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c級玩家的殷長夏……竟、竟然覬覦比他更高級的b級玩家?”
成為c級玩家後, 就能獲得兩人的掌控權。
殷長夏心太黑,竟然想拿照夜隊長藺明繁的掌控權。
滑天下之大稽!
他們驚出了一身冷汗,張口便想要嘲諷, 然而正在觀看直播的他們卻挪不開眼, 死死的盯著麵屏, 全都屏住了呼吸,唯恐自己錯過任何的細節。
他們可不是為了吹捧殷長夏, 纔過來看直播的。
一定能抓到什麼嘲諷點!
其他直播間的玩家好奇的竄來, 發現在這裡的人神色比剛纔還要凝重。
“你們竟然還在看?都有一些玩家拿到了車票。”
“殷長夏呢?他快掛了吧?”
他們哪有心情回答?
專注力堪比在遊戲裡麵臨生死一線的時候。
男人陰陽怪氣朝著上方望去, 隻一眼便僵在了原地——
直播麵屏裡全是混沌黑暗, 酸雨滴落在起翹的鐵皮上麵,滴滴答答如細針般殺氣騰騰的刺下。
殷長夏扯下了薄薄的臟汙麵罩, 露出了那白雪般的肌膚,還有那漂亮到令人難忘的容貌。
比這更震撼的一幕出現。
掠奪他人的心神, 如濤浪襲來。
殷長夏麵對麵的對準了藺明繁,無數如細絲一般的東西出現, 像是往外擴散的神經, 淡淡的綠色熒光縈繞在他們四周,阻止了藺明繁的怪物化。
這就是母巢。
藺明繁身上的黑霧已然消失, 露出了裡麵的模樣。
他的身體畸形的弓起, 麵頰的皮膚已經褪去表皮,破了好幾個洞, 露出裡麵的紅肉。
藺明繁被酸雨淋得滋滋冒煙,眼瞳卻始終盯著殷長夏。
安靜下來了。
時瑤死死捂住了嘴唇,竭力扼製著自己過於驚悚的呼吸聲。
殷長夏:“好點了嗎?”
藺明繁狼狽的趴在了地上, 低低的喘息了起來, 任由酸雨淋在自己的身體上。
藺明繁抬眸看向了殷長夏, 終於知曉了他的身份,慘笑的看著他。
藺明繁刻意壓低了聲音,連直播間的人也冇能聽清的輕聲呢喃:“你是北境出逃的母巢?”
他的聲音太小了。
直播間的人冇聽清,時瑤卻還是聽到了。
在聽到這個稱呼的時候,時瑤的手不自覺的哆嗦。
那是裡城人人懼怕的存在。
昔日的戲謔之言還響在腦海之中,時瑤當初還覺得是個笑話,可如今在看到殷長夏的時候,她也不自覺的害怕起來。
時瑤這才發現,當日眾人侃侃而談的戲言,原來是真話。
不……
現實更加慘烈。
時瑤的心臟咚咚作響,她無法想象到安樂窩中的裡城人類,在得知殷長夏身份時,會變得多麼恐懼和瘋狂。
那是恐懼的代名詞。
方纔那詭異又絢麗的一幕,很快便歸於正常,那些白絲很快便被收回體內,彷彿那隻是她生出的錯覺。
殷長夏站起身來,奇怪的喊了句:“時瑤?”
時瑤腦內嗡了一聲,潛意識覺得自己不應該害怕殷長夏,對方應該是更親近的存在。
可她的身體卻先一步行動,不受控製的朝後退去,並在那一瞬間拔出了武器:“你到底是人類,還是汙染!?”
殷長夏歪著頭:“人類製造出的人類?”
殷長夏的腦海裡驟然浮現出某個片段的話語——
人類造神殺神。
好像是誰跟他提過。
後方似乎出現了一抹灼紅的身影,在他微垂惡劣又低聲的笑著,覆上了那隻白骨森森的右手。
殷長夏身體顫栗,朝後望去時,才發現這是他的錯覺。
“你果真能控製汙染人選嗎?”
直到時瑤接過了他的話,殷長夏這纔將注意力轉向了那邊。
殷長夏淡笑,並未回答。
時瑤卻發現,此刻的藺明繁的畸變停止了,弓起如齒輪的背脊,此刻也恢複了人類的模樣。
時瑤眼瞳緊縮:“怎麼會這樣?”
藺明繁:“?”
藺明繁側過頭,在碎玻璃之下,看見了自己正常人類的模樣。
藺明繁呼吸急促,知道自己已經被汙染,卻和絕大多數汙染物完全不同,他還保留著思維,身體也冇有任何變化。
隻不過,他被植入了某種感情。
絕對臣服。
無法允許‘源頭’受到任何一絲傷害。
藺明繁捂住了嘴唇,趴在地上乾嘔了起來,他終於明白裡城戲稱‘母巢’的原因,唯有在殷長夏的身邊,他的畸變纔會暫且停止。
遠離則瘋化,近距離則臣服。
冇有第二個選擇。
可這是他自己選擇的深淵,冇有被任何人威逼。藺明繁無力的靠在牆上,跌坐在地上:“收起武器吧,你玩不過他。”
時瑤:“……”
藺明繁:“我不過是在提醒你,不想聽也沒關係,不過你應該能夠明白,把槍口抵著他的後果。”
話音剛落,時瑤便瞧見殷長夏的手指覆上了冷硬的鋼塊。
殷長夏的態度和剛纔對待藺明繁的完全不同,朝著她露出一個笑容:“時瑤,你不想對我動手的,對嗎?”
時瑤渾身激靈,立馬就要朝著他喊——
是的,我不會,我怎麼可能對你動手?
可現實卻是,她的身體仍在僵硬。
強烈的割裂感,在時瑤的腦海之中浮現。
違和感湧入了心頭,時瑤恍惚間聽到了某個聲音:[覺醒程度:一級(總共三級)。]
什麼?
殷長夏對待時瑤和對待他的不同態度,令藺明繁的表情微微凝固,原本忌憚又嘲諷的姿態,卻在看見這一幕後完全改變了。
他被汙染了,所以纔會被殷長夏的行為所影響。
不……
不能屈服。
殷長夏拿走了時瑤手裡的武器,在手裡把玩了兩下:“原來是這種構造?的確很適合女孩兒用。”
時瑤更僵硬了。
自己怎麼連反抗都冇有,就把武器拱手讓出去了呢?
殷長夏隻看了幾眼,便把東西丟還給了她:“喏,接著。”
一道漂亮的拋物線,時瑤手忙腳亂的捧住了武器,詫異的看向了他:“你不……”
殷長夏:“剛繳了一把,我收保護費……咳,我的意思是,我是個有原則的人,也冇這麼貪心。”
可你明明就在說收保護費!
時瑤囧了老半天,緊迫的神經,突然就鬆緩了下來。
殷長夏:“跟我一起走吧,至少會安全一點。”
時瑤微怔:“……你,不汙染我?”
殷長夏:“你不想就不汙染。”
時瑤:“……”
她戒備的詢問:“那你想做什麼?”
殷長夏:“唔……拿到車票,登上往生列車。”
藺明繁默默站起身,心頭越發怪異,一個區區小姑娘而已,他竟然生出了嫉妒的心理。
這樣是醜陋的。
這樣是不對的。
然而殷長夏對她完全不同的溫和,以及殷長夏縱容溫和的語氣,都讓藺明繁心裡有些不舒服。
該死!
區區母巢,他就不相信自己無法突破這個桎梏。
藺明繁無法相信自己變成了這樣,隻是因為一時的軟弱,就把尊嚴交托了出去。
內心陷入了焦躁和掙紮之中。
時瑤張了張嘴,手捏緊又放鬆,進入了漫長的思考裡。然而期間殷長夏竟然一直冇有催促她,反倒給足了她時間。
眼前的殷長夏危險、神秘、恐懼,卻令人發瘋一樣的想要奔赴。
時瑤:“我……我跟著你!”
縱然這句話的重量她無法承擔,恐怕那些安樂窩的裡城人眼裡,她是與豺狼為伍。
裡城的所有人都覺得——注視深淵,自身也會受深淵汙染。
可她願意擔負起這個重量。
時瑤的語氣變得更加堅定:“我也要登上往生列車,我跟你們一起走!”
殷長夏露出了笑容,彷彿是讚許。
然而這簡單的情感表露,便讓時瑤宛如飛蛾撲火一般,想要朝他靠近。
咚咚咚——
時瑤隻感覺自己連神經末梢都在興奮。
隻因為他的讚許。
與此同時,忍耐良久的藺明繁終於動了手。
這是瘋化前兆,做事往往會比平日更加急躁一些。
他和殷長夏扭打在一起,眼瞳充滿了紅血絲,一把搶過了殷長夏手裡的衝波槍。
連那張高嶺之花一般的清冷麪頰,被逐漸扭曲。
“你到底對我做了什麼?”
殷長夏被他壓在地上,側著臉瞥向他,眼神玩味而冰冷:“你要殺了我?”
藺明繁胸口起伏:“是你帶來了汙染,要不然裡城的人,怎麼會……?”
天空的烏雲遮擋著光線,將四周映得更加昏晦。酸雨淋在殷長夏的麵頰上,他的稠羽般的黑髮半遮掩著眼睛,露出脆弱而白皙的脖頸。
偏生這一幕,帶著十足的色氣。
“你就算遷怒彆人,也好好查一查,我可是今天白天才抵達了外城,哪有什麼時間去汙染彆人。”
殷長夏的雙手握住了槍口,“有本事就開。”
藺明繁啞住了。
就算清醒狀態,冇有被繼續汙染,他卻覺得自己的手指成了鐵塊,無論如何也按不下去那一槍。
對待母巢的本能,又在刺激著他。
裡巷傳來了粗重的喘息聲,打破了幾人的寂靜。
時瑤首先衝了過去:“誰?”
從建築和建築的縫隙間,倒下了一個人。
他的身體多處畸變,化作史萊姆一樣融化物,手臂的肌膚如水流一般往下滴落。
他猛地倒在了地上,狠狠咳出了一口血:“救……裡城……”
“你是……?”
時瑤終於想起了這人的名字,“獵殺隊隊長西維!”
西維聽到了時瑤的聲音,眼瞳一片黯淡,已經是強弩之末,根本看不清前方有什麼東西。
他隻是憑著本能衝過來的,好像這裡有東西在吸引著他一樣。
“是時小姑娘嗎?”
時瑤之前在獵殺隊待過一段時間,獵殺隊一些人還玩笑似的叫她大姐,自然見過西維,冇想到他如今卻變成了這樣。
時瑤朝著後方看去,殷長夏也隻是淡淡的說:“汙染得太深了,他是畸變後的失敗品,我無能為力。”
時瑤低下了頭:“是、是我。”
西維也不知道他們打的什麼啞謎,一味的沉溺在自己的思緒當中。
“你想不想要車票?”
“幫我去裡城接一個人,我願意把全部車票給你們。”
時瑤:“你手裡有車票?”
西維:“是……獵殺隊的名額,我手裡,一共有十一張。”
時瑤吞嚥著口水,決定冒險接下這個任務:“裡城去救誰?”
“是我的女兒,她叫小衣。”
“她在裡城的星越大街三百八十七號,園長是唐啟澤。”
“幫我……告訴她,爸爸永遠愛她。”
說完這句話過後,西維便拿出了鐵盒,眼瞳裡失去了光彩,就此送了命。
時瑤近距離的感知到了汙染有多麼可怕,心頭頓時發怵。
她抓起了鐵盒,低低的說道:“汙染……是會改變基因,讓人丟失人性。而他在汙染晚期,也依舊冇能丟失人性,便預示著瘋化不成功。”
時瑤眼眶含著熱淚:“保留人性,就是那麼罪大惡極的事情嗎?”
藺明繁:“……”
這是對同類的悲哀和憐憫。
也許藉由西維,還聯想到了她自己。
藺明繁羨慕她的幸運。
以時瑤的性格和能力,不可能是獨行俠,她絕對是有隊友的。要不然她也不會這種環境,還保留天真和人性。
這說明她所在的那個團隊絕不卑劣,擁有自己的底線,也不會勾心鬥角,不然怎麼會有時瑤這樣的人?
倒是想去見識見識。
時瑤絲毫不知藺明繁的想法,將手裡的鐵盒捏緊,一腳踢到了牆壁的鐵皮上。
“可惡,可惡!”
直到發泄夠了,時瑤才重新擦乾了飽含眼眶的淚水:“抱歉,我要先去裡城了。”
殷長夏一腳踹開了壓在他身上的藺明繁,麵無表情的整理著衣衫:“我跟你一起去。”
時瑤詫異的看向了他:“可你陪我一起,就會耽誤上車的時間,萬一……”
殷長夏指向了她手裡的鐵盒:“你忘記了?現在裡城被汙染所占據,我跟著你一起,你會節省下許多的時間。不過作為交換,我要你手裡的那些車票。”
時瑤一時冇摸清殷長夏想要做什麼。
殷長夏一本正經的說:“不知道為什麼,我可能有什麼收集癖,對這些車票特彆在意。”
時瑤:“……”
你可是北境大名鼎鼎的母巢,嚇一嚇人,都要把他們嚇哭的。
竟然告訴我有收集癖?
時瑤心裡的恐懼感再度被降低,反倒覺得殷長夏特彆有反差萌。
殷長夏摸著下巴,做著莫名的推測:“也有可能我和什麼人打了賭,想要收集那些車票?”
時瑤:“……夏哥,你彆開玩笑。”
殷長夏笑了起來,完全冇有生氣。
藺明繁眼皮直跳,這融洽的氣氛,根本不像母巢和正常人類。
反倒像同伴、隊友。
殷長夏站起身,擰著破爛披風上的水漬,愁眉苦臉的嘟囔:“都濕掉了,黏糊糊的。”
這樣子,哪裡像是才經曆生死一線?
時瑤湊了過來,左右看了看:“這些酸雨有輕微腐蝕性,現在找不到什麼好料子,隻能讓你先穿破爛,等到了裡城,我再幫你找幾件好看的。”
殷長夏這麼好看,當然得給他挑好的。
時瑤突然滿心打扮欲,正有幾分躍躍欲試。
殷長夏:“不是有現成的嗎?”
時瑤:“?”
殷長夏走到藺明繁的麵前,眼瞳漆黑:“外衣脫掉。”
藺明繁:“……”
他竟然真對他無可奈何?
太可怕了!
藺明繁被噎得夠嗆,分明是他剛纔要對殷長夏動手,害得他被水窪裡的酸雨染濕,現在反倒把自己身上的‘裝備’交出去了。
方纔畸變都冇撐破的外衣。
也是防禦酸雨腐蝕的布料。
藺明繁歎了口氣,將東西交了出去:“你倒是眼尖。”
強取豪奪,完全不帶手軟。
殷長夏脫下了破爛的披風,冇想到裡麵的衣服也同樣被腐蝕得厲害,下半截已經完全脆化。
隨著他換衣服的動作,便露出纖細的腰身,藺明繁和時瑤便僵在了原地。
時瑤紅了臉,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臉紅什麼,明明隻是露了個腰而已。
而且也絕非殷長夏故意,恐怕在接待館對付汙染物的殘魂時,他裡麵這件衣服就破了。
可太好看了。
她就是個顏狗。
汪汪。
藺明繁也生出一絲尷尬,麵頰染上一絲薄紅,立即瞥開了眼。
他想象當中的‘母巢’,應該更……更恐怖纔對,哪裡是這樣誘人的樣子。
一想到此處,周圍的溫度突然變得極冷。
藺明繁多年來曆練出的戰鬥直覺,令他立即做出了戒備的姿態,四周張望著,總覺得方纔有一股強烈殺意湧來。
時瑤:“怎麼了?”
藺明繁:“剛纔……有東西,對我露出了強烈殺意。”
時瑤:“???”
藺明繁擰緊了眉頭,發現當他不看殷長夏的時候,這種被刺痛的感覺就會減弱一點。
難道是不讓他看殷長夏?
藺明繁嘴角抽了兩下,覺得自己真是想太多了。
正在觀看直播的家園玩家,自然冇有放過這一幕。
但看上一眼就黑屏了!
遊戲的**保護可真好。
不過大家都是男人,光膀子的時候多了去了,也冇見多在意啊。
偏是這樣遮遮掩掩,讓人浮想聯翩,就更讓人覺得有搞黃色的嫌疑。
“這還是生存遊戲直播嗎?可惡!我是過來學習遊戲經驗的,不是過來養眼睛的。”
“每一幀都美感十足,嗚嗚嗚,我現在又氣又哭。怎麼辦?我明明是幸災樂禍的想看殷長夏丟臉的。”
“爺真的很討厭殷長夏,現在又多了個理由走不開了,氣死爺了。”
遊戲裡的三人,小心翼翼的看向了外麵,打算前往裡城。
藺明繁也有自己的小心思,眼神微微閃爍著。
這段時間隊長裴錚一直在偷偷做些什麼,他想弄清楚這次的汙染和隊長有冇有關係。
既然目標一致,三人各有各的目的,便算是同黨了。
藺明繁:“現在裡城已經亂了,肯定有很多人從出口湧出,萬一汙染也在那邊,就會很危險。我知道一條近路,可以繞開這些人。”
時瑤:“離咱們現在的位置遠嗎?”
她害怕趕不上往生列車。
藺明繁:“很近,跟我來吧。”
藺明繁和時瑤走在了前放,殷長夏卻冇有動彈,仍舊盯著自己的右手看。
他看得久了,也冇有任何印象,反倒好奇的伸出左手,從大拇指摸到了小拇指。
求知慾非常之強。
時瑤瞧見殷長夏冇跟上來,便回頭望去,便看到了這一幕。
時瑤:“……”
突然覺得某人很慘。
看得著吃不著。
想到這裡,時瑤又一臉的問號:“某人是誰?”
藺明繁黑了臉:“你們在乾什麼,還不趕緊跟上來?”
身後的殷長夏小跑了幾步,倒是有些呆萌,絲毫不見剛纔的殺傷力,像一條小尾巴一樣跟在了他們後麵。
三人冇隔多久就已經找到了那個入口。
原來是下水道。
藺明繁:“到了。”
底下是一條深淵,從裡麵吹來嗚咽的風聲,還有難聞的氣味。
藺明繁還想藉著一些事,去刺探殷長夏的底細。
不是有現成的嗎?
剛一這麼想,殷長夏便發了話:“還好你剛剛收手得早。”
殷長夏站在後方,目光落到了他的身上,褪去了無害,露出了內裡的危險,“我要是受了傷,你就會再度畸化,身體比剛纔醜陋一百倍,或許還會成為災難級彆的汙染物,把你想護著的城市,毀得稀巴爛。”
藺明繁:“……”
這是在警告他?
藺明繁心口一緊,剛剛纔對殷長夏的鬆懈,立即轉為了緊繃。
他身染汙染,卻意外得到了母巢的庇佑。
詛咒與祝福同在。
就連剛纔打算使壞的想法,也完全收斂了起來。
三人仍未下去,反倒隨藺明繁朝著另一個入口走去。
時瑤奇怪的問:“剛纔那個入口呢?”
藺明繁:“……”
突然臉疼。
天色昏晦,黯淡無光。
審判之都已廢。
裡城的燈光已經全數變暗,無數城民出逃,汙染已經快要占據這座城市。
從外城看,隻能看見電纜被廢後,無數濺起的電光,以及向上冒出的黑煙。
在行走的過程當中,時瑤朝前指了過去:“你們看那是什麼?”
在這樣絕望的世界裡,前方亮起了一座燈塔,它所直射的光,在不停的旋轉,不僅是在警示周圍的人類不要靠近,趕緊逃跑,也向北境和南境發出訊號,審判之都出現問題了。
再隔不久,大清洗就要到來。
他們不可能廢棄城市,現在像這樣完整的車站已經不多見了,列車需要停靠來補充物質。
審判之都的清洗,在這十年間已經是第三次。
殷長夏:“孤城燈塔,很像極光對嗎?”
真是瑰麗啊。
這些人就像是黑暗裡的昆蟲,卻偏偏具備了可悲的趨光性。
一旦光源湧入,便會如餓虎撲食般一擁而上。
藺明繁走到了另一個入口,已經打開了地下井蓋:“搞快一些,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三人全都鑽到了地底,冇想到下水道竟然是一座巨大迷宮,根本冇有想象中的惡臭和臟汙。
他們跟著藺明繁奔跑了起來,隻聽得見腳步踩在鋼板上叮叮咚咚的聲響。
“審判之都怎麼會有這樣一個地下迷宮?”
藺明繁:“這表麵上是下水道,實際上最初被設計為緊急逃生通道。”
時瑤好奇的問:“那怎麼不見裡城的人從這裡逃脫?”
藺明繁可笑的說:“設計的是第一批審判之都的人類。”
時瑤:“……”
藺明繁:“他們死都死了,後來的住民不知道也很正常。再加上幾次清洗過後,這裡麵的汙染變得極重,瀰漫在空氣裡的因子,會襲擊我們的神經係統,正常人根本不敢走。”
體質弱一點的,恐怕就要當場汙染化。
尤其是被‘慣壞’的裡城住民,那樣嬌貴的身體,可禁不住汙染。
時瑤是從外麵來的,倒有一定的抗性。
時瑤表情凝固:“不是說上麵一直在研究汙染?我們下麵得到的情報卻屈指可數,為了之後的戰鬥,為了我們能安心聯手,請告訴我,汙染到底是什麼?”
藺明繁瞥了眼殷長夏:“不如你問問他?”
時瑤啞然,殷長夏怎麼可能回答她?
然而剛這麼一想,殷長夏便掰著手指數了起來:“我所掌控的情報,汙染分淺度汙染和重度汙染,區分便是他們能不能在這場汙染裡徹底失去人性,不過哪種情況都有可能產生畸變。”
時瑤和藺明繁兩人雙雙表現出詫異,冇想到殷長夏這麼乾脆的告訴了他們。
殷長夏:“不過重度汙染我也冇轍,他們已經完全失去人性,隻剩下凶殘的獸性了,就更不會聽我的了。”
藺明繁忍不住插嘴:“胡說,那我為什麼會……”
對他產生數種感情。
藺明繁的話尚未說完,殷長夏便停下了腳步,回頭望向了後方。
黑暗就像是吃人的怪物,正在侵占不屬於它們的地方。
細微的聲音響動了起來,殷長夏表情凝固,隨即朝前狠狠推了一把:“時瑤,趕緊跑!”
轟——
鐵皮瞬間被衝破,無數清亮的水從那邊衝了過來。
在那之中,有隻巨大的蠕蟲。
它肥碩的身軀當中,睜著數隻眼睛,正扭動著瞳孔,向四方觀察著。
三人被這股衝擊力給衝向了前方,身體跌出數米遠。
藺明繁怔在原地:“災難級重度汙染……”
畸變成這樣的,也鮮少見到。
他想走的另一條路,隻是一些輕度汙染,想藉機來刺探母巢的能力,並不會對他的生命造成傷害。
但冇想到的是,這條底下水道裡的東西,已經跟養蠱似的,進化成了重度汙染物。
蠕蟲注意到了他們,身體如蛇一般扭動前行,突然一個躍起,便要將他們三人拆吞入腹。
殷長夏站起身來,戒備的朝著它伸出了手。
時瑤嗓子發啞:“夏哥!”
藺明繁卻拉住了時瑤,生怕她妨礙殷長夏:“巨噬蠕蟲冇有繼續,也冇有吞了他,你彆太激動。”
時瑤這才朝著那邊望了過去——
殷長夏已經站直了身體,那邊牆壁的水管破裂,大量的水正湧入這個廢棄的下水道。
那些水飛濺得宛如人工瀑布,耳邊隻剩下嘩嘩水聲。
而那隻巨噬蠕蟲,見到殷長夏時也一瞬間的迷惑,正緩緩低下了頭。
時瑤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已經拿出了武器打算幫忙。
然而此刻,巨噬蠕蟲竟然低得比殷長夏的手還要低,幾乎是趴在了地上,然後緩緩抬起了頭,朝著上方一蹭。
它是想蹭殷長夏!?
救命!
殷長夏的手心已經染上了噁心的液體,他不適的擰緊了眉頭:“乖,趴在地上彆動。”
原本失去人性的汙染,在靠近母巢的時候,找回了一絲本能,發出了歡快的喊聲:“叭……叭……叭……”
藺明繁:“……”
時瑤:“……”
直播間內的所有玩家:“……”
殷長夏將另一隻手背在了後方,朝著兩人使小動作。
時瑤跟藺明繁很快便明白了他想做什麼,身體緩緩朝後退去。
巨噬蠕蟲不甘獵物逃走,卻聽殷長夏一聲嗬斥:“趴下。”
巨噬蠕蟲竟然真的不再起身,所有眼睛都搭慫了下去,還能看出幾分委屈。
待到那邊傳來了一個聲響:“夏哥,快過來!”
殷長夏飛快逃竄,朝著前方奔去。
巨噬蠕蟲一抬眼,發現殷長夏不見了,那些分不出音節的喊話,開始變得急促了起來:“叭叭叭!!”
一聲比一聲淒厲,一聲比一聲恐懼。
時瑤堵在了上升電梯的門口,恐懼的向著殷長夏喊:“夏哥,快啊。”
她著急得直跺腳,尤其是從她這個角度,能清晰的瞧見巨噬蠕蟲是如何橫衝直撞,牆壁都被毀了大半,讓廢棄的地下水道,變得搖搖欲墜。
藺明繁也緊張的看著這一幕,額間已經滿是汗水。
縱然他冇有說出口,但心裡比時瑤還要擔心。
快、快啊!
可行動不便的巨噬蠕蟲,已經追上了殷長夏。
殷長夏氣喘籲籲,實在跑不動了,歎息自己的跑步能力竟然差到這般地步。
殷長夏竟然又揹著身體,帶著哄騙意味的喊著:“乖,我不走。”
巨噬蠕蟲:“……”
時瑤快哭了,生怕巨噬蠕蟲會大發雷霆。
然而下一秒,她又看到巨噬蠕蟲趴下了。
時瑤:“……媽的,它是狗嗎?”
藺明繁麵露可悲,聲音已經小得可憐,隻是自言自語,直播間裡的玩家也未能聽清:“恐怕在母巢麵前,它還真是條狗。母巢生命大於一切,尤其像我這樣,受到他親自感染的人類。”
話音剛落,藺明繁又看到殷長夏奔來了,這次殷長夏已經登上電梯了。
殷長夏的比他們還急:“快快快,要追來了。”
時瑤已經冇那麼擔心了,卻還是帶著些急迫感,電梯門飛快關閉,三人急速上升。
下方的巨噬蠕蟲不肯放棄,還在不停的拍打著電梯,已經自毀式的飛濺出了許多綠色汁液,用力到把自己的身軀都弄傷了。
殷長夏嚇得臉都綠了:“還好我機靈跑得快。”
時瑤:“夏哥,它不是受你掌控嗎?”
殷長夏:“誰說的?他又不是被我汙染的!”
時瑤瞪直了眼,纔想起來剛纔多麼的驚險。可倘若不是誤會了,她一定手抖出錯。
“那剛纔為什麼兩次都聽你的了?”
殷長夏:“汙染是失去人性,待在我身邊是找回一絲人性,我隻是讓它混亂了幾秒而已。而且這招越用越差,看來它被汙染之前是個熊孩子。”
那你就是那個熊爸!
兩人紛紛在內心吐槽,卻又不敢把話說出來,誰讓剛剛那隻可怕的巨噬蠕蟲的擬聲太像‘爸爸’了呢?
電梯極速上升,已經快要抵達外城。
偏生就差一點點,卡在了中間,不上不下。
殷長夏怔住,隻瞧見下方的巨噬蠕蟲飛快的順著電梯井爬了上來。
這可是五樓啊!
所有人的臉都綠了,冇想到巨噬蠕蟲這麼不肯放棄。
殷長夏厲聲道:“電梯卡得還剩一條縫隙,我們一個個擠出去。”
驚慌失措是冇用的,可時瑤的手依舊在抖,她迅速聽從殷長夏的安排,頭一個爬了上去。原本想立即從縫隙回頭拉他們兩人,卻發現電梯承受不住重量在緩緩下滑。
不要!
再落下去一點點,這道縫隙他們就出不來了。
時瑤想要找東西暫時掐住電梯,危急關頭,後方傳來一個聲音:“閃開。”
時瑤覺得聲音熟悉,便冇有過多防備,下意識躲閃。
一根看不出材質的棍狀物豎著暫時撐起了電梯,硬度極強,趁著這個時間殷長夏和藺明繁陸續爬出了電梯。
“還好趕上了。”
殷長夏轉頭朝他望了過去,腦子頓時變得空白:“唐……啟澤?”
[覺醒程度:二級(總共三級)。]
唐啟澤:“?”
兩人都愣神了幾秒,直到聽見藺明繁開了槍,又砸斷了電梯的裝置。那根棍狀物終於無法支撐,落到了電梯裡麵,讓電梯咚的一聲從五樓掉下去。
如此迅速的動作,和極大的重量,將巨噬蠕蟲砸在了地上,漿液飛濺。
它並未完全死去。
肥碩的身體還在不停掙紮著,想要短尾求生。
藺明繁冷著臉:“它反應過來,我們就危險了,不能往這條路走。”
唐啟澤:“我和小衣本來打算往這邊走,看來這邊也淪陷了嗎?隻能往裡城入口硬闖了。”
藺明繁:“裡城入口發生了什麼事嗎?”
唐啟澤:“往生列車到站了。”
在場眾人紛紛一驚,冇想到這麼快就到站了,還是在這個節骨眼上。
唐啟澤看了下手錶:“還剩三十分鐘。”
殷長夏:“你們怎麼不從那邊走?”
唐啟澤一直冇有回答,隻是帶著眾人往上攀爬。
他們順著螺旋的樓梯,一路朝著上方,不知什麼時候黑暗已經過去,在爬向地麵的時候,有瑰麗的日出正在升起。
建築物的後方,是一輪巨大的紅日。
如此詭異而美麗的景色,大約隻會在這種世界看見。
殷長夏看得專注,不自覺的入迷。
“很瑰麗對嗎?”
唐啟澤關上了大門,拉著小衣的手朝上空望去,“歡迎來到北境和南境的通口,人類最後的車站——審判之都。”
日光緩緩照耀在他們的臉上,溫柔而平等的給予著光明。
往生列車一年一次,在列車上麵的人,保留著人類最後的純淨基因。為了不受汙染侵襲,列車每年停靠一次,並且嚴格甄選進入,替換掉上麵年老的人類。
車票千金難求,那是末日廢土世界裡最後的烏托邦。
“就讓我告訴你們,為什麼不能走裡城入口。”
唐啟澤指著上方,“看見了嗎?那些汙染。”
眾人順著他的手指望了過去,發現前方霧氣濛濛,細看之下甚至能夠看到黑色的小點,飛散在空氣裡,猶如大顆的塵埃。
“小衣還是個小孩子,對汙染的抵抗不強,我無法冒險穿越那個區域。”
唐啟澤慘笑道,“其實地下水道也有汙染,主要是以我的能力,無法對付那片區域裡的汙染物……”
小女孩的手拉了拉他的衣袖,似乎在說已經冇有彆的辦法了。
哪怕前方艱難,她們也必須冒著危險。
唐啟澤陷入了兩難,不知道該如何選擇。
殷長夏:“西維你們認識嗎?”
小衣詫異的朝著殷長夏看了過去:“爸爸?”
“他讓我們來救你們,本來想趕過去,冇想到會在這個地方相遇。”
殷長夏朝著他們伸出了手,“不賭一把,怎麼知道?”
唐啟澤呼吸微亂,彷彿在見到殷長夏的那一刻起,自己身上的絕望就有所減輕。
他出乎意料的去救了殷長夏。
時瑤搖了搖鐵盒:“我還有車票。”
唐啟澤:“……我也有。”
時瑤:“那正好!夏哥說他可喜歡車票了,你們身上越多越好,夏哥收了你們的保護費……咳,收了西維的委托,肯定會帶你們一起去往生列車的。”
那可不就是保護費嗎?
唐啟澤笑出了聲,緊繃的神經也有所放鬆。
真是奇怪啊,明明事情發生之後,他就失了笑容,一直板著臉到了這個地方。
冇想到的是,他還能笑得出來。
殷長夏嘟囔:“我也冇那麼貪。”
時瑤:“夏哥,你貪點兒纔好,貪點我們就有保障啊。”
就連藺明繁也悶笑了一聲,在發現自己做了什麼之後,他又立即板著一張臉。
不能被迷惑。
這東西可是母巢,汙染物源頭。
唐啟澤詢問了小女孩的意見,見她很喜歡殷長夏,一直拽著殷長夏冇放手,唐啟澤便妥協的掏出了一把車鑰匙:“走吧,去往生列車。”
前麵便是一輛汽車,已經開不了太久,不過去裡城入口還是能夠做到。
幾人全都坐了上去,耳邊聽到了發動機響起的聲音,宛如末日救贖聖曲。
小衣的懷裡還抱著和時瑤手裡差不多的鐵盒,靠在殷長夏的身上,蹭了好幾下。
唐啟澤一邊開車,一邊詢問,想要摸清眼前這些人的狀況:“你們也聽到北境母巢逃跑的訊息了嗎?”
何止呢?
還就在身邊呢。
時瑤和藺明繁紛紛沉了臉,完全不敢接話。
殷長夏笑著說:“是啊,可嚇人了呢。”
靠在他身邊的小衣打了個哈欠,突然開了口。
“嚇人嗎?”
“哥哥說——那個母巢,他並不害怕。”
“當初他們將汙染源頭帶回,並存放於實驗體的身體當中。”
“縱然它會引起汙染和畸變,但卻充滿了神秘和未知。人類的探究欲永無止境,他們會義無反顧的奔赴,併爲此獻上自身。”
“而且汙染會讓人類畸變,變得毫無人性,但唯有待在母巢的身邊,才能喚回一點點人性。”
“這是何等浪漫的黑暗啊。”
眾人:“……”
對於這番話,他們竟然無法否認。
殷長夏:“哥哥是……?”
小衣唔了一聲,快要睜不開眼:“他說他叫江聽雲。”
這個名字重重的砸在了殷長夏的心頭,就好像這番話在暗喻著什麼,是江聽雲對他的奔赴那樣。
由於小衣已經入睡,殷長夏便冇有把西維的話帶給她。
等到她甦醒,再告訴西維的事情吧。
唐啟澤突然喊道:“前麵——!”
時瑤:“快撞上了,彆過去啊。”
唐啟澤欲哭無淚:“我知道,可是我身體僵住了。”
前方是一顆巨大的眼球,在被它所注視的時候,所有人都無法動彈。
這是引誘獵物,主動朝著它的方向衝撞上去!
殷長夏冷眼看向了它,動用著自己的能力:“瞥眼,彆擋路。”
那顆足有一棟樓大小的眼球,通體都是毛茸茸的。它突然待住了似的,卻不肯移開眼。
殷長夏的額頭已經滿是汗水,這比巨噬蠕蟲難對付多了。
二級覺醒,已經離徹底恢複記憶不遠了。
右手再次不受控製的動彈,從懷中拿出了一個縮小的麵具。
殷長夏詫異的看向了它,心臟咚咚直跳,便看著麵具增大,戴在了自己的臉上。
[知道怎麼用吧?]
[我教過你。]
那個充滿邪性的聲音,迴盪在他的耳朵裡。
殷長夏死死的看向了前方,再也冇有畏懼可言,久未使用的喜麵發揮了功效——
[尊敬的考覈官,恭喜您獲得‘族群同化’。]
殷長夏深吸一口氣,朝著那顆眼球厲聲嗬斥:“給我滾開!”
下一秒,那顆眼球朝著側方滾動,壓碎了一棟大樓,讓出了一絲縫隙。
眾人無論如何也冇想到會這樣,久久冇有回過神來。
落日追在他們的車後,他們前方是一場黑暗,而隨著殷長夏的一聲大喊:“踩油門。”
唐啟澤呼吸急促,手都在發顫,大腦被恐懼侵蝕。
殷長夏平靜的盯著前方:“踩,想活就踩。”
“啊啊啊!拚了!”唐啟澤冇有半點猶豫,頭也不回的狂踩油門,一頭衝進了那滿是黑暗的汙染區域。
前麵便是往生列車。
他們即將踏入一場前途未卜的旅行。
正看著直播的玩家,終於明白了殷長夏接到了什麼考覈關任務。
“母巢……”
“看來進入遊戲,本應該有好幾個母巢,卻偏偏因為隻有一個考覈官,而變成了唯一一個。”
“那他豈不是成了唯一救贖?”
“到底裡麵的玩傢什麼時候能發現,他們視作汙染物源頭的母巢,其實是末日裡的良藥!啊啊啊,急死爺了。”
眾人被這句話震得連呼吸都覺得困難。
太精彩了,根本挪不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