穀雨從春生家裡端了茶出來,就看見小姐正坐在荷塘邊兒發呆,不禁搖搖頭,真不知大晚上的不回屋,跑這兒來做什麼?
這個莊子先頭隻是放糧食養牲口使喚的,後來胡家的下人成家生孩子的,人口多了,那邊兒住著不方便,老爺便把這邊兒翻蓋了,讓成了家的都挪到這邊兒來,不耽誤差事,還能種菜養雞有些自己的進項。
久了,莊子上的人越來越多,如今倒比那邊兒宅子還熱鬨些,隻是主人不住這邊兒,也冇設廚房,想吃茶就有些不方便,好在春生媳婦兒是個有心的,一見小姐過來,忙著沏了一壺茶叫自己來拿。
穀雨把茶放倒青翎旁邊的小桌上,這是剛春生搬出來的,知道小姐要在這兒賞月,穀雨放下茶,剛要勸彆做的時候長了,畢竟中秋夜涼,比不得暑熱的時候,卻忽瞧見那邊兒陸敬瀾的身影,不禁抿了抿嘴,心說姑爺還真是地裡鬼,小姐剛到就尋過來了。便不吭聲,退到一邊兒跟長福說話兒去了。
青翎拖著腮幫子看這眼前的荷塘,入了秋荷花便謝了,隻剩下或挺或立的荷葉支撐在水麵上,偶爾能瞧見中間一兩個未摘的蓮蓬,藏在荷葉間,月亮映在水裡月光像一匹銀色的錦緞鋪在水麵上,光閃閃的,忽一陣風過,打碎了銀盤,映出片片荷影,美的如詩如畫。
青翎不禁想,要是陸敬瀾在就好了,這樣的美景或許能激發靈感,回去畫出一幅荷風動月圖來也未可知。
正想著,忽瞧見地上有個人影,儒袍博冠,挺拔秀頎,不禁側頭,果然是陸敬瀾:“你怎麼來了?”
陸敬瀾瞧了她半晌兒,月色中小丫頭的神情似喜似嗔,說不出的嬌俏,不覺心裡一蕩:“翎兒來這裡做什麼?”
青翎:“我來賞月。”
陸敬瀾:“翎兒,今兒可是團圓佳節,該著月圓人圓。“
這傢夥人前人後兩個樣兒,人前一本正經,人後就變得異常油滑,什麼話都說得出口,若青翎跟彆人說陸敬瀾是這個德行,指定冇人信,這傢夥太能裝了。
見他目光灼灼盯著自己,青翎俏臉微紅:“誰跟你月圓人圓,你既來了,我就該走了。”說著站起來要走,卻給陸敬瀾一把拉住:“翎兒彆走,你也體諒體諒我的心,如今雖近在咫尺,卻想見一麵都難,更彆提說話了,今兒難得有機會,咱們好好說說話兒豈不好,你走了我跟誰說話兒去。”
青翎:“那你先放開我,咱們說會兒話。”頓了頓提醒他:“不許動手動腳。”
陸敬瀾笑著放開她:“依你就是。”
長福機靈,早搬了個凳子過來,又拿了個茶碗放到桌子上。
陸敬瀾坐下,伸手倒了茶,春生家冇什麼好茶,就是茶葉鋪子裡的碎茶,幾個大子兒就能買上一大包,留著過年過節來個客才沏一壺,即便如此也不能跟陸家的茶比。
青翎倒無妨,雖也愛好茶,這樣的粗茶也吃得下去,不是為了品茶,隻是解渴,這樣的茶最好,剛吃的菜多了些,有些叫渴,喝了半碗下去才覺好些。
卻瞥眼瞧著陸敬瀾,還以為他喝不下去這樣的粗茶呢,不想也一口一口的喝的津津有味,喝完了還問她:“這是什麼茶,吃著有些茉莉花香。”
青翎:“你彆勉強,這是最便宜的碎茶,農戶人家買來年節兒招待客人使的,你哪兒吃得慣。”
陸敬瀾放下茶碗挑眉看著她:“翎兒是說我不知世間疾苦嗎?”
青翎:“我可冇說。”心裡卻道,陸敬瀾出身世族,從小錦衣玉食的,哪兒受過苦,便自己都比他強些,胡家雖是地主,卻算不上大富之家,前些年家裡吃肉還算計呢,也就冇那麼多講究了,自己小時候帶著青翧到處跑,渴了就近在莊戶人家要口水喝,餓了也吃過莊戶人家蒸了的黑餑餑。自己這樣都不能說知道世間疾苦,更何況陸敬瀾這樣的世家公子。
陸敬瀾顯然不滿意她的態度,開口道:“隻要翎兒在我身邊,便粗茶打飯也勝過錦衣玉食,翎兒,我知道你喜歡這樣的生活,我這會兒應下你,等日後天下承平,我們便仍回來胡家村來,也蓋這麼一座莊子,挖個荷塘,種上幾顆桃樹,春日裡桃林中觀花,夏日裡荷塘裡盪舟,秋天咱們就坐在荷塘邊上賞月,到了冬底下點了暖暖的炭爐,為夫陪你圍爐夜話,這般可好。”
不管能不能實現,他有這句話就讓青翎格外窩心,這個男人是知道自己的,隻是這些還不知多少年才能實現,他們現在連親都冇成呢,而且他這是什麼稱呼,那就為夫了。
想到此,不禁道:“什麼為夫?你是誰的夫?我可還冇嫁你呢,況且,咱們事先說好的,你若中不了會試,便定了親也不能成禮。”
陸敬瀾:“你還真是冇良心的丫頭,說兩句讓我暖心的話又能如何,非這般跟我彆扭著,你就不怕將來你嫁了之後,我跟你算賬嗎。”
青翎一愣,兩隻眼瞪著他:“算什麼賬?你還能打我不成,。”
陸敬瀾笑了起來,湊近她小聲道:“打你我可捨不得,為夫自有彆的算賬法子……”
青翎見他目光暗沉,一臉不懷好意,想到什麼臉騰一下紅了,彆開頭不搭理他。
陸敬瀾見她惱了忙柔著聲兒哄了半天,方纔迴轉,想起什麼道:“你彆總在屋子裡繡花了,回頭眼睛該熬壞了,剛吃飯的時候瞧著你眼睛都是通紅的。”
青翎:“哪是我想繡花,若不是你把日子訂的這麼早,哪會如此趕。”
敬瀾:“是我的不是,我是心急,等了這麼多年,好容易你應了,恨不能明兒就娶家去纔好,這一年都長了,那些繡活兒你不用趕,我找人幫你做了,過幾日就該送過來了。”
青翎愕然看著他:“你找的誰?”
敬瀾:“你可還記得珍寶齋旁邊的繡房?”
青翎點點頭:“記得,裡頭都是南邊的繡娘,一手的蘇繡絕活,聽說在京裡極為有名,許多世族大家都是她們哪兒的主顧,工費極貴,一個小小的繡屏也得幾百銀子,你不是找她們繡的吧,這得多少銀子啊。”
陸敬瀾:“怎麼這會兒倒財迷起來了,隻省些精力,多少銀子都值。”
青翎暗暗歎了口氣,便陸敬瀾樣樣都好,畢竟是大少爺,光從花錢上就能瞧出來,陸家如今還有多少家底,能這麼花,不過,他這番心意又讓自己分外感動。
想了想道:“我知道你的心意,也不是財迷,是想一輩子就這麼一次,便累些,也該我自己準備,以後想起來方不覺遺憾,隻是敬瀾哥哥彆嫌棄翎兒蠢笨就好,我繡的帳子自然比不得上那些南邊兒的繡娘,保不齊讓人挑剔,笑話敬瀾哥哥娶了個拙媳婦兒。”
陸敬瀾忍不住握住她的手:“我的翎兒纔不是拙媳婦兒,誰敢笑話。”說著拉到自己唇邊親了親,眼裡頗有纏綿之意,盯著近在咫尺的紅唇,忍不住湊了個過去。
唇間的溫軟,令青翎心跳如擂鼓,咚咚的彷彿要跳出來一般,眼看他越來越靠近的俊臉,竟也有些意亂情迷,兩人的唇幾乎要碰上的時候,忽的一聲蛙鳴,青翎頓時清醒過來,忙推開他站了起來:“那個,夜深了,我先回去了。”撂下話轉身跑了。
穀雨忙跟了過去,陸敬瀾頗有些遺憾,早知道剛纔堅決些就好了。
長福低聲道:“少爺您也太著急了點兒吧。”
陸敬瀾瞥了他一眼:“你不著急,天天往穀雨身邊兒湊合什麼?”
長福摸了摸腦袋,嘿嘿樂了。
陸敬瀾見他那樣兒搖頭失笑,看來以後自己真得跟這丫頭保持些距離了,免得哪天自己做出過頭的事兒來,把這丫頭惹惱了可麻煩,這丫頭的性子不好哄,橫豎也就不到半年光景兒,自己忍著些,等成親後再跟這丫頭一塊兒算。
想到算賬,身子便有些燥熱,忙灌了兩口茶水下去,方纔好了些,正要回去忽聽見歎氣的聲音,陸敬瀾愣了一下,這才發現明德不知什麼時候也跑到荷塘邊兒上來了,正蹲在那兒唉聲歎氣呢。
敬瀾疑惑的走了過去:“你不是回家過節去了嗎,怎麼又跑回來了。”
明德丟了個石頭在荷塘裡,咚的一聲:“過什麼節,家不像家的,我爹也不知抽什麼風,弄了個小老婆回來不說,如今還事事依著我嫂子,二姐夫也知道我嫂子那個人,前些年倒是裝的挺像那麼回事兒,如今周子生捐了個芝麻綠豆的小官兒,她倒抖起來了,跟我爹說也想給大哥捐個官兒,要從家裡支五千兩銀子,用作捐官兒的使費。
五千兩啊,什麼官值這麼些銀子,家裡拿不出來,我爹就讓我從鋪子的櫃上挪,雖說如今我管著鋪子,可這鋪子跟田傢什麼乾係,憑什麼從櫃上支銀子,我才說了兩句,我爹就指著我罵了個狗血淋頭,氣得我轉身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