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在同翠翹她們,團捏小雪人玩罷……興致勃勃地尋來紅豔豔的火棘果、褐黝黝的鬆子殼,來為巴掌大的小雪人修飾麵容,將之團捏地娃娃一般,圓潤可愛……
……聽來,不似是昭陽公主會做的事,但他在過去數年的冬日裡,已親眼見了多回……外人眼裡,昭陽公主隻會貪權縱慾,而他通過長久的近身觀察發現,其實公主有時,頗具童心……
……似是矛盾的、不可思議的,卻又是事實。權慾薰心的昭陽公主,似比常人,更能關注世俗生活中的點滴美好。她關注春日裡的第一簇花開,秋日裡的第一片楓紅,她一方麵複雜如虹霓,令人看不分明,一方麵又清澈如泓泉,像是澄淨見底。該是不可融合的矛盾,神奇地在她身上彙融,凝結出這世間獨一無二的蕭容煙其人……
……又或許,是正摟著銜蝶奴,一同伏在暖閣薰籠上貓冬。昭陽公主體質畏寒,年年凜冽寒冬裡,除有要事不得不出,白日夜裡總愛同她的銜蝶奴,貓在溫暖的殿閣中。嚴寒冬日裡的昭陽公主,就像一隻慵懶的貓兒,素日尖銳的利爪都收了幾分,慵然自得的狀態,像是流動著的溫暖春水,令她近身侍奉之人,都不由略收從前的小心謹慎,多了幾分放鬆……
……這樣的時候,若他在她身邊,或許正在旁撫琴與她聽罷……又或許,在幫她剝鬆子等香甜零嘴小食,幫她調製顏料、碾磨香料,配合她畫畫花草、調做香露的閒情雅緻……又或許,當外界冰天雪地時,他迎合昭陽公主的興致,與她在炭火薰融的暖閣中,沉浸於彼此的溫暖裡,不問外界天翻地覆地縱情肆意,隻為一時之歡……
那樣近似火熱的溫暖,令人在這落雪的初冬深夜想來,不禁感覺冷雪夜愈發孤寒。夜風中紛揚飄灑的泠泠雪意,冷冷地落沾在他的眼睫處,蘇珩因寒微微體顫之時,猛又想起,昭陽公主怎會由著自己感覺孤寒呢……但凡感覺有一絲寒冷孤寂,她就會設法取暖、追逐歡鬨……她身邊,有的是能讓她感覺溫暖快活的人……
……這樣的雪夜裡,也許她並不是在團捏雪人,也不是在摟著銜蝶奴貓冬,也許,她現正在某個人的懷裡,由著那人緊緊地擁抱她,帶給她最親密的火熱陪伴。她是愛享受的人,在這樣的冬夜裡又往往慵懶地不愛動彈,定是由著那人體貼伺候、一味沉淪……
原如落雪沉靜的心,在一瞬間,隨著止不住地猜想,陡然掀起風暴。夜色中,風暴漸烈,平靜的心湖被攪得暗潮洶湧。
心頭翻湧著的是危機感,夜雪下雙眸暗染陰霾的蘇珩,這樣告訴自己。是危機感,他是在擔心他離京期間,昭陽公主會寵信他人,會習慣於他人的陪伴和侍奉,擔心他設法得到的偏寵地位被人撼動。如若有人趁他離京,取代了他在昭陽公主身邊的地位,不利於他的計劃推進,他需要昭陽公主的偏寵,甚至是專寵。
僅是危機感,他似是想得理智,可心卻在理智地思考時,除因危機感覺沉重外,莫名如被火燒火燎地焦灼著。
……昭陽公主會寵信他人嗎?……他不過才離京月餘,她就會像待他這般,去待彆的男子嗎?……她會嗎……不會嗎?!
心中風暴愈攪愈亂時,近侍沉硯在這深夜時候,冒雪快步走近,躬身向他呈上一封通道:“公子,昭陽公主的信。”
離京的每一日,他都有給昭陽公主寫信,並派人快馬送去京城,而昭陽公主,在這月餘時間裡,僅僅回了兩次。
第一次回信,他剛離開她四五日,她在信紙上還親手寫了幾個字,開玩笑說不許他在外胡來,不然就令他去做內宦雲雲。第二次回信,他離開她有十幾日,信紙上的字已非是她親手所寫,而是由他人代筆,且信中內容僅問公事。自此後,再無信來,他的所有“相思”,儘像是石沉大海,冇有半點迴音。
先前他僅是想公主憊懶,每日有諸多朝事纏身,懶怠給他回信罷了,而今夜,心中風暴暗積的他,不禁憂思深重。幾將那信從沉硯手中奪來,蘇珩匆匆撕開看去,臉色登時比這寒夜還要冷上三分。
信是昭陽公主親手所寫,信中,昭陽公主說她近來,看上了一名新任武官,道那武官乃人中龍鳳,英姿颯爽,氣宇軒昂。昭陽公主說她甚是喜歡這名武官,幾為之茶飯不思,恨不能日日夜夜與之廝守纏|綿,她說她生平首次有此感覺,幾要疑心,這是不是就是世人所說的“愛”了。
原本再快,也要忙上四五日才能返程回京,這封信下來,有如駭浪滔天的危機感,促使蘇珩,硬是不眠不休地將所有事情,趕在兩日內做完。風暴在心中攪如天翻地覆,他不待部下緩慢跟隨,剛將手中事情做儘,便急忙先行鞭馬回京,一路日夜兼程。
終於回到京城公主府時,是在數日後的深夜裡,蘇珩知曉昭陽公主的作息習慣,知道這時候她早已歇下,或是隻身一人,或是……正被人侍奉著。
數年的陪侍時光,使他十分瞭解昭陽公主的性情。他知她不喜被人打擾尋歡作樂,不喜奴郎不知情識趣,攪了她的興致。平日裡把握著分寸的一點拈酸吃醋,可說是他與昭陽公主之間的小小情|趣,可若他真打攪了她沉迷風月,昭陽公主或會為此動怒。
如果現下正侍奉昭陽公主的,是她所說的、好像“愛”上的那名武官,如果他貿然去打攪這樣的夜間好事,昭陽公主在怒火之下,有可能會對他蘇珩,直接感到厭煩。
本就因勁敵的出現,而地位搖搖欲墜,不可在這樣的時候,去做任何可能會使公主不快的事情。蘇珩心裡想得清楚,可就是難以忍耐,在看到公主的殿閣,在這深夜還亮著幽幽燈火,光暈旖|旎纏|綿。
終是難耐地半跪於殿閣前,高聲求見。因為連日來不眠不休的趕路,他的嗓音沉啞得像被鐵器鈍磨過,不似平日清亮優美,在寒冷的冬夜凜風呼嘯下,隱似帶著憤慨的迴音,一聲聲地在殿閣上方盤桓。
“蘇珩,求見公主殿下!”
一聲未能叩開殿門,便又啟高聲調,再接一聲。第三聲落下時,殿門從內打開。蘇珩不知這時候殿門被他叩開,對他來說是好事還是壞事,隻是甫見門開,便毫不遲疑地大步向裡走去,一味地快步向深處走去,直到望見寢殿衣架上的武官服飾,看見那懸掛著的男子金銀蹀躞革帶,在燈火的照耀下,刺眼異常。
雙足立如深陷泥潭,半步也邁不上前,蘇珩僵在原地時,聽重重帷簾深處,響起輕輕的下榻趿鞋聲。女子慵懶嫋娜的纖影,緩緩近前,越發清晰地映在燈火縈繞的帷簾上。她素手纖纖地挑起最外一重帷簾,懶懶睨他一眼,邊走至他的身前,邊漫不經心地問道:“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不必親眼去看重重帷簾後的風光,但見眼前女子隻著一襲素絲抹胸薄紗裙、肩臂外露如雪、青絲如瀑婉垂,便可想見被他打攪暫斷的簾內情景,是如何風月無邊。
許是在外被寒風吹得久了,甫入這暖如春日的殿閣,冷熱混雜衝擊下,一時竟覺鼻酸。蘇珩在昭陽公主麵前垂下眼去,他在沉默片刻後,微微動唇數次,方能壓抑住喉頭顫抖,極力自持地回答昭陽公主的話道:“微臣,已將公主交托的要事,都做完了。”
“這麼快”,昭陽公主笑了一聲,“那你辛苦了。”
蘇珩想同平日那樣對昭陽公主大表忠心,說為公主辦事是他的榮幸雲雲,可,似因身體在冷熱衝擊下,口鼻甚是不適,那些平日說慣了的漂亮話,此時一句也說不來,隻能幾乎悶聲悶氣地憋了三字道:“不辛苦。”
昭陽公主湊近前來,笑著看他麵龐,“大晚上地趕回來,很冷吧?”
明明回來的路上,幾乎骨血都被凍僵,卻偏又低啞地回說“不冷”,又是悶聲悶氣的一句。
說是不冷,可實際不僅身冷,心也冷沉如冰。低著頭的蘇珩,在回說這一句“不冷”後,忽似大夢醒來,覺得甚冇意思。他在此處做什麼呢,他在這裡發什麼瘋呢,理智一再告訴他不該進來,他進來作甚,他進來……又能作甚!
心中亂緒如深淵水藻拖著他下沉,蘇珩不由在昭陽公主麵前,將頭垂得更低。他微動了動酸啞的喉嚨,想要向昭陽公主請退時,聽身前的昭陽公主,悠悠歎了一聲道:“本來還想著你辦事辛苦、相思也辛苦,等你回來,給你一點獎賞呢。你這又不辛苦又不冷的,好像也不需要這份獎賞。”
輕歎著又笑,“罷,還是給你吧。這東西除了給你,給不了旁人,你若不要,這位子就隻能一直空著了。”說著,纖手一動,將一枚冷硬的物事,柔柔地推抵在他身前。
垂目的蘇珩,抬手接過那物事看去,見是一枚武官官印,登時怔在當場。他尚驚怔,而昭陽公主已笑了起來,“雲麾將軍那糟老頭子,一把年紀還總在本宮眼前晃,早將本宮晃煩了,這位置,還是由你來坐吧,秀色可餐,本宮看你,不至膩煩。”
本就紛亂複雜的心緒,在這樣的事實衝擊下,一時如何能夠理清,隻是在短暫的驚怔後,下意識笑,無法再冷繃著一張臉,忍不住彎著唇角地笑,笑意越笑越深,雙眸越笑越亮。
身前女子,亦盈盈笑看著他,嫣然雙眸,既慧黠如狐地流露著戲弄得逞的小小得意,又像在朦朧燈火的幽映下,脈脈流情。蘇珩在這一瞬間,似是心中空明,什麼也冇有想,隻是難以自禁地伸出手臂,用力地攬住她纖腰,將她緊緊摟貼在他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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