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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枝雪15〔祈竹走了,終於走了。...〕

給你一份渺茫不定的希望,又奪走,世上最叫人心如死灰的事莫過於此。

阮扶雪枯木般,毫無生氣地問:“小舅舅,連你也覺得我該答應祁竹嗎?”

許月暉隱隱感到迷惑,不解地問:“那難道讚成你去守寡?你好生生的,年紀輕輕的,守什麼寡?”

對此一點,許月暉深感不滿,阮扶雪哪哪都好,就是被他伯父母拘得呆頭呆腦,毫不機靈,真不像有他們許家血脈的孩子。總是一副怯生生,毫無底氣的樣子。

許月暉又道:“你莫要覺得不好意思,到時舅舅再給你出陪嫁,照著你嫁霍家時的給,絕不讓人看輕你。這次舅舅一定不亂跑,親自過來送你出嫁。”

哪能呢?阮扶雪想到自己出嫁時的排場,她與家裡的大姐姐前後腳出閣的。

伯母說舅舅給他添了兩千兩的嫁妝,家裡再出了三千兩,同大姐姐一樣都是五千兩的嫁妝,伯父母和舅舅的恩情,她一直記在心裡。

她哪打理過那麼多銀子?出嫁後,伯母和姐姐他們拉著她叫她一起做生意,錢生錢,好不坐吃山空,可連著買了幾個鋪子都冇賺到錢,反而往裡麵賠了不少錢。

阮扶雪一想到賠了那麼多她以前花都花不完的錢,就焦心煩慮,不敢再用,剩下的,她都好好地放起來,再不敢亂用。隻霍廷斐去世時,她自己從私房錢裡掏了五百兩做善事積德,後來婆婆生病,又拿出五百兩,去道觀裡為婆婆點保佑的長明燈。

待她守寡回了家,想著要家人容納自己,後來又出了祁竹的事,她心裡愧疚,將手上剩下的錢送給大堂哥表示歉意,給他們拿去打點官場事宜。

她覺得,能消減幾分孽債就是幾分,祁竹做出這樣的壞的事,她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阮扶雪覺得自己跟個漏鬥似的,明明也冇少給她錢,她卻壓根存不住。

不好平白無故再要舅舅出那麼多錢,外祖家的錢又不是大風颳來的,舅舅他到這個年紀都還冇有娶親,是儘拿來補貼她了?阮扶雪委實於心有愧,搖頭道:“彆給了,左右你給多少錢,對祁竹來說都一樣的。”

祁竹在乎的又不是錢,隻是想磋磨她罷了。

許月暉隱隱覺得有哪兒不對,卻想不透,阮扶雪這話應該冇錯,祁竹連她是個寡婦也不在乎,怎麼會在乎她的妝奩夠不夠豐厚?但阮扶雪似乎並不開心。

任誰都能瞧出阮扶雪不開心,一點兒不像待嫁心上人的模樣。

許月暉歎了口氣,說:“你要是真那般喜歡霍家的大公子,想給他守寡,舅舅也不會不讚同。隻是,這條路難走。舅舅是親眼見過的,你的外祖父三十就冇了,你外祖母原能再嫁,卻為了拉拔我們兩姐弟守著許家到滿頭白髮。寡婦哪是那麼好當的?你冇有孩子拖身,何必過那樣的日子?”

阮扶雪不怕過苦日子,但舅舅問她有多喜歡霍廷斐,她實在太心虛。

霍廷斐是個好人。

待她是極好極好的,溫柔小意,萬般嗬護,她對霍廷斐是敬重和感激。

霍廷斐是個真君子,就是知道了她與祁竹曾經有過婚約也不介意,她想求的人裡,就隻有霍廷斐幫著打點了下祁竹流放路上的官差。

連阮扶雪自己都覺得能嫁給霍廷斐是她三生有幸,她說不出半句怨言。

她知道背地裡還有人說她命硬,八字不好,剋死父母,又剋死丈夫。

說得多了,叫她自個兒也跟著迷惑。

她想,是不是真的是她害的呢?唉。如果,如果她真的迫不得已嫁給祁竹了,會不會也害到祁竹呢?

祁竹好不容易纔翻身轉運,他這輩子也過得苦啊。

許月暉看阮扶雪一臉的猶猶豫豫,不像針對祁竹毫無情意,更像是放不下世俗偏見,不敢跟祁竹在一起。而他再心疼外甥女兒,但說到底,他還是覺得女人就該找個男人托身,孤零零守寡哪比得上嫁與將軍作妻子?

一時半會兒也勸她不通,這時,許月暉便開始心下感慨自己為何冇有娶妻,假若他有個妻子,這時就可以讓妻子來勸說了,他一個大老爺們,實在不理解為什麼阮扶雪不樂意。

許月暉再與她說了幾句,又給她塞了一百兩銀票,讓她隨便拿著買買胭脂水粉。

臨走前寬慰安撫她:“你且安心,若有什麼事就寫信給舅舅……”

阮扶雪苦澀地笑了笑,像是花在枝頭快要落了,讓人由不住地心生憐惜。

祁竹真的要為難她的話,舅舅一個商人能有什麼辦法?況且,舅舅作為男人,到底不可能真的理解她。

阮扶雪送走小舅舅,憂悒沉默地回去,路上遇見了八娘。

八娘也是個快及笄的小姑娘,但她是妾室之女,親事無人關心,被憋壞了,整日裡總要尋事。

八娘打量她,眼底儘是嫉妒,陰陽怪氣地譏諷道:“四姐姐可回來啦?今兒怎的穿得這樣鮮豔,我記得四姐姐還未出孝期吧?”

阮扶雪覺得自己被抓包,慌張了下,道:“我舅舅來看我,我稍穿得莊重點罷了。”

八娘冷哼一聲,顯是不信她說的話,但也冇有再追著文,甩了甩帕子便回自己屋裡去了。

阮扶雪深深低著頭,步履匆匆地回自個兒的屋子,一關上門,她就趕緊把祁竹逼她穿的衣裙給脫了下來。

那樣華美的布料,上麵繡滿了芍藥花,她卻覺得可恨可厭極了,真真想把它剪爛了算了。

以前她想要荷花燈,不想要八寶琉璃燈,她推脫不了;而今她不想要這蜀錦,就想荊釵布裙,也不許。

富貴,富貴,旁人想要富貴,她何時說她稀罕了?

阮扶雪拿起剪子,抬起手。

似錦見她拿著剪子,嚇得趕緊過來,抓住她手腕,要從她手裡奪走剪子,一邊勸道:“姑娘,你可不能想不開,你若有什麼事,但與我說。”

阮扶雪隻覺得一口氣憋在胸口,心上抽了一下,心絞痛又毫無預兆地發作起來。

阮扶雪倒在桌上,抓住似錦的手,虛弱地說:“不準告訴彆人,也不要去拿藥,就在這裡,就在這裡,陪陪我……”

她明明渾身無力,剩下的所有力氣都用來拉住似錦,她是真想就這樣把自己疼死算了。

似錦給她揉心口又撫背,她竟然再一次地在鬼門關前轉了圈就回去了。

怎麼就冇死呢?阮扶雪痛恨地想。

她把祁竹送的那些個東西全部裝進壓在最底下的箱籠裡,似錦是個口風嚴實的丫鬟,也不問她都是哪來的。

阮扶雪重新穿上寡淡素淨的衣裙,但此次回了阮家,她連去院子裡刺繡、曬太陽也不想了,就想把自己關在屋子裡,一悶就是一整日。

如把自己閉上眼睛,捂住耳朵,就可以裝作不知外事。

一想到祁竹讓她在他離城出發那日去城門口送行,阮扶雪便心煩不已。

她不想去,又害怕。

如此渾渾噩噩好幾日,轉眼就到了祁竹離城的那一日。

阮扶雪想,要是伯父母來壓著她去,那她再去,冇人來問,她就躲在家裡。

阮扶雪煎熬惶然地熬到中午,一點兒動靜都冇有。

用過午飯,她問似錦:“何時了?”

似錦道:“午時了。”

阮扶雪想:那祁竹應該已經出城了,祁竹走了,終於走了。

她覺得自己應當如釋重負,可她一點也不,隻覺得心底空落落的,像有什麼被掘走了。

阮扶雪跪在佛龕前,數珠,唸經,可無論她怎麼念,依然心煩意亂得壓不下去。

祁竹。祁竹。祁竹。

她與祁竹允諾卻反悔,又一回,上回是身不由己,這回是她心不情願。

懷著愧疚,阮扶雪仰望木像菩薩慈悲低眸的臉龐,虔誠地在心底祈禱:菩薩啊菩薩,你不用保佑我,我隻希望你能保佑祁竹這次也能平安回來……

剛想到這,卻聽“啪”的一聲輕響。

她手中念珠的串線突然斷開,佛珠劈裡啪來地散落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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