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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25章

從會仙樓到寺橋金橋的果脯鋪子並不算遠, 可這條路梁瀟卻走得甚是艱難。

大考在即,眾多仕子湧入京畿,大燕不設宵禁, 每一入夜,恰是觥籌交錯一逞風流的時候,街頭巷陌俱是成群結伴, 人煙喧雜, 好不熱鬨。

今夜薑姮突然提出要梁瀟去買蜜煎櫻桃,完全在梁瀟的計劃之外。

暗衛來不及清肅街衢、排查過路人員,隻得護衛在梁瀟身側,臨時在他周圍搭起一層人盾。

安平坊是酒肆茶鋪雲集之處,魚龍混雜, 路人不知靖穆王身份,推來搡去,擠擠攘攘,行進得十分緩慢。

饒是這樣,在回途還是出了意外。

街衢兩側鱗次排列著竹搭吊腳綵棚, 高兩層, 梁瀟經過那裡的時候,倏然自絞角欄杆後射出數支羽箭, 箭矢淩厲破風而來, 直衝向梁瀟。

護衛反應極快,火速擋在他麵前, 他毫髮無傷, 但射出來的箭誤傷了幾個過路人。

幾聲慘烈嚎叫,原本秩序井然的街衢瞬間大亂,路人散若鳥獸, 撞落街邊食攤的鍋灶,一時之間,烹油沸水潑灑,更顯得亂糟糟。

幾十個黑衣人從路邊綵棚裡跳竄出來,拔刀砍向梁瀟。

護衛被驚慌失措的行人衝散了大半,留在梁瀟身邊的寥寥無幾,對方有備而來,殺招凜然,梁瀟這邊占不得便宜,被逼得步步後退。

他到底是從疆場廝殺出來的戰將,迅速冷靜下來,指揮護衛佈陣迎敵,自己也拔出佩劍。

這一戰極慘烈,好幾回刺客揮出來的銀亮劍鍔擦著梁瀟的脖頸過去,他堪堪躲過,執劍反殺。

一炷香後,刺客所剩無幾,奄奄一息,京兆府亦接到訊息,府尹親自帶著官差趕來。

京兆尹嚇得長跪不起,哆哆嗦嗦疊聲叫:“殿下贖罪,下官失察,下官該死。”

梁瀟冇耐煩地掠了他一眼,自袖中抽出巾帕,纏住胳膊上的傷口止血,又摸了摸護在胸前的荷葉包,摸到那五兩蜜煎櫻桃完好無損,臉色纔有所緩和。

他惦記著尚在酒樓等他的薑姮,不欲多糾纏,指著地上橫陳的刺客,道:“這幾個還活著,用不著你們京兆府審,派人送回王府,自有刑官招呼他們。”

京兆尹浸淫官場十餘年,早就聽聞靖穆王府築有私牢、養著刑官,手段比大理寺天牢更狠,凡是進到那裡麵的人,就算再硬的骨頭都能敲碎碾成粉末。

他隻覺頭皮發麻,體內涼意蔓延,不禁打了個寒噤,生怕惹這閻王不快,忙道:“下官接令,會親自押送,殿下隻管放心。”

梁瀟再懶得看他,翻身上馬,直奔會仙樓。

薑姮等了他半個多時辰,已等得不耐煩。

她坐在欞窗台上,半邊身子在窗外,左手執杯,右手拿壺,媚眼如絲,搖搖晃晃,綾紗衣袖於風中狂舞,像隻醉酒的蝴蝶,隨時會展翼飛入燈火闌珊的夜空中,再尋不到蹤影。

姬無劍站在她身邊,伸胳膊虛扶著她,嘴裡唸叨著:“小心,往裡些,可彆掉下去。”

梁瀟推門進來時,正見到這一幅場景。

姬無劍嚇得臉色慘白,弓腰伸臂,低聲哄勸,不時抬手擦一擦汗。

梁瀟的臉登時黑沉,疾步上前,把薑姮攔腰從窗台上抱下來。

“可真是長本事了。”他冷斥。

薑姮目含迷濛,無辜地看向他,抱怨:“你怎得去了那麼久?”

說話間,姬無劍注意到梁瀟胳膊受了傷,纏著的巾帕本是白底,滲出點點血跡,顯得觸目驚心。

他低呼:“殿下,怎麼了?”

梁瀟渾不在意地搖了搖頭,以示無事。

雖然他冇放在心上,卻下意識去看薑姮的反應,她的目光清涼如水,淡淡掃過他的胳膊,未擊起半分漣漪,隻朝他伸出手,問:“我的蜜煎櫻桃呢?”

梁瀟怔怔看她,無端的,有了幾分傷心的滋味。但他冇多說什麼,伸手從胸前掏出荷葉包,輕輕地放在了薑姮的掌心。

薑姮將酒盅放在桌上,把層層包裹以細繩捆好的荷葉展開,捏出一顆掛著糖酪的櫻桃放進嘴裡。

隻吃了這一顆,便道:“其實也不怎麼好吃嘛,和想象中的味道差遠了。”

恰有護衛進來奉茶,她嫌棄地把荷葉裹起來,扔給了他。

那護衛是隨梁瀟去寺橋金家買蜜煎櫻桃的,是梁瀟的心腹。

眼見堂堂靖穆王殿下為了這一小包蜜餞負傷見血,又眼見一片心意被如此輕賤糟蹋,不禁為他不平,雙手接過荷葉包,衝薑姮躬身道:“王妃,殿下為了這個,在路上遭遇伏擊,他受傷了。”

梁瀟瞥了他一眼,他訕訕噤聲,將茶壺放下,默然退了出去。

雅間一時靜謐,薑姮站在桌邊,垂眸看地,濃密的睫羽低垂,半遮住眼底的神色,也不知她在想什麼。

姬無劍在一旁看著,隻覺兩人雖然冇有像從前爭吵不休,可這樣的安靜,卻更讓人難受。

他隻覺胸口憋悶得喘不過氣,隔衣看了看梁瀟的傷,輕聲說:“奴帶著傷藥,這就下去取來給殿下敷傷。”

他一走,雅間隻剩梁瀟和薑姮兩人。

薑姮默了一陣兒,忽而抬頭看他,極認真地與他講道理:“你受傷是因為你樹敵太多,總有人想要你的命,這跟我又有什麼關係?我不過是讓自己的夫君去買個蜜餞果子來吃,我又做錯了什麼?”

她的語調幽涼,甚至堪稱冷漠,可梁瀟卻因那不經意的“夫君”二字而半點脾氣冇有,他縱容地點點頭:“對,這怪不得你。”

薑姮看他,驀得,上前拿起酒盅滿斟了一杯桂花釀,遞給他唇邊,笑說:“你嚐嚐,我剛纔喝了許多,好喝極了。”

他受傷見血了,飲酒是大忌,薑姮的父兄皆是戰將,她不可能不知道。

梁瀟早就看出她心中有怨,卯足勁兒故意在折騰他,但還是遂了她的心願,就著細軟柔荑將那盞桂花釀一飲而儘。

酒香醇正,入口綿柔甘冽,可嚥下去的時候卻無端有種苦澀,滲入舌尖,滑下心底。

他遽然覺得憋悶,長呼了口氣,輕聲問:“姮姮,你還想要什麼?”

珍饈佳釀也好,寶鈿珠釵也罷,隻要她能說出來,他都會捧給她,隻希望能消除她的怨恨。

原來被人恨著,被人怨著,這滋味竟是這麼難受。

薑姮微仰了頭凝睇著他的麵,清亮似皎月般的眸子裡閃過幾道詭異的光,她依舊一副天真無辜的模樣,嬌滴滴地問:“辰景哥哥,你現在心底是不是很難受?”

“我這麼蠻橫不講理,這麼糟蹋你的心意,這麼作賤你,你是該難受的。你心裡是不是在想,要如何才能扭轉這一切,結束這一切。要如何才能讓日子好過一些,讓身邊的人不這麼恩怨相對,讓她有幾句好話,有些好臉色?”

梁瀟不語。

薑姮卻不放過他,抬手攀上他的肩,仰頭望入他的眼底,笑靨柔媚:“過去的七年,我就是這麼過來的啊。”

麵對這樣的薑姮,梁瀟第一回產生了膽怯想要躲避的情緒。

他將目光移開,下意識不與薑姮對望,可薑姮竟掐住他的下頜把他的臉扭過來,癡癡一笑:“你怎麼不看我啊?你不是經常說我長得美嗎?從前我們還冇成親的時候,你就喜歡偷偷地看我,這會兒怎得卻不看了?”

梁瀟窒悶良久,才艱難吐出幾個字:“姮姮……”

聽他這樣喚她,她臉上的笑漸漸消退,眼底的戲謔亦淡去,恰如他們一路走來看過的伶人卸下油彩粉墨,露出本來麵目。

她甚覺無趣地鬆開梁瀟,後退了幾步,轉頭看向窗外,那裡萬家燈火煌煌,行人如織,平凡而忙碌,安寧而快樂。

“辰景哥哥。”她的語調中不再有嘲諷,而是一片澹靜:“我什麼都不想要,不想要蜜煎櫻桃,不想要華服美室,不想要富貴榮華,我隻想要自由。你若現在給我自由,我可以不再恨你了,我會努力去回憶你從前的好,永遠留在心底,記一輩子,好不好?”

這話前半段是真,後半段卻是在唬人。

若得自由,薑姮最先要做的事就把梁瀟這個人從記憶徹徹底底地剔除,她再不要記得他分毫。

梁瀟安靜聽她說完,抬起酒盅自斟自飲,末了,他柔聲說:“姮姮,你說謊。”

“我如果放了你,你很快就會把我忘了,恨不得你的生命裡從未出現過我這個人。”他慢慢走近她,不著痕跡地攬過她,讓她離窗台遠一些。

這幾步走來,身體卻不由得輕晃,他陡覺麵前薑姮的眉目模糊淺淡,踉蹌了幾步,歪身跌倒。

薑姮扶住他,避免他倒地時撞出太大的聲響。

她將他放在地上,聽見篾簾外響起均勻沉穩的腳步聲,不慌不忙地自發髻間撥下金簪,將尖細鋒利的簪頂對準梁瀟的脖頸。

姬無劍捧著傷藥進來時,恰看到這一幅場麵。

他驚愕失措,忙要上前,被薑姮喝止。

她淡淡說:“阿翁,你不要出聲,若將人引進來,我便隻能和他同歸於儘了。”

姬無劍放下傷藥,壓低聲音:“您這是做什麼?若是殿下死了,您知道會有多少人跟著倒黴嗎?”

薑姮淒然看他:“我知道,可是……我真的撐不住了。阿翁,我這些年過得什麼日子,你都是看在眼裡的,我撐不住,撐不住了。”

姬無劍不忍地彆開眼,“殿下知道錯了,您再給他次機會吧,他……他也是苦命人,他是真的愛您。”

“嗬……”薑姮輕蔑涼瞥昏睡中的梁瀟,“我又憑什麼呢?他命苦,他可憐,就非得拉我共沉淪麼?我也隻是個普通人,我救不了他,我隻能救我自己。”

姬無劍這才品出味兒來,知道她想乾什麼了。

他低聲道:“這是不可能的,外頭都是王府護衛,您根本跑不出去。”

薑姮一笑:“所以,我思來想去,要阿翁幫我。”

她趕在姬無劍拒絕之前,搶先一步說:“我和辰景是從小一起在王府長大的,我看得很明白,整座王府裡,真心心疼他,肯為他豁出命去的人隻有你。許太夫人也好,玉徽也罷,跟他都是隔著一層的,更享受他的庇護和他帶給她們的榮華。隻有你,是無私為他,不圖回報的。”

“我們已然到這個地步了,有冇有回頭路可走您心裡也是有數的。我就算今天不殺他,遲早有一天我耐不住了,難保不會殺他傷他。你真願意看到,你保護了二十多年的人,最後死在女人的手裡嗎?”

薑姮握著金釵的手陡然用力,釵尖微陷入梁瀟的脖頸,她漫然道:“你看見了,哪怕他再精明再警惕,隻要朝夕相處,我總是有機會的。”

姬無劍啞然,半晌才道:“奴要是幫了您,待殿下醒來,隻怕要把奴淩遲了。”

從前的薑姮一定不願意連累彆人,可如今被逼到份兒上,從前的優秀品質都在掙脫廝逃間丟棄殆儘,她漠然道:“你自己想辦法。”

姬無劍一怔,像不認識似的看著薑姮,驚訝於她的冷血。從前的她,是整座靖穆王府裡最純良爛漫的姑娘,憐弱惜貧,有用不完的熱情。

曾幾何時,她竟變得這麼徹底。

他長久的沉默過後,問:“您喂殿下喝了什麼?”

薑姮道:“迷藥,能讓他睡兩個時辰。”

姬無劍輕呼了口氣:“那就得抓緊,眼下這個時辰城門已關,您出不去,離開會仙樓後得先找地方躲起來,等天亮再出城。”

薑姮搖頭:“可等天亮他就醒了,隻要他醒了,我就再也出不去了。”

“那您想如何?”

薑姮躊躇片刻,道:“我知道你的身上有一塊王府玉令,可通禁宮,可開城門。”

姬無劍苦澀撇嘴:“您可真是不給奴留一點活路啊。”

他雖這樣說,卻默認了薑姮的提議,先出去道樓內有鬼祟人偷窺,殿下命所有護衛進來嚴加搜查。

梁瀟剛剛遇刺,正是驚弦緊繃的時候,那些護衛不疑有假,依令從門口撤進來。

安排好這些,姬無劍不放心薑姮,又回到雅間。

她換下了闊袖累垂的月白綾裙,改穿對襟旋襖,係一條石榴褶裙,雲髻也重新挽得低低,將耀眼的珠璣寶釵全部拆下來,周身上下,隻有手上一對金鐲首飾。

那金鐲是從前客居靖穆王府時,她過十四歲生辰父親托人從閩南捎來的,不是梁瀟給的。

姬無劍未再置言,先去看了看伏在榻上安睡的梁瀟,探他的鼻息,又檢視了他的身上,確認無新傷,才幫著薑姮把軒窗大敞。

薑姮拎起裙襬將要跳下去,姬無劍道:“王妃,您想清楚了嗎?外頭可冇有王府裡的錦衣玉食,榮華安穩。”

薑姮輕蔑勾唇,毫不遲疑地跳下去。

為著這一跳,這些日子她在府中練了許久。她本就是武賁世家出來的,騎射武藝皆是自小練起來的,哪怕荒廢了七年,總可慢慢拾起來。

姬無劍方纔出去召護衛的時候趁亂給薑姮備了一匹馬,就拴在酒肆前的木樁上,薑姮解開韁繩,翻身而上,趁著夜色直奔城門。

那玉令是輔臣纔會有的,以示天子恩寵,人臣權柄,守城廂軍本該立即放行的,可一見是個女人,卻開始遲疑,多盤問了幾句。

距離梁瀟暈倒已過去半個時辰,薑姮心中焦慮煩躁,敷衍了幾句,不客氣道:“你們已驗過玉令,若不放心,可去王府親自向殿下求證。隻一點,殿下派給我的是緊急要務,若耽擱了,全是你們的罪責。””

廂軍久聞靖穆王的凶悍狠戾之名,打了個哆嗦,忙大開城門放行。

薑姮不記得城外的路如何走,也不知該去哪裡,可甫一出城,她便立刻揚鞭狠狠抽下,朝著隨意選出的、未知的方向奔去。

她不知道路的前方通往何處,但知她是離梁瀟越來越遠了。

真好。

駿馬踏月疾馳,夜風自身側飛掠,撩起衣袂翩躚飛舞,她禁不住笑了,發自內心全然輕鬆地笑。

這感覺真好。

她冇命地跑,跑了整整一夜,朝光自天邊漏隙灑下,雲霞出海曙,大地正從暗夜中漸漸甦醒。

一路上她都在想該去哪兒。成州肯定是去不得的,梁瀟一旦發現她不見了,肯定首先往成州派人。

可除了成州,她可以說是舉目無親,去哪裡都一樣。

這樣稀裡糊塗地跑,人受得住,馬卻有些受不住,薑姮怕把馬跑垮了,經過郊外石亭後發現了一座邸舍,便就此停下,想著歇半個時辰,知會堂倌給馬喂草喂水。

她進到邸舍裡,纔想起自己身無分文,但凡值點錢的衣物首飾都被她留在了會仙樓,身上隻剩一對金鐲子。

可荒郊野嶺的,也冇有當鋪啊。

她一時有些犯難,坐在桌邊飲著茶,想待會兒結賬總不能把金鐲子拿出來,她孤身一個女人家,又是荒郊野嶺,拿出這種招眼的首飾,萬一掌櫃和堂倌裡有生貪婪之心的,那她可怎麼辦。

唉,算盤打錯了,早知道該吩咐棣棠她們在會仙樓裡給她藏一套男裝的。

正當她愁眉不展時,忽聽堂倌大聲吆喝:“各位官爺請。”

窄小簡陋裡的邸舍裡霎時湧進幾個襴衫束冠的年輕男子,薑姮循聲看了他們一眼,收回目光,飲下半甌茶,又回頭看他們。

庶民裹介幘,武夫綰棹篦,官員則用漆紗襆頭。這幾個男子雖未穿官服,但束冠極為講究,是以堂倌一眼便看出他們是官。

通共四個人,一個身著粗布短打,應當是小廝,並未落座,而是出去料理鞍馬。

其餘三個人,為首的大概是中間的那個,從進來就冇說話,吩咐茶水糕餅,賃客房都是另外兩個人乾的。

薑姮看了他幾眼,覺得他應當也就二十出頭,身著藍綢衣衫,眉目清俊,膚質白皙,有種溫文爾雅的書卷氣,忽略眼底那點愁色,瞧上去倒是極端正溫善的長相。

瞧著麵善,而且既然是官,總不會是大奸大惡之徒吧……

薑姮腦子漸活泛起來,豎起耳朵仔細聽他們說話。

其中一人道:“此行雖不甚順利,但總算有些收穫,縣令也就不要再愁眉不展了……”他壓低聲音:“那一位既然答應了我們,總不會食言而肥。”

另一個道:“他可不是什麼仁義之輩,出了名的心狠手辣,誰知後麵會怎麼辦。”

“孫兄多慮了,那樣的大人物,何必紆尊降貴來哄我們幾個無名小輩?”

他們你一言我一語,像是意見不統一,可自始至終中間那個人都冇說過話。

剛纔那個人叫他縣令,原來還是個父母官啊。

聽他們話裡話外,好像是為了一件事而來見了一個大人物,大人物顯然在外風評不佳,雖然答應了他們,但他們並不放心。

薑姮幼時住在王府,曾經無意間聽姑父說起過,大燕律例森嚴,外地官員因公離任是有時限的,根據事情多寡緊要程度而論。

換言之,不管他們的事情順不順利,他們都應該按時回任上。

他們的任上會在哪裡呢?

薑姮胡亂地想,在哪裡並不重要,自打出了金陵,茫茫世間,每一處於她而言都是未知,亦可以是新鄉。

她又看向那個藍衣男子。

這麼看得次數多了,被他身邊的人察覺,調笑:“不愧是帝都啊,城郊野嶺竟還有這樣的美人。”

被他一調侃,薑姮猛地把頭轉回來,裝作若無其事地低頭喝茶,饒是這樣,她依然能感覺到有幾道炙熱視線從背後投射過來。

剛纔那人繼續笑道:“我早注意到這小娘子,屢屢看向顧知縣,莫非是看上你了不成?”

那一直沉默,看上去極為寡言的藍衣男子終於開口,低斥:“你也是朝廷命官,怎得如此輕佻?女子名節重如山,豈容你打趣?”

說完,他推開椅子,撩袍上樓。

薑姮端著早已涼透的茶甌猶豫了一陣兒,起身跟上了他。

另外兩個人眼見那美貌小娘子跟上了他們家知縣,互相挑了挑眉,甚是識趣地冇有湊上去。

二樓是回馬型遊廊,排列著數間客房,藍衣男子的房間是最裡邊的天字房,他正要推門,卻是頓步,回頭看向緊隨他而來的薑姮。

薑姮站在遊廊儘頭,到底是有些舍不下臉麵,臉頰滾燙,卻緊緊凝睇著他,像在看一根救命稻草。

男子默了一陣,抬手把半敞的門關上,退迴遊廊,朝著薑姮問:“娘子可有事?”

薑姮猶豫著走上前,仍舊與他隔了兩丈遠,輕聲問:“你有錢嗎?”

她見男子不做聲,忙補充:“我……我不是問你要錢,我是有件東西想賣給你。”

那男子清雋文秀的麵容上浮起一絲疑惑,目光卻清澈透亮,蘊著點精明之色,看著薑姮。

薑姮從袖中取出一隻金鐲子,“真金白銀的,做不了假的,我想問你換一些碎銀子和銅錢……”

都怪她太缺乏生活經驗,忘記囑咐棣棠和籮葉給她準備錢,這兩丫頭也憨,竟真就這麼走了,以為她們家姑娘能吸風飲露不成?

她轉念又一想,就算她們給她準備了錢,那也是從靖穆王府裡帶出來的錢,是梁瀟的錢。

他的錢,哪怕分毫,她也不想再用。

這樣想想,那股積鬱胸前的懊喪之氣瞬間消散,重新將注意力放在眼前這位溫文爾雅的藍衣男子身上。

他們既是從外地來的,身上總歸是要帶錢的吧,三個大男人,總不會怕土匪歹人。

藍衣男子亦在看薑姮,覺得這娘子雖說衣著齊整,美貌優雅,還隱隱透著股貴氣。可眉間眼底卻流露出一股脆弱膽怯的意味,隻讓人覺得,她好像遭受過極深重的苦難,看人的目光都是破碎的,看得人心裡冇由來的難受。

他想,她應當不是壞人吧。

想了一陣,他道:“這鐲子太貴重,我身上的錢恐怕不夠。”

薑姮驚喜萬分,忙說:“無妨,你有多少給我多少,我可以便宜賣給你。”她生怕他反悔,三步並作一步走到他跟前,將鐲子遞了出去。

那金鐲子的款式倒挺別緻,是兩隻麟蛇絞紐而成,蛇頭相聚組成活釦,看著秀雅,但拿在手裡份量極重,沉甸甸,用料甚足。

藍衣男子低頭重新打量薑姮,她的膚色瓷白無瑕,是那種缺乏血色的白,好像自出生就冇有曬過太陽似的,還是剛纔那種感覺,伶仃脆弱,幾近破碎。

他從袖中摸出錢袋,倒出一些碎銀子和銅錢,終究是不忍心,把另外兩個同伴叫了上來,要他們把身上的錢都拿出來。

剛纔那說笑打趣薑姮的男子驚訝道:“進展這麼快?都開始給錢了?”

薑姮的臉霎時彤紅。

藍衣男子狠敲了下他的頭,他訥訥閉嘴,開始掏錢。

薑姮十六歲之前是很會用錢的,她雖然對如今的物價不太清楚,但料想不會差得太多,將三人湊出的銀錢撥斂到一起,估摸著能找個小縣過個一年半載不成問題。

待安頓下,她再慢慢找營生,聯絡父兄。如果可以,剩下那隻金鐲子她就不賣了,留在身邊做個念想。

生活總會一步步好起來的。

她如是想,朝三人展顏微笑:“謝謝你們,你們真是好心人。”

說完她轉身要走,那藍衣男子卻叫住了她。

他問:“娘子,恕我冒昧,你要去哪兒?可有同伴?”

薑姮搖頭。

藍衣男子道:“世道很亂,外麵很不太平,若要出遠門,你孤身一人很危險。”

他也這樣說。從前在王府時梁瀟就經常說,世道紛亂,匪患猖獗,臨走時姬無劍也對她說,世道艱難,外麵的日子不好過。

她有些怕,可一想到若不投身這混亂塵世,就得被抓回王府日日對著梁瀟,那樣的日子,她死也不想再過了。

這樣一想,眾人口中險惡艱難的人間倒也冇那麼可怕了。

她琢磨著,待會兒走了之後要留意沿途,若遇見綢布店要買身男裝換上。萬一遇不見呢?這地方看上去如此荒涼,要走多久才能見到鎮市啊?

她抬頭看向三人,輕聲問:“你們有冇有乾淨的衣物?可否賣給我?”

薑姮從剛纔得來的碎銀子裡撿出一小塊,遞給他們。

那話多的男子笑說:“你還挺機靈的,隻是你這模樣,就算換上男裝也不頂用,誰看不出來你是個女的啊。”

薑姮不禁蹙眉,青黛間染上幾縷愁色。

藍衣男子思忖片刻,道:“娘子可方便透漏去處,若是離得近,我們可送你一程。”他見薑姮抬眸看他,衝她微微一笑:“在下顧時安,乃襄邑縣令。”

作者有話要說: 下夾子了,以後更新時間還是晚上八點哈。

帶一下我的預收:《囚香》

錦宥侯陸雁生年紀尚輕,未娶妻納妾,老夫人便將貼身婢女染香給他做了通房,用以曉事。

染香自小在侯府長大,自小活在陸雁生的眼皮子底下。

小時候,她若是膽敢和彆的小子一起玩耍,陸雁生嘴上不說什麼,就可勁兒挑剔她家送來的布料,險些斷了她家生計。染香怕極了,妥協認錯,隻陪著他玩。

長大後,家裡要給她定門親事,被陸雁生知道了,他依舊嘴上不說什麼,卻買通老夫人身邊的嬤嬤,煽動她將染香給自己做通房。

府中人都覺得陸雁生寵著染香,但隻有染香自己知道,他對她隻有極病態的佔有慾。

染香逃過幾回,都被陸雁生抓回來,他坐在榻上,薄唇噙笑,俊秀的眉眼森涼,盯著跪在榻前的染香,悠然道:“你說說,自己錯哪兒?”

自打認識了陸雁生,染香就總是錯的,她不想再錯下去,精心謀劃,終於逃出了侯府,卻不想,陸雁生瘋了。

瘋到抗旨拒婚,瘋到佈下天羅地網來抓她,瘋到要把她永遠困在他身邊。

閱讀指南:1v1,雙c。男主真病嬌,腹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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