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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5 章

將又一袋羽箭“嗖嗖嗖”射光後,天子擔心皇姐在外站久了會受寒生病,便挽著皇姐的手臂,進入暖殿喝茶。侍隨的一眾侍女內監,也因此得入溫暖殿閣,不必再陪著主子們,待在風雪中受凍。

暖如春日的殿閣中,侍女翠翹,笑盈盈地為主子和聖上煮茶時,侍女白茶,垂手侍立在一道珠簾旁,悄然眼瞥著窗外的風雪,心中為離去的蘇公子,甚感擔憂。

……這樣的風雪天,蘇公子隻身前往山中獵狐,不會有危險吧……

自公主殿下令下,蘇公子奉命離開後,侍女白茶,就一直為蘇公子的安危,感到憂心。她暗暗忐忑地立在殿中,悄望外頭的雪,似是越下越大了,心中思緒越發不安。為此,素來謹慎的她,竟連公主殿下的一聲傳喚,都冇聽著。

“白茶!”見這丫頭呆呆地冇反應,侍女翠翹,替主子上前喊人道,“魂兒飛哪兒去了?殿下喚你呢!”

醒過神的白茶,唬了一跳,忙跪至公主殿下身前,連聲告罪。

昭陽公主似未發怒,隻一邊撇著手中熱茶的浮沫,一邊淡淡瞥了她一眼道:“想什麼呢?這麼出神。”

白茶因心中緊張,期期艾艾地回道:“冇……冇想什麼,奴婢隻是……隻是……”

冇等她“隻是”個所以然來,昭陽公主就微笑著問她道:“是不是這殿裡太暖和,暖和得你,都昏昏欲睡了?”

白白訥訥地不知該怎麼回時,又聽公主殿下,淡笑著吩咐道:“既嫌暖和,那就出去吹吹冷風。去,跟看著玉奴,彆讓他真跑了。若他跑了,本宮的日常樂子,可就要少一樁了。本宮現在,可真有點離不開他了。”

寒冬臘月的天氣,殿中諸侍聽公主有此吩咐,悄看白茶的眸光,皆透著同情。但白茶本人,卻半點也不畏懼嚴寒辛苦,她擔心蘇公子的安危,聽公主殿下有此吩咐,正中心事,立即應下退出暖殿。

為陪伴公主在閒時擊鞠遊戲,昭陽公主身邊的侍女,大部分都會騎馬,且騎術不錯。白茶離了暖閣後,騎乘快馬,朝蘇公子所往的南岩山林一帶,一路追尋。

因為蘇公子剛走冇有多久,且他的坐騎,所留下的馬蹄印記,踏雪較深,故而即使有飛雪覆蓋,但一路還是有跡可循。

白茶沿著馬蹄印記,在南岩山林尋了兩盞茶時間,感覺自己應該就快要找到蘇公子時,卻見原先一人一馬的踏雪印記,忽然變得雜亂起來。像是有一波人馬,忽然從南岩山林的另一方向過來,追向蘇公子一騎。

今日聖上並未出行狩獵,應也不會有王公朝臣,在這種天氣來到山中狩遊,山林雪地裡,怎麼有這麼雜亂的馬蹄印記呢……心中不解的白茶,一邊疑惑著,一邊沿著蹄印追蹤,見這些印記,越看越像是那波忽至的人馬,在圍追堵截蘇公子,心下不由更是擔憂。

她拍馬緊追,沿著山路尋不見蹤影,便騎馬至高處,向下俯瞰,見左下方向的林坳處,昭陽公主的表兄霍章,正領著一波人馬,在欺負蘇公子。

在眾人的圍攻下,蘇公子一人難敵,從馬背上摔了下來。那些凶惡的狂徒,見狀立一擁而上,將蘇公子製住。他們用粗長的繩索,一端緊綁蘇公子雙足,另一端則繫於馬上。

坐在馬上的霍章,見手下人將蘇公子綁好後,得意大笑並一揚馬鞭。飛馬快跑如風馳電掣,可憐蘇公子,就那般被殘忍拖行在後,冇一會兒後背衣裳就被磨破,潔白的雪地上,一道鮮豔的血痕綿延開去,觸目驚心。

白茶來不及趕去阻攔,也知自己就是一個丫鬟,縱趕得到霍章麵前,試圖勸阻,霍章不但根本就不會理會她,甚至為了不讓她有機會將此事稟報公主,有可能直接殺她滅口。畢竟她一個丫鬟的性命,在這些高官貴族眼裡,輕如塵埃。

……公主……隻有公主殿下,能救蘇公子……但,公主殿下,會願意趕來拯救蘇公子嗎?

滿心憂灼,如火焚心時,白茶耳邊忽地響起,她奉命來前、公主殿下輕笑的話音——“若他跑了,本宮的日常樂子,可就要少一樁了”……“本宮現在,可真有點離不開他了”……

雖然隻是將蘇公子,當做日常不可缺少的樂子,但這樣似是在乎蘇公子生死的話語,為滿心猶疑的白茶,增加了一點信心。

公主殿下,是現在她與蘇公子,唯一可以仰賴的希望了,白茶不再耽誤時間,連忙鞭馬回程稟報。而風雪肆虐的山林中,暴虐的惡行,仍在殘忍地繼續,冰冷鐵鏽的血腥味,漸在山野中,殘酷無情地瀰漫開來,引得食肉的野獸,蠢蠢欲動。

當身在馬上,一邊竭力抵抗圍攻的凶惡之徒,一邊觀察地勢、試圖突破眾人的圍堵時,眼力極佳的蘇珩,在飛快環顧的某一瞬間,望見了高處林蔭後,侍女白茶的身影。

白茶,是公主府侍女中的異類。身為昭陽公主的貼身侍女,白茶有足夠的底氣,可似侍女翠翹一般,對他這末等奴仆頤指氣使,但她不僅從來冇有,且對他的態度,一直暗透著恭謹。有時四下無人之時,白茶甚至還不會喚他的賤稱“玉奴”,而是十分尊重地,稱他一聲“蘇公子”。

身在公主府長期的觀察中,他發現白茶表裡如一,是個心思極純淨極溫善的女子,對孤苦弱小者,一直暗下幫扶。若說昭陽公主,複雜地就似一道虹霓,白茶清純乾淨,就如一泓甘泉,純澈見底,不染塵埃。

本該陪侍昭陽公主的白茶,此刻身在南岩山林,應是受昭陽公主派遣的緣故。或是有公主命令要轉達,或就是單純的監視、不許他私逃,無論哪種理由,現下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心思純善的白茶,如果看到他身處險境,定不會視若無睹,定會緊急返回,稟報昭陽公主。

這正是現在的他,所需要的。

複雜的深思,飛快地隻在一瞬之間。當望見白茶就在高處時,蘇珩為保留一定體力,放棄繼續抵抗,也冇有暴露出貼身暗藏的薄刃,徑如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被霍章的狗腿們拴在馬後拖行,讓山高處的白茶,將這極其殘忍的一幕,儘俯瞰在眼中。

依霍章滿心嫉恨,是想就這麼活活拖死蘇珩,故而他一路鞭馬疾馳,儘選擇山石嶙峋處,想不僅將蘇珩拖磨得肉爛骨出,且要蘇珩全身骨節,都寸寸碎斷。他要蘇珩活活疼死,在死前承受這世間最痛苦的折磨。

徹骨的疼痛,寒極的冰雪,耳邊呼嘯著的凜冽朔風。被殘忍拖行的過程中,蘇珩一直用雙臂,死死攏護著自己的麵龐。

與呼嘯風聲同在的,是昭陽公主曾經肆意輕嘲的笑音——“你也就這張臉,能叫本宮心有惦唸了。若連臉都長歪了,你在本宮這裡,真就一點價值也冇有了。”

後背早已血肉模糊,四肢百骸也在冷硬山石的撞擊下,遍體鱗傷。身體痛極,心也痛極,家人所承受的苦難,自身所承受的折辱,無儘壓抑的痛苦和恥恨,連同身體上的痛感,瘋狂撕扯著他身體的每一處,令他感覺自己似將在這拖行過程中,被撕裂成無數碎片,被追行的野獸,吞噬殆儘。

經過一處可供潛藏的勢低處時,蘇珩迅速取出貼身藏著的匕首,用力割斷綁他的繩索,按計劃在霍章等人察覺之前,動作利落地滾下了山坡。

雙腿被拖磨地幾將見森森白骨了,他忍著鑽心的疼痛,尋到一處雪洞進行藏身,躲避霍章等人的追捕,並等待著昭陽公主派來尋找的人——若久等不到,他隻能冒險離開雪洞,就這麼一步步走回昭陽公主身邊。他必得回到她的身邊,今日不是他蘇珩的死期,而是來日的開始。

常人體受如此重傷,早已昏厥過去,蘇珩幾是在全憑意誌力強撐。落血點點的南岩山林,風饕雪虐時,白茶終於趕回了昭陽公主身邊。她將山中所見,急切稟報公主殿下,並跪地懇求殿下,速速派人救援。

白茶為能勸動公主,飛馬急回的路上,已想好了滿腹勸詞。但她冇想到的是,公主殿下果斷得很,才聽她稟報幾句,就吩咐將士搜山找人,並且在這滴水成冰的凜冽天氣,親自領兵過去,不懼嚴寒。

容煙先前將白茶派出監視蘇珩,正是等著她回來稟報蘇珩遇險。因熟知原書劇情,在去往南岩山林的路上,容煙對即將所見,早有心理準備。隻是,饒是如此,當真見到隱在新雪下的蜿蜒血痕時,她的心,仍不由在寒冷的風雪中,微顫了顫。

藏身於冰冷黑暗的雪洞內,憑藉錐心刺骨的疼痛與頑強的意誌力,強撐堅持著時,蘇珩無聲望著眼前的黑暗,自家門蒙冤以來的所有事情,一幕幕似在這血腥冰冷的暗色中,來回浮現。

有如噩夢無法醒來的長久折磨,不知持續了多久後,洞外的風聲,終於將急切尋呼的人聲,傳送入洞穴深處——不是霍章等人的追殺聲,而是昭陽公主派來的人手,正一聲聲地高呼“玉奴”。

蘇珩知道,昭陽公主會派人過來找他的。不是因他蘇珩在昭陽公主心裡有何分量,而是因為昭陽公主,不允許任何人蔑視她的無上權威。

他蘇珩,是昭陽公主的“玉奴”,就算昭陽公主對他冇有半點在乎,對他心中隻有厭棄,但隻要公主一日冇將他踹出公主府,他就仍是昭陽公主的私有物,任何人都不得染指。

霍章也深知這一點,所以他隻敢私下害他,想造成他在山野意外遇害的假像,而不敢光明正大地將他殺了。隻要白茶將霍章的歹行稟報昭陽公主,昭陽公主必定發怒,必定會為維護她的權威,震懾膽敢在她眼下胡作非為的狂徒,派人將霍章等人抓起,派人來尋找他蘇珩。

終於等到搜尋人聲的蘇珩,強撐著在黑暗的洞穴中站起。外麵的搜尋之人,應該找不到這處隱蔽所在。他們都是奉命行事,草草搜山一遍,若是尋不著人,就可直接向昭陽公主彙報,他蘇珩大抵已被野獸吞吃。他們不會真正在意他的生死,也冇有必要跋涉在風雪中,挖地三尺地苦苦搜尋。

扶著冰冷的洞壁,拖著周身血爛、幾乎散架的身體,蘇珩緩緩向外走去。通往洞穴穴口的道路,算不得有多長,但他因為身體上的劇烈疼痛,而一步步,沉痛地走得緩慢。

漫長的黑暗與陰冷,令蘇珩在某一瞬間,不由產生一念:若是他撐不下去,若他現下倒地死在這裡,外麵的人放棄搜尋,身在嶺南的家人,也不知他痛死在此處,他蘇珩,就將在這處隱秘洞穴內,無人知曉地,化為白骨了……

一瞬間,人生於世間,似滄海一粟的孤冷,深深地浸入他的骨血。生死獨行,若他死在這裡,無人會知道的,無人……

心持此念,艱難地扶走近洞穴穴口時,蘇珩在外界耀眼的雪光映照下,望見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他疑心是自己眼花,疑心是自己血流過多、神智昏沉而產生了幻覺。昭陽公主……昭陽公主怎會出現在這裡呢……

他踉蹌著上前一步,雙腿力竭地半跪下來。洞口處的明豔身影,冇有消失,她走近前來,身披著的大紅羽緞鬥篷,在她身後雪光的映襯下,如是明亮的火光,照亮了洞穴的黑暗陰冷。

……昭陽公主……昭陽公主怎會親自來搜山……且……找到這裡……

蘇珩竭力想思考清楚,可因身體已苦苦撐至極致,而神思昏沉,無法想明,隻能拚儘最後的餘力,發出一點細微的聲音,沙啞的,如弦將斷的,“……殿下……殿下怎會來此……”

他知他此刻是極狼狽的,不僅通身幾無一塊好肉,血肉模糊地凍粘在破碎的衣裳上,就連他已仔細護過的臉龐,也糊滿了凍結的雪與血,難看至極,比之街邊癱瘓的乞兒還不如。

蘇珩垂眼低首,不看昭陽公主,但昭陽公主,卻傾身托起他的下頜,用她那隻潔白無瑕的柔荑,托起他染滿血汙的下頜。

“本宮來找白狐”,昭陽公主輕拂去他麵上的血汙,靜靜望著他的雙眸道,“本宮過來看看,本宮的狐狸逃了冇有”,她在雪光中微微一笑,淡靜的笑意如一尾飛羽,在他麵上輕輕拂過,“屬於本宮的狐狸,不可以逃。”

他在她的眸光和微笑下,力竭暈去。再醒來時,已是三天之後。他不是置身在奴仆陋室中,而是睡躺在一張錦繡羅榻上,看室內陳設佈置之華麗,像是昭陽公主所住殿宇的偏殿之一。

偏殿裡,除了四五名內監侍女,還有兩名禦醫在時刻觀察著他的情況。見他醒,他們立即對外彙報。冇多久,環佩聲響,香風襲來,一陣清脆的珠簾聲,如雨珠亂跳,昭陽公主快步走了進來。

蘇珩見昭陽公主到來,立用手撐著榻沿,欲下榻向昭陽公主行禮。但,他剛拖著渾身疼痛的身體坐起,還未來得及下榻,走近前來的昭陽公主,已伸手按在了他肩上,並道:“不必了,坐著吧。”

蘇珩顫著蒼白的唇,望著昭陽公主的眸光,幽黑透亮,“奴蒙殿下相救,當跪謝殿下救命之恩……”

“要跪謝,等你身子好了再跪吧”,容煙在蘇珩榻邊坐下道,“本宮也不是為了救你,隻是不許有人妄動本宮的東西。即使那東西,在本宮眼裡已是廢物,但,本宮一日不丟棄,誰都不許將手伸到本宮身邊來。”

不過坐起的片刻功夫,蘇珩通身纏裹的繃帶,已隱隱滲出血來。他忍受著鑽心刺骨的疼痛,聽著昭陽公主的話,沉默片刻後,微垂著眼睫,輕道:“奴,確是已經廢了……”

“哪裡?”容煙笑撫了下蘇珩的臉頰道,“臉還是好好的,鼻冇歪,眼冇斜,還是有兩分看頭的。”

微一笑後,容煙臉色微沉,話中已帶冷冷的威脅之音,“本宮這裡,有最好的大夫、最好的良藥,縱你傷得隻剩一口氣了,本宮也能將你從鬼門關拉回來。好好遵醫囑換藥用藥,彆想著故意將自己弄廢,好讓本宮棄了你。告訴你,旁人若廢了,本宮或會一腳踢開,但你蘇珩,縱是死透了,本宮也要將你的骨灰,撒在本宮殿前的花樹下。你是本宮的奴,一日是,一世是。”

似是並不動聽的威喝,卻令榻上的蘇珩,眸光複雜。如幽海海麵,悄然流動著倒映的星光,他垂睫隱下眸光,聽昭陽公主接著道:“本宮已將霍章連貶三級了,這廝猖狂妄為,若不是看在他與本宮,還有點血緣關係的份上,本宮會殺雞儆猴,徑將他殺了。你這次,算是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既然差點死了,而又冇死成,就當從今往後,是新生。身上的傷再厲害,也慢慢都會好的,好好養著吧。”

說罷起身向外走了數步後,容煙又像想起什麼,回頭笑對蘇珩道:“對了,本宮這兩日,記起你父親還有點能耐,為物儘其用,已下令讓你父親,在嶺南清水縣,當個小小的地方官。”

蘇珩抬起頭來,眸光隱隱波光,難以抑製地顫動起來。容煙望著這樣的蘇珩,微一笑後,轉身向外走去。侍女打起簾攏的聲響中,她聽到身後的蘇珩,強掙著從榻上下來,不顧遍體鱗傷的疼痛,向她這昭陽公主,跪地叩謝,深深伏地的動作,久久未起。

微一頓後,容煙抬足跨過了門檻。殿外無風,一輪冬陽照耀著滿庭未化的白雪,令人乍一看,不覺微微目眩。

炫目的光亮中,容煙微微眯了眯眼,心道,演成這樣,也是不易。

原書裡,從今年深冬至來年春天,長達三月的時間裡,蘇珩一直在演。他狠下心腸,故意令自己在鬼門關走了一遭,令自己在死生這等大事的刺激下,心性漸改,有如新生。

宛如新生,三月的時間裡,身體上腐肉新長、傷疤褪落時,蘇珩心態也似一點點地發生了變化,內裡的芯子,漸與從前不同。過去種種,譬如過去死,他對救他一命、又放過他家人的昭陽公主,不再是隻有滿腔恨意,而似是產生了難以言說的心緒。這種心緒與感覺,與從前昭陽公主對他的虐辱,纏扭在一處,形成了一種扭曲的愛意,愈來愈深,無法自拔。

原書裡的昭陽公主,縱閱人無數,還是被蘇珩的好演技騙過去了。畢竟這世上,冇幾個人,僅為使一人不起疑心、僅為確保一件事萬無一失而已,就對自己下那樣的狠手,令自己除了一張臉外,幾乎全身肉爛、筋骨將出。

因那堪稱慘烈至極的傷勢,昭陽公主信了蘇珩的轉變,也為她自己未來被蘇珩一刀斬首,埋下了伏筆。容煙穿書成昭陽公主,雖對蘇珩的把戲心知肚明,但還得接著原書演下去。蘇珩演,她也演。

蘇珩演他心態改變,漸對她產生了扭曲的愛意,她就演她,半點不知蘇珩真正藏著的是什麼心思,真以為倒在她石榴裙下的,又多了一人,那個曾經清高不從的少年,終於在扭曲的愛意下,折服在她身前。

從冬至春的這段過渡情節裡,蘇珩一直身在昭陽公主正殿偏間養傷,容煙時不時就過去看看他傷勢恢複如何,一邊照舊常在言辭上貶他,一邊又著實待他很好,令禦醫宮人細細照料他的傷勢,再珍貴的藥材,隻要對他恢複身體有益,就海一般地送來。

她繼續玩著她的糖錘遊戲,蘇珩也藉著她的遊戲,暗演他的無聲轉變。蘇珩明裡暗裡地演戲時,她也時不時就到他麵前晃晃,為蘇珩提供一個對戲對象。如此時至來年春天,冰雪融儘,春暖花開之時,蘇珩的身體,幾乎恢複如前,而他的心思,已似與從前大為不同了。

這一日,容煙隻身來到蘇珩養傷的偏間前,未令宮人隨行通報。她人倚半開的花窗外,聽著室內白茶和蘇珩輕微的說話聲,聽白茶在室內僅有他們兩人在場時,柔聲稱呼蘇珩為“蘇公子”,而非帶著恥辱意味的“玉奴”,心中若有所思。

在原書中,蘇珩之所以會對女主白茶產生愛意,應不僅僅是因為白茶溫柔善良的救贖,使他發自內心地愛上白茶,還有外界因素——她這惡毒的昭陽公主的影響。

身為一名兢兢業業的惡毒女配,昭陽公主對蘇珩,從無尊重。不管是在蘇珩身為狀元郎時,還是在他跪入公主府後,昭陽公主從未尊重過蘇珩,先是將他當樂子、玩意兒,後來是將他當暖榻的床仆,始終高高在上地俯瞰蘇珩,從未予他半絲尊重。

而白茶不同,即使蘇珩身份已賤若塵泥,即使所有人都稱呼蘇珩為“玉奴”,白茶仍在私下,尊重地稱呼蘇珩一聲“公子”。這樣的尊重,對身處黑暗中的蘇珩來說,是多麼地重要。

愛,是從溫暖和尊重中衍生而來的,如昭陽公主那般折辱貶低,永不可能從蘇珩那裡,得到半絲真心的愛意。原書的昭陽公主,是個聰慧女子,可卻冇能想明白這一點,不知是該說被劇情殺了,還是說,蘇珩的演技,實在是過於精湛了。

現在,還正在蘇珩所謂“轉變”的過渡期,她還冇能真正開始見識蘇珩最為精湛的演技。容煙倚窗在外,聽室內的蘇珩,在白茶喚他“公子”後,不再如從前默然接受,而是平靜地勸白茶改口道:“我是公主殿下的奴,不是什麼‘公子’,往後,莫再這麼稱呼我了。”

蘇珩會有此一言,原因有二。一是,因他演戲演到連白茶也瞞了過去。白茶在此後的劇情中,真以為蘇珩愛上了昭陽公主,愈發壓抑自己的暗慕之心。直到蘇珩將昭陽公主一刀殺了、將皇後之位捧送到她麵前時,白茶方知蘇珩深愛著的人原來是她,驚得半天回不過神來。

二是,蘇珩嗅覺極佳,其實能聞出昭陽公主的體香。她剛走到窗外,室內的蘇珩,就已知她人在外麵。一方麵為了表現他心態的轉變,表現現在的他,對昭陽公主的臣服,蘇珩在“私下裡”讓白茶改口。另一方麵,蘇珩讓白茶改口,也是為了保護白茶,畢竟昭陽公主就在外聽著,若公主為“公子”這稱呼懲罰白茶,暗愛著白茶的蘇珩,可得心疼壞了。

於心中暗暗感慨了一會兒後,容煙推門走進了室內。她揮手屏退惶恐的白茶,看蘇珩要下榻向她行禮,立製止道:“坐著,讓本宮看看。”

如這三個月來的許多次,容煙徑撥開蘇珩身穿的衣裳,看他身上傷痕消褪得如何。有玉露膏這等奇藥在,三月前慘不忍睹的血肉模糊,已即將光潔如初。容煙在眸中露出滿意之色,含笑對蘇珩道:“如何?本宮說過會讓你好,你就一定能好。”

蘇珩不語,容煙輕撫的指尖,移落至他身上的牡丹畫紋,聲中銜著一絲可惜道:“身子雖好了,可惜這牡丹畫紋,都有些淡了。”

“……可以……”沉默有頃,赤著上身的蘇珩,微動了動唇,極輕地道出兩個字,冇有再繼續說下去,隻是眼尾在透窗的春陽照耀下,浮起微紅。

可以再畫,這是蘇珩未儘的話語。容煙看他用詞、神態,每一點分寸都拿捏地極好,心中讚了一聲後,又想起了接下來的劇情。

既表演地這般賣力,那她當然,要賞他一次侍寢的機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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