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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7 章

因今日昭陽公主入宮伴聖,蘇珩在伺候完公主梳妝後,又陪侍著將公主送入府門外的華麗馬車中。他向著公主車馬一揖,要轉身離開、自乘一騎、前往吏部時,聽車中的昭陽公主,在後喚住他道:“一起吧,反正順路。”

蘇珩回身看去,見昭陽公主素手掀著窗簾一角,盈盈笑看著他。秋日裡的清澈晨陽,溫柔明淨地拂攏著她的麵龐,為她端豔動人的妝容,添了幾分柔婉之意,她唇點朱櫻,齒色如雪,鬢邊一點碎髮在燦金的晨風如舞蹈般輕漾著,喚他的聲氣,也帶著輕靈靈的活潑笑意,“過來啊,小蘇大人~”

這一聲“小蘇大人”,蘇珩已有數年冇有聽到了。他微怔不動,而周圍的侍從們,都因公主有好心情,而似被公主快樂心緒所染,稍改平日裡的恭謹侍奉神色,悄然麵浮笑影。

燦若花開的笑顏,明澈澄淨的晨陽,陽光中如水流動包圍的潺潺笑意,令身在其中的蘇珩,似也被這份快樂所感染了。他在眾人的蘊笑目光注視下,一步步向昭陽公主走去,輕巧地躍上了她的馬車。公主掀簾半幅,邀他進來,纖白柔荑牽捉著他的指尖,將他牽入她的世界裡,隻有他和她的世界。

朝陽冉冉,整座京城都已在越發明燦的陽光下完全甦醒。轆轆行進的朱輪聲中,馬車兩側懸掛的金絲竹簾,透映著道道燦金色的陽光,如線線琴絃,織構著車廂內的光與影。

廂內安靜,而廂外是煙火人間,縱公主車馬所行駛的主道,清除閒雜人等,但外街的漸沸人聲,仍是愈發響亮地傳了過來,有食物的香氣,飄揚在城池上方的陽光裡,香甜的,溫暖的。

似是圍聚著享用早點時,發生了什麼有趣的事情,一條街的人忽然鬨笑起來,笑聲如浪潮交迭,綿延不絕。清亮的笑聲,揚在明亮的陽光中,聽著極具感染力,令人縱不知究竟發生何事,也不禁跟著微彎唇際。

也不知是笑什麼,但就是忍不住,忍不住要跟著微笑。車廂內的蘇珩,唇邊笑意難以自禁時,見昭陽公主也如他這般,他看著她,她也看著他,雖然誰也冇有說話,可就在外界的笑聲中,皆忍不住彎起唇角,且因看對方笑著,而不禁笑意更深。

似因心中是快樂的,長期滿溢著的快樂,像是堆聚著的煙花,外界稍有一點火星燃引,便會在心中絢爛地綻放開來。許久後,車後的笑聲遠了,車中的昭陽公主輕笑了一聲“傻瓜”,她看著他,咬著唇笑,“兩個傻瓜”。

蘇珩微動了動唇,似想回說些什麼,但又什麼也冇有說,隻是在浮光躍金的廂內光影中,輕輕地握住了昭陽公主的指尖。被偏寵的他,不必如從前一舉一動都需公主同意,他可以主動做一些事,以此試探昭陽公主對他的心意,試探她對他有幾分信、幾分寵。

她冇有掙開手,不但冇有,另一隻手也覆了上來。真是奇怪,明明比這要親密千倍萬倍的事情,他都已與昭陽公主,不知做了多少回了,現這微微的一點親密接觸,卻讓他的心,在車廂內道道弦影中,難以自禁地如光塵躍動飄搖。他緊握著她的手,而微微側首、望向窗外,窗外的陽光照映得他臉頰發燙,似那不是秋天溫涼的日光,而如夏日灼灼。

一方溫軟的車內天地,像是一場溫暖的夢境,明滅光影間,他的心顫顫的,隨著朱輪碾壓青石板轆轆前行。抵達目的地宮門前時,馬車微一頓後穩穩停下,而車中的人,一時誰都冇有起身。

昭陽公主笑說:“好了,到了。”

他說:“是。”

昭陽公主笑看著他道:“該下車了。”

他依然說:“是。”

昭陽公主搖了搖與他相牽的手,“怎麼不動呢?”

他繃不住笑說:“臣扶殿下下車。”

扶握住她一隻手臂,人還是冇有動,昭陽公主也不催促,隻是眸光流淌著笑意看他。最終,是侍候在外的翠翹等人,見車中始終冇有動靜,忍不住在外問了一聲,昭陽公主方在他的攙扶下,一手搴裙,緩緩站起。

侍在車廂兩側的侍女,見狀抬手掀起車帷。迎麵的燦爛陽光,瞬間將在車廂暗色中悄然流湧的心緒,驅散乾淨,鮮亮映照著昭陽公主的華麗釵裙。

彩繡鳳凰振翅欲飛,織金羅裙迤邐垂地。緋色的華豔,乍一看似染血色,這驟然灼灼入目的金紅,令人不禁感覺刺眼時,蘇珩聽見昭陽公主,在他耳畔吩咐道:“去吧,好好做事,為了本宮。”

脆弱的夢境似是一片薄冰,在燦爛的陽光直射下,片刻即被無聲照化。溫軟的夢境,隨著昭陽公主這一聲,碎裂甦醒,他不過是她的寵,也不過是她的刀。

她不過拿他當寵當刀,他也不過拿她當橋當路。夢醒後,蘇珩進入官署,一如往常,明麵身為公主黨人,為昭陽公主儘心做事,暗地裡則繼續著自己的籌謀。他是清醒的,但因隻要事涉昭陽公主,他就得繼續做戲,於是這一日,不過才夢醒半日,又得入夢。

時至巳正時,有公主身邊的侍女,奉公主之命來問他午膳想用什麼,道公主今日要與他一同用膳。這一幕,恰似從前,那時他還是初入翰林院的新科狀元,對昭陽公主的糾纏,無可奈何,在公主侍女的追問下,在周遭同僚的隱隱輕笑聲中,麵頰羞灼。

從前是窘迫的、無奈的,而現下,唇際卻彎起一抹笑意。窗外的陽光,照熱他的臉頰,也照暖照亮他的夢境。他知眼前之事,落在旁人眼中,是他與昭陽公主的苟且,是不堪的,是令人鄙夷的。可是愛著公主的玉奴,怎會因此恥辱羞窘,隻會覺得歡喜,因被公主心念著、在意著,而難忍歡喜。

日複一日地入夢醒夢中,昭陽公主對他的寵信,似是愈發深厚了。深秋時候,他被外派做事,一去將近月餘。這對他來說,是大好時機,自那年夏日跪入公主府以來,他頭一次能夠真正離開昭陽公主眼下,可在外暗中放開手腳,推進所謀。

既要完成昭陽公主交給他的差事,暗中真正聯絡拉攏所需勢力、隱秘佈局,也要努力維繫好昭陽公主對他的寵信,不能因一時的分離,就使得自己從前的種種努力,儘打了水漂。

昭陽公主不僅是無心無情之人,單在“寵”之一字上,也並不專一。為使得她對自己的寵信,不會因長久的分離,而變得淡薄,蘇珩每一日,都會抽空給她寫信,在信中道儘他對她的相思情意。

每一日,在忙完所有明裡暗裡的要事後,他都會在深夜時分,燃燈一盞,安靜跪坐在書案前,執筆書寫。為了筆下言辭,能夠情意真摯地打動他人,他需得在這四無旁人的時候,依然入夢入戲,披上那件深愛公主的玉奴皮囊,揣摩著玉奴的所思所想,而緩緩下筆,書說一名男子,在與深愛的女子分居兩地時,是如何日思夜想,魂牽夢縈。

因筆下言辭情意深濃,說是單方麵地書寫,但倒像是在麵對麵地與愛人傾說。好像昭陽公主並不遠在京城,而就在這深夜時候,靜靜地坐在他的書案對麵,微笑著看他,聽他向她當麵講述他的思念,向她講述分彆的這些時日,他一路所見,向她分享他的見聞。

末了,他說他希望能夠趕在今年第一場雪落前回京,他說他想陪著她一起賞看今年的第一場細雪。暈黃朦朧的燈光中,書案對麵的美麗女子,眉眼溫柔如畫,她微啟紅唇,輕笑著對他道:“傻瓜,已經落雪了。”

蘇珩乍從夢中驚醒,對麵無人,手中的紫毫因長久的凝滯半空,落墨沾紙。初冬寒夜的燈火依然朦朧,他怔怔坐在室中片刻,有些不知是否究竟夢醒地擱筆起身,步伐迷茫遲緩地,向室外走去。

門簾一掀,便有寒風掠著細雪,撲向麵龐。真是落雪了,隨風飛揚的細雪,在門廊風燈的映照下,如滋梨花迸發出的線線火花。蘇珩想起秋日在京城的時候,仲秋節夜裡,公主府盛放了半夜的煙火,昭陽公主在庭院中,一手搴裙輕舞,一手搖漾著一支細長煙花。絢爛的火花,如在她的指尖跳舞,她無拘無束地笑著,笑容明亮勝過漫天煙火。

這樣的雪夜裡,昭陽公主她,在做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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