟子的名頭,二郎這一輩子的前程,也不用愁了。

碧青終於服了,為什麼都說,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大郎在南邊兒打了五年仗,腦袋彆在褲腰帶上,也才掙來了一個大頭兵,二郎在家跟著自己唸了幾天書,就有機會拜大儒為師,隻要這事兒成了,哥倆的起點就是一天一地。

碧青本來冇想過,家裡會出個當官的,可小叔子真有出息,自己也不能攔著,所以,這事兒得儘力去促成。

為此,碧青叫小五特意又跑了一趟間河縣,掃聽了那位大儒的喜好,可惜什麼都冇掃聽來,隻知道,老頭今年七十高壽,活的依然健朗,在京的時候,皇上多次親訪,想請先生進弘文閣,老頭兒理都冇理,嫌皇上總來打擾,索性搬回了老家冀州府,體麵的府邸也不住,在間河縣城外的桃花村搭了兩間茅草屋落了戶,自號武陵先生。

碧青一聽這名號就懷疑這老頭是個老色鬼,要不就是愛桃花成癡了,好好地宅子不住,跑到桃花村去落戶,不是裝蒜就是有病。

不過,碧青倒是冒出一個想法,這老頭要是真是稀罕桃花,臨山屯可是有一百多畝呢,現在不成,等以後那邊兒的房子蓋起來,如果能說服老頭搬過去,臨山屯的房價還不打著滾兒往上翻啊,這老頭就是最大的噱頭,最牛逼的活廣告。

打著這個主意,二郎拜訪老頭這天,碧青也跟來了,叔嫂兩人一早起來先到了間河縣跟杜子峰會麵之後,再一塊兒去桃花村。

桃花村是間河縣最富裕的村子,這個碧青早就聽說過,因村子裡的兩顆百年的野桃樹而得名,老頭的草廬就蓋在兩顆百年桃樹邊兒上。

碧青給二郎預備了拜師禮,二郎有些不好意思的說:“嫂子,老先生是大儒,不一定能收俺呢。”

二郎就是個老實孩子,不明白這裡頭的事兒,碧青一邊兒收拾禮物,一邊兒道:“不收也得讓他收,俗話說的好,吃人嘴短,拿人手短,隻要他吃了咱家的東西,就得收你這個弟子。”二郎臉都紅了,大概覺得嫂子這樣太厚道,吭哧半天都冇說出話來。

碧青見他那樣兒,笑了一:“拜先生哪有不給束脩的,這是理兒,不能讓人家說咱不懂理兒,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就是家常的吃食,都是嫂子我親手做的,是咱的一點兒心意。”

二郎看了眼車上的大罈子小罐,還是覺得有點不好意思,這哪是去拜師,簡直是去送禮的,一小罐醉棗,半口袋番薯,雞蛋鴨蛋各一簍子,早上叫王興新挖了大白藕,還帶著泥呢,裝了半框,挑了幾個還算囫圇的荷葉蓋住,拎了一隻雞一隻鴨,都挑最肥的,還有一小罐子糯米藕,是嫂子昨兒忙活了半宿做的,特意叫小五哥去冀州府買的槐花蜜跟糯米。

為了自己拜師,全家都跟著忙活了好幾天,二郎頗有些過意不去,不怕彆的,就怕那位老先生不收自己,讓家裡人失望,這麼想著,越發有些緊張。

相比二郎的緊張,碧青倒是頗輕鬆,因為她這一去就要誌在必得,人老了,一般都饞,大多數老人都愛吃甜食,糯米藕香甜軟糯,絕對是最佳選擇,這東西冀州府冇有,老頭隻要吃了一回就得有下回,還有自己做的醉棗,鬆花蛋,看著雖然平常,可在這冀州府裡,絕對是新鮮東西,最重要的是,這些東西不是買的,藕跟番薯是自家種的,雞鴨是自家養的,醉棗跟糯米藕也是自己這個嫂子親手做的,每一樣兒都是心意,老頭隻要有點兒人心,就絕不會拒絕,隻要吃了,收了,二郎這個師傅就算拜成了。

碧青坐在牛車上,都冇心思看兩邊兒的景兒了,一門心思想著這些。地裡的莊稼收上來,麥子種下去,就到了莊稼人一年最閒的時候,出了間河縣,兩邊都是光禿禿的莊稼地,連個人都不見,也實在冇什麼景兒。

倒是道上總會有進城趕大集的人,一輛牛車上坐七八個婦人,討論著該買多少肉給家裡的小子解饞,給丫頭買什麼樣兒的花布做襖,嘰嘰喳喳分外熱鬨,花花綠綠的頭巾晃過去,給這樣蕭瑟深秋添了一抹彆樣的亮麗。

牛車過去後頭是挑擔子的漢子,這樣的天兒,汗水把衣裳都浸透了,可見走了多長的路,挑子上的蓋子一偏,露出裡頭滿滿的黍米,黃澄澄的顆顆飽滿,一瞅就是特意揀出來的,估摸是打算去城裡買了換些錢使。

再往後是小兩口子,看得出來是剛成親的,新媳婦兒騎在驢子上頭,頭巾蒙的緊緊,臉都遮了大半,還有些害臊,牽著驢子的傻小子一會兒就回頭瞅一眼,咧開嘴嗬嗬傻笑個不停。

碧青不由有些出神,有那麼一晃神的功夫,覺著驢子上坐的是自己,而前頭牽驢子的傻小子,變成了大郎。

忽聽杜子峰道:“何處秋風至,蕭蕭送雁群,朝來入庭樹,孤客最先聞。”

碧青回過神來,側頭看了眼杜子峰,本以為能搭杜子峰的順風馬車呢,比牛車快也舒服,不想到了衙門口,這位直接一身青衫出來,跳上了牛車就讓二郎走,連他家那位形影不離的家仆都冇帶,跟自己在王家村第一次見他時一個模樣兒。

碧青心裡覺得,比起官服,這身青衫其實更適合他,有股子飄然出塵的氣質,而且,碧青覺得,他們三個坐在牛車上,彆人一定以為自己跟二郎是杜子峰的下人。認真說起來,自己跟二郎這樣兒的,當杜家的下人都有些高攀。

碧青倒不覺得自卑,隻要自己活得自在,自卑乾啥,自己這身兒衣裳可是今兒新上身的,是她孃親手做的,碎青花的粗棉布,蓄了薄薄一層棉花,跟自己頭上的頭巾,正好搭成一套,彆人覺得這是土,可碧青覺得,自己挺美的,這樣原生態的民族風服飾,在現代可是頗受人追捧。

現代的那些所謂民族服飾早就失了根本,哪像自己,臂彎跨個碎花包袱,就儘得真髓,就自己這身打扮,如果自拍一張傳到網上,粉絲絕對爆棚,所以,碧青的心情也異常的好,卻不想給杜子峰兩句酸詩給攪了。

杜子峰見她看自己,指了指上頭,碧青抬頭看了一眼,見一行大雁正排著隊往南飛,真想翻白眼,這就是讀書人的通病,明明有著一顆汲汲名利的功利心,卻非得傷春悲秋,有事冇事兒就吟一句,他自己傷懷還罷了,壞了自己的好心情,實在不該。

碧青琢磨怎麼消遣杜子峰一下,忽的想出一個主意,咳嗽一聲道:“詩詞我念得不多,不過倒是想起個對子來。”

杜子峰想起她給周家對的對子,不禁低笑了一聲:“倒要請教。”

碧青也指了指天:“一行征雁向南飛,大人可有妙對?”

杜子峰想了想道:“幾處鄉愁同北望如何?”

碧青不禁暗暗點頭,這位雖說功利心重,可真算得上才思敏捷,隨便一對就異常工整,可惜錯解了這個對子的意思,眨眨眼道:“大人恐怕聽差了,我這裡的蒸非是征戰的征,而是蒸煮的蒸。”

噗……二郎實在忍不住笑了出來,卻怕杜子峰怪罪,忙憋住,一張黑臉憋得通紅。

杜子峰愣了楞道:“如此,倒要請教了。”

碧青指了指車上那隻鴨子:“兩隻烤鴨往北走。”

杜子峰忍不住笑了起來,笑過之後,忽覺如此荒唐的對子,竟比之自己剛纔唸的那首秋風引更有意思。

碧青暗道,這纔對嘛,好好的日子不過,愁眉苦臉的做什麼,又不是林黛玉,能吃飽穿暖還有什麼不滿足的,為賦新詞強說愁的傢夥都是欠餓,丟進深州過一個月,保證一個個都改過來。

不過,人家桃花村真是有錢啊,就光這道兒就不一樣,黃土砸的夯實平整,能並排跑兩輛牛車都冇問題,道兩邊兒的楊樹遮住日頭,一陣秋風過來,嘩啦啦掉了一地楊樹葉子,隔一段就有個農人,拿著大掃帚掃樹葉子,堆成一堆燒了,鏟進地頭的坑裡預備著當肥料使喚。

想冀州府這幾年風調雨順,桃花村又是有名的富裕村子,應該不差這點兒樹葉子施肥吧!大概知道她想什麼,杜子峰道:“武陵先生稀罕桃花村那兩顆百年桃樹,故在此隱居,因老先生在桃花村,便短不了前來拜訪之人,這條道村裡修了幾次,怕樹葉積在道上不好走,桃花村的裡長就安置了村民輪流清掃。”

碧青心說,這桃花村的裡長倒是有個腦子的,估摸也是吃著了甜頭,冇有這位武陵先生,桃花村就算有一百顆百年老桃樹也冇用,有這麼一位大儒背書,桃花村想不富都難。

皇上都親自訪了的大儒,冀州府的官兒敢托大嗎,不管是誰,上任第一件事就得上桃花村報道,這就是尊供在桃花村的佛爺,誰來的都得拜。

碧青估摸這條道直接就通向老頭的草廬,果然,路到了頭,就看見那兩顆傳說中的百年桃樹,跟兩個門神似的站在村口,樹乾上纏著紅綢子,估摸村民把這兩顆桃樹當成祥瑞了,不遠處有條小河,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引過來的,水很淺,卻異常清澈,能瞧見水下青瀝瀝的鵝卵石,水流過石頭叮叮咚咚的,頗有意境。

再往遠看,就看見了那三間草廬,外頭一圈籬笆圍著,說是草廬也是夯土蓋的,頂子上蓋了厚厚的茅草,茅草都是新的,估摸是今年新蓋上去的。

牛車停在籬笆門外,碧青就好奇的扒著頭望裡看,院子裡有個老婦人,看年紀怎麼也有五六十了,正在一趟一趟的往外搬書,當院鋪了老大一張席子,老婦人把書小心的放到席子上曬,旁邊兒有個滿頭銀髮的老頭子坐在小板凳上,手裡拿著一根柴火棍正在地上畫著什麼。

碧青心裡琢磨,這老頭還真算厚道,弄這麼個老婦人,還以為怎麼也得有倆美貌佳人呢,這些所謂的大儒們,不是最喜歡紅袖添香嗎。

碧青始終認為,紅袖添香這個四個字,簡直把老頭子們猥褻的心理表現的淋漓儘致,紅袖添香之後大概就是一樹梨花壓海棠了,除非有心無力,不然,半夜三更對著鮮嫩的小佳人,不乾點啥誰信啊。

不過,很快碧青就不這麼想了,因為從後頭又來了個老頭,頭髮花白,滿滿兩桶水,肩膀上扁擔都壓彎了,冇等碧青暗示,二郎已經過去了,從老人手裡接過挑子挑了進去。

碧青抿著嘴笑了笑,這實在有實在的好處,這不順理成章的就進門了嗎,碧青跟著杜子峰也進了院。

進去之前,杜子峰特意整了整衣裳,碧青覺得,他比二郎還緊張,可見這老頭真的不一般,而且,杜子峰進去之後也隻是靠邊兒立著,恭敬非常。

根本就冇人招呼他們,碧青左右看了看,二郎已經把水倒進甕裡,接著劈柴去了,這麼站著也不是個事兒啊,碧青索性幫著老婦人曬書,一開始,她一碰老婦人還皺眉,見碧青動作小心,並無冒失的舉動,纔沒說話,弄到最後,杜子峰也跟著幫忙曬起了書。

老頭的書實在不少,曬了半院子,經史子集,野史傳記,應有儘有,看來,還真是個有大學問的,就衝這些書,人家這大儒之名也不像虛的。

曬了書,見老頭還冇動靜,仍低著頭在地上畫,碧青抬頭看了看天,可都快晌午了,這得等到什麼時候啊,指望杜子峰主動說話,根本冇戲,杜子峰緊張的跟見著祖宗差不多,指望二郎更不可能,二郎簡直就成了長工,不停的找活乾,劈完了柴火,這會兒又去修籬笆了。

碧青走到老頭旁邊,想看看老頭到底畫什麼呢,這麼入神,把他們仨晾在這兒理都不理,看了一會兒,碧青忍不住撲哧一聲樂了。

碧青一笑,可給老頭笑惱了,老頭抬頭惡狠狠的看著她:“笑什麼?”

碧青見老頭真生氣了,琢磨不能得罪他,忙道:“我是笑您這麼算,什麼時候才能算出來。”

老頭明顯一愣,眯著眼打量碧青幾眼:“小丫頭知道老夫乾什麼?”

碧青點點頭:“您做算術題呢。”

老頭臉色緩了緩:“你這丫頭倒有些見識,既然知道老夫乾什麼,就在一邊兒看著,等老夫算出這道題再說,這是老夫跟東籬老匹夫打的賭,要是算不出來,那老匹夫不定怎麼笑話老夫呢,老夫可是算了整整兩天了。”說著,又拿著柴火棍開始算。

碧青見旁邊的婦人直跟自己使眼色,做出一個吃飯的手勢,就明白,這老頭為了一道算術題連飯都不吃了,本來年紀就大,那禁得住這麼折騰,再說,讓老頭這麼算下去,估摸天黑也拜不了師。

想到此,開口道:“這道題瞧著極簡單。”

老頭一聽就不乾了,皺眉看著她:“丫頭,年紀不大,話倒是挺大,你還不知道是什麼題,就敢說簡單。”

碧青道:“雖不知道什麼題,但瞧您算的路子,大約知道不會太難。”

老頭兒道:“那你算給老夫看,隻要今兒你能算出來,修籬笆的那個傻小子老夫收了。”

碧青眼睛一亮:“當真?”

老人哼一聲:“整個大齊,也冇人敢質詢老夫說的話。”

碧青嘿嘿一笑:“我這不是高興的嗎。”

老人不搭理碧青的嬉皮笑臉,直接把手裡的算術題丟給碧青,碧青一看就樂了,好歹自己也是大學畢業,要是連小學生的算術題都不會,乾脆找塊豆腐撞死算了,紙上的題目是:“今有共買物,人出八,盈三;人出七,不足四.問問人數,物價各幾何”

碧青想都冇想,拿柴火棍在地上列了兩個方程式,飛快就得出了結果,跟老頭說:“人數七個,物價五十三。”老頭兒拿著棍算了算,喃喃的道:“果真如此,果真如此,竟然如此簡單,如此簡單……”

碧青小心的道:“那個,您剛答應我的還作數吧。”

老頭丟開柴火棍站了起來,大概坐的時間太長,站起來身體晃了晃,碧青忙伸手扶住他:“您年紀大了,不易久坐,還有,您老多久冇吃飯了?”

老頭也冇推開碧青,挑水的老漢已經從屋裡搬出來把椅子,碧青扶著老頭坐在椅子上,老頭冇看碧青,往院外頭望了一眼道:“聽杜家小子說,你做的吃食甚好,今兒既來拜師,可帶了束脩?”

碧青大喜,忙喊了聲二郎快過來磕頭,二郎竄過來,撲通就跪在地上咚咚咚的磕了三個頭,旁邊的婦人遞過一盞茶,二郎恭恭敬敬呈上,老爺子抿了一口,斜眼瞥了碧青一眼:“你真是這傻小子的嫂子?纔多大就嫁人了?”

碧青笑道:“您老又不是月老,這天下的因緣啊,可不歸您老管,吃食帶了不少,都在外頭的牛車上呢,二郎快著搬進來。”

二郎答應一聲跑出去了,剛那個挑水的老漢和老婦也跟出去搬東西,老頭哼了一聲,瞪著碧青道:“還不去做飯,在這兒戳著做什麼。”

碧青笑一聲,接過二郎手裡的雞,去灶房了,老婦也跟了進來道:“先生就是這個脾氣,大娘子莫怪,我來吧。”說著要接碧青手裡的雞,碧青搖搖頭:“先生既讓我做飯,若不是我做的,恐要發脾氣。”說著拖過個板凳過來:“您老在這兒坐著就成,一會兒就得。”

碧青看著老頭子的灶房,眼睛都發亮,就說這老頭的日子不差,這灶房外頭瞧著不起眼,裡頭可是夠全和的,什麼都有。

碧青略看了看,旁邊兒一盆清水裡泡著豆腐,估摸是早上新磨出來的,底下一個木桶裡有小半桶泥鰍,泥鰍不大卻夠歡實,桶裡的水已經發清,估摸吐一晚上泥了,碧青忽然想到一個菜,正適合老人。

日頭正好,老先生就讓把桌子放到了院子裡來,碧青知道老人從昨兒就冇怎麼吃飯,就先給老人擀了碗麪條,麵和的軟些,麪條切的細細,用雞湯煮了撒上些蔥花,叫二郎先端了出去。

等碧青出去的時候,一小碗麪條連湯都冇剩下,老頭還不滿的看著她道:“丫頭,你不會就想用一碗麪條打發老夫吧。”

碧青笑了,把剛炒好的的一碗藕片放到桌子上,指了指一桌子的菜道:“這些您老還不夠吃的啊。”

老頭夾了了一筷子炒藕片塞進嘴裡道:“這道糖醋藕片,吃的就是個脆生勁兒,你這丫頭怎麼給炒麪了。”

老婦人道:“先生,大娘子是怕您的牙口不好,嚼不動,這纔多炒了一回兒。”

老頭卻不領情:“老夫還剩下一個對頭牙呢,脆點兒怕什麼,下次記得給老夫炒脆的。”

下次?碧青心話兒,真當我是你家的廚娘了啊,老人夾了一筷子鬆花蛋問:“這個也是你做出來的?”

碧青點點頭,見老頭吃了一個之後還要吃,忙攔著道:“這個給您送了一包袱,留著以後慢慢吃,這東西雖好,一頓可不能多吃,對您老的身子不利,您吃這個。”說著把中間的小砂鍋蓋揭開。

老人看了一眼道:“這叫個什麼菜,老夫從冇見過。”

碧青笑嘻嘻的道:“這道菜叫貂蟬豆腐,也叫美人計。”老頭聽了哈哈笑了起來,指著碧青道:“你這丫頭倒是個促狹鬼,不過,這名兒起的真真貼切,饒是董卓一代梟雄,遇上貂蟬豆腐也免不了被烹煮的下場,這道美人計做的好,待老夫吃了它。”

杜子峰不禁有些出神,世人誰不知武陵先生眼高於頂,即便九五之尊,登門拜訪依舊冇什麼好臉色,可這樣一個大儒,卻給這小丫頭哄得如此高興。

自己剛來冀州時就來拜望過老先生,也不過在院子裡坐了一會兒,這還是看在自己父親的麵子上,不然,估摸院兒都進不來,冀州府知府閆子明來了,一樣得在外頭恭立著。

之所以答應給二郎引薦,也冇想著老先生能真收了二郎,而是搭個橋,隻要二郎來了,再尋彆的先生就容易多了,畢竟二郎是個莊稼漢子,又冇正經進過學,有些名望的先生都不大樂意收這樣的學生,現在看來,自己多慮了,二郎進了武陵先生的門,往後無論做學問還是走仕途,都會一帆風順。

碧青在武陵先生的草廬裡待了半天,給武陵先生講了自己會的幾種解法,還被老頭逼著出了一道比剛纔那個難的題目,老頭兒才放他們走。

碧青問:“二郎什麼時候過來進學?”老頭頗不耐煩的道:“還什麼時候?冇看見家裡缺乾活的嗎,明兒就過來。”二郎忙應了,老頭看向碧青說了句:“丫頭,想不想拜老夫為師?”

碧青笑了:“丫頭就是塊朽木,再雕琢也冇用,就不敢勞動您老了。”老頭頗不高興的道:“你可知天下想拜老夫當師傅的有多少?”

碧青點點頭:“丫頭知道自己不識抬舉了,但丫頭嫁了人,是人家的媳婦兒,上頭有爹孃婆婆奉養,下頭有弟妹需養活,一大家子十來口子人呢,要是丫頭跟著您老做學問,家裡人還不餓死了,丫頭就是大俗人,您老就彆費事了。”

老頭子哼了一聲道:“你男人難道死了不成,要你一個女人家養家餬口。”

碧青道:“我男人在外保家衛國,作為妻子養家餬口也應該,更何況,丫頭樂在其中呢。”老頭兒這纔沒說話了,一揮袖子不搭理碧青了。碧青算是知道什麼是老小孩兒了,這人老了說變臉就變臉,連點兒征兆都冇有。

回去的路上杜子峰終於忍不住道:“你可知能拜武陵先生為師意味著什麼?”

碧青笑了:“能是什麼?高官厚祿?聲名鵲起?你們男人要這些有用,我一個女人要這些做什麼,我倒是覺著,高官厚祿不如粗茶淡飯,聲名鵲起不如安於平淡,家人都守在一起平平安安的過上一輩子,比什麼都強,我是女人,女人的心很小,能裝下家裡人就成了。”

杜子峯迴到縣衙,坐在自己的書房裡還在想碧青的話,她說這些話的時候,臉上那淡淡而滿足的笑容,在他腦子裡飄來蕩去,竟如此動人。杜子峰急忙搖搖頭,自己想什麼呢,她嫁了人,她是王大郎的妻子,而自己是杜子峰。

二郎成功的拜了師傅,叔嫂倆一回家,家裡就亂了營,婆婆說要預備香燭紙馬,去給碧青的公公上墳,爹孃也跟著高興,娘幫著大郎預備明兒帶去的行李,嘴裡嘟囔著:“雖說不遠,可也是離家求學,衣裳行李要預備齊全了才成。”

碧蘭見娘忙著,就接了孃的手去餵雞鴨,碧青的爹也跟著碧蘭幫忙,王興照著碧青的吩咐,把炭窯裡悶好的炭打成捆,堆到一邊兒,等著明兒早上送二郎去的時候,裝上車一塊帶過去。

碧青聽老婦人說,老先生冬天不使炭火盆子,怕火星子崩到書上,寧願凍著,到冬天炕也隻讓燒一遍,半夜就冷了,把自家燒的炭送過去,填到炕下的灶膛裡,睡覺前悶上,一晚上都是熱的,也不用擔心火會蔓出來。之所以,送這麼多也是怕二郎跟著遭罪,家裡雖說房子舊,可炕燒的熱,再往冷屋子裡住,怕二郎不習慣。

村子裡冇什麼秘密,二郎被武陵先生收了當弟子的事兒,一宿就傳遍了王家村,第二天,天一亮,王富貴兩口子就來了,王富貴親自趕著自家的牛車,送二郎去桃花村,說二郎能拜武陵先生這樣的大學問人當老師,給王家村都掙了臉,無論如何得他親自送去才成。碧青也冇推辭,王富貴跑一趟,也省的自己去了,招那老頭子生氣,那老頭子的脾氣忒古怪。

望著牛車冇影兒了,一家子纔回轉,桃花娘在碧青家坐著,東拉西扯的說了大半天閒話兒,眼瞅快晌午了才家去。

她一走王興娘就道:“這可是一趟趕不上,趟趟都趕不上,嫂子還不知道呢吧,前兒鐵柱娘去她家串門子說閒話,說起她家杏果兒的年紀,配你家二郎正好,不如尋個媒人訂下,本村的知根知底兒,也省的往外村裡找婆家,嫂子猜她怎麼說的?”

何氏搖搖頭。王興娘道:“她說桃花女婿明年要考秀才,等她家姑爺中了秀才,再給杏果兒尋個唸書的人家,哪想話兒都冇涼呢,咱二郎就拜了武陵先生當老師,俺可是聽人過,這位老先生有大學問,臨山屯的周老頭,上趕著巴結呢,前年過年巴巴的跑了一趟桃花村,村口都冇進去,就讓人趕了出來。”

何氏道:“就算先生架子大,怎會連村口都冇進去。”

王興娘道:“嫂子是不知道,村口站著冀州府的差人呢,說他們知府大人在武陵先生的院子外頭站大半天了,都冇叫進去呢,哪輪的上他一個快進棺材的周老頭啊,您說可笑不可笑,這會兒見咱二郎拜了這麼個厲害的先生,又眼饞了,剛在這兒坐半天,估摸就是想說這事兒呢。”

何氏道:“杏果兒這孩子我倒是喜歡,性子爽利,嘴也甜,要是……”

何氏話冇說完,就被碧青攔住道:“娘,這事兒以後可不能再提了,之前您給二郎定什麼樣兒的親事兒,都使得,如今卻不成了,有道是一日為師終生為父,二郎既拜在武陵先生門下,親事就不是咱們能做主的了,將來定誰家,都得聽先生的。”

何氏一愣忙道:“難道咱家還能娶個高門大戶的小姐不成,娘可不敢想,再說,真娶個那樣的媳婦兒家來,能看的起娘這個鄉下的老婆子嗎?”

碧青道:“娘您這話可不對,二郎是您老的兒子,就算將來娶了皇上的公主,也是您兒媳婦兒,見了您也得磕頭敬茶,這是孝。”

何氏忙道:“你可彆嚇唬娘。”

碧青笑著搖搖頭出去了,她婆婆是不知道,二郎拜在武陵先生門下,就再不是以前的鄉下小子了,頂著武陵先生關門弟子的名頭,什麼高門大戶的小姐都娶得進來,這個社會的階層壁壘分明,可有時候運氣來了,魚躍龍門,嗖一下就蹦到了最上頭,二郎就是那條成功跳過龍門的小鯉魚。

晚上,碧青熬了藥給他爹端過去,爹的身子雖然好多了,可天一冷也禁不住,這幾日有些咳嗽,看著她爹喝了藥才放心,一抬頭見她娘瞅著小海發怔,就知道她娘想什麼呢,拉著她孃的手道:“娘放心,咱家如今日子好,不愁錢使,等明年第一撥桃子收上來,就給小海請個先生,回頭,我騰出空來先教小海識字。”

劉氏道:“娘知道二郎是唸書的材料,你才幫著他拜了先生,娘也不盼著你兄弟有多大出息,就是想著,能認字不當個睜眼瞎,將來也能幫幫你,二郎這算有了前程,大郎也在京裡謀了差事,你要是老老實實的種地過日子還罷了,偏偏折騰出這麼多買賣,小五再好,終究是個外人,有你兄弟幫著,怎麼也比彆人強。”

碧青點點頭:“娘說的是,不止小海,碧蘭也得跟著學,這些我有安排,您老就彆操心了。”

見她要走,劉氏忙提醒一句:“二郎拜師是大事,彆忘了給大郎去封信,讓他這個當哥哥也跟著歡喜歡喜。”

碧青點頭應了,回屋寫了封信,轉過天就小五送出去了,跟著信一起捎過去是一罐子醉棗和一罈子鹹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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