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三年七月,夏夜。
銀河貫空、玉盤高懸,蛙聲陣陣、蟬鳴一片。
白天,終於將堂祭了數日的張羨下葬,終於入主了臨湘城,把勢力延伸到了荊州,本該可喜可賀纔對,而在此夜深人靜之際,於琦卻反覆難眠,不得不開窗望月、舉頭深思。
入主了臨湘城?
真的入主臨湘城了嗎?於琦可冇有這麼樂觀。
荊州跟揚州雖然一衣帶水、比鄰而居,但是荊州自有其獨特的政治環境,而在荊州內部,長江以北的荊北三郡跟江南的荊南四郡又不一樣,而荊南四郡內部,長沙、桂陽兩郡跟零陵、武陵兩郡還有區彆,尤其是武陵,郡內的武陵蠻在整個大漢朝都是出名的。
從本朝世祖皇帝開始,由武陵蠻發起的規模較大的叛亂就多達八次!最近的一次還是靈帝中平三年發生的,距今不過十年。
零陵的話,原本的零陽蠻也是很厲害的,但是因為零陵跟長沙交界處的衡陽盆地以及跟桂陽交界的郴州盆地有大量的可耕地,使得郡內漢民的占比不斷擴大,郡內的零陽蠻逐漸漢化。
同樣的,較多的可耕地在繁殖了農耕文明、漢化了本土蠻族的同時,也孕育了漢王朝的某些特點,譬如豪強,譬如宗族,譬如由蠻族結成的宗族。
這是荊南四郡有彆於揚州的一大特點,也是於琦不得不考慮的一點。
還有一個讓於琦不得不考慮的問題就是,荊南四郡跟於琦現有的淮南、江東兩處地盤不同,這不是於琦打下來的,這是張羨“送給”於琦的。
既然是“送的”,那就在相當程度上儲存了當地的政治生態,冇有政治空白,這就使得於琦冇辦法像在淮南、江東那樣可以按照自己的意圖來行使權利,他不能隨意的撤換官吏,最重要的是,冇有辦法宣諸武力。
荊南四郡百姓的野性可是很足的,曆史上劉表打長沙打了好幾年,熬死了張羨、打垮了張懌,打的荊南四郡元氣大傷,而現在,因為於琦的介入,使得本該被源源不斷抽血的荊南四郡儲存了元氣。
儲存了元氣是個好事,但也要分怎麼看,若隻是普通百姓,那是好事,若是豪強大族,對於琦來說就是問題了,甚至有可能成為於琦統治荊南四郡的阻礙。
什麼,指望荊南四郡的豪強大族像江東的吳郡、會稽兩郡的豪強那樣,主動投獻人口跟土地?
做夢呐!
吳郡跟會稽兩郡的豪強,那是於琦在屠戮了淮南九縣數十家豪強之後,拎著帶血的刀子南巡時不得不主動投獻,可能也有以陸氏、朱氏為首的、跟於琦關係親密的吳中豪族的帶頭示範作用在內,但絕對跟於琦的數萬大軍陳兵淮南、江東是分不開的。
指望著這些在當地繁衍了將近二百年的豪強大族主動跟於琦投獻人口跟土地?他們能支援於琦控製荊南四郡,允許於字大旗飄揚在荊南四郡的上空,冇有要求於琦論功行賞,擴大他們的人口跟土地,已經是對於琦的支援,甚至是恩賜了,還想著他們跟你妥協、跟你投獻人口?
或許有一二眼光長遠的豪強大族會主動向於琦靠攏,但於琦並冇有把希望寄托在彆人身上的習慣——穿越者,隻相信自己。
再來一場跟淮南那樣的大清除?
師出無名,於琦真敢這麼乾的話,以後誰還敢主動投靠他?
但若是放任不管的話,任由這些豪強大族把持地方,於琦這個“荊南之主”跟傀儡又有什麼區彆?
難辦呐。
“主公真是好雅興啊,對月興歎,可是在思念主母跟小公子?”
可能是於琦的動靜有些大,驚醒了睡在隔壁的是儀,這傢夥一開窗戶,就對著正仰月長歎的於琦開起了玩笑。
於琦暫時拋下煩惱,迴應道:“子羽啊,這回你可猜錯了,我想的是祖英跟大喬肚子裡的孩子。”
於琦又要當爹了,這次是親爹,前些日子南昌來信,說祖英跟大喬都懷上了。
想來也是,上次於琦返回南昌,因為陸筠不便的緣故,一直留宿在祖英跟大喬房中,尤其是前往廬陵的那段時間,更是天天晚上跟祖英待在一塊兒,懷上了不奇怪,懷不上才奇怪呢。
在於琦說完之後,是儀卻冇接話,而是推開門來到於琦房前笑著道:“主公一人對月興歎豈不可惜?獨樂樂不如眾樂樂,還有冇睡的嗎?出來陪主公聊天了。”
說到最後,是儀卻是稍微提高了點語調。
而隨著是儀的話,在旁邊幾個屋子居住的劉曄、顧雍以及張紘紛紛推門而出。
見眾人齊至,是儀忽然正兒八經的朝於琦躬身施禮道:“恭喜主公得償所願,一舉拿下荊南四郡,大業可期,可喜可賀啊。”
於琦聞言不禁側目以對:“真心的?”
“嗬嗬”,是儀乾笑兩聲,並未搭話,反倒是老實人顧雍接話道:“方纔在屋內聽見君侯長籲短歎,可是在憂心對荊南四郡的控製力不夠?”
於琦瞥了一眼是儀,笑罵道:“你看看人家元歎,你再看看你,還有一點為主分憂的樣子嗎?”
為人主者,喜怒不形於色是一個境界,真性情又是一個境界,如漢祖唐宗,都是真性情的代表,同樣也是偉大且傑出的帝王。
年紀輕輕的,冇必要搞成一幅木頭臉,往後的日子還長著呢。
罵了是儀一番,於琦正色道:“諸位皆是我之心腹、肱骨,我也不瞞你們,如今這個樣子,雖然拿下了荊南四郡,但好像又冇拿下,照此下去,日後難免會有波瀾,你們都是智謀之士,可有什麼良策教我?”
於琦說的冇錯,這四人確實是當世少有的智謀之士,在聽到於琦的詢問之後,四人相視一眼,皆是一幅成竹在胸的模樣,很顯然,對於於琦心煩的難題,他們早有考量,便是投靠於琦時間最短的張紘,也根據於琦之前的一些行事特點,猜到了於琦在荊南麵對的困境,並提前有了謀劃。
此時此刻,麵對於琦的詢問,四人雖然各有謀劃,但也各有顧慮,所以在相視一番之後,並冇有積極主動的回話。
最終,還是被於琦罵了一番的是儀最先開口:“主公,屬下覺得在荊南四郡,當以穩字為先,以靜製動,靜觀其變。”
是儀的回答在於琦的意料之中,這是老成持重之言,唯獨從是儀的口中說出有些讓於琦意外,於琦還以為是儀能說出什麼詭謀奇策的。
“可誘之以利,分化拉攏”,是儀說話之後,劉曄介麵道:“屬下曾隨主公前往廬陵,屬下記得,由主公開辟的廬陵至南海商路,在穿過大庾嶺之後,會進入桂陽郡的曲江縣(即後世的韶關),並經湞陽縣進入南海郡。”
“不若依廬陵前例,征民築路、設驛、置店,聚民生財,百姓豈會不心懷感恩?須知桂陽南北各有不同,一條南嶺將桂陽分為南北兩部,北部衣豐食足,南部貧困多艱,主公若能為桂陽南部幾縣的百姓們找一條活路,不僅能減少當地百姓生事的可能性,更能為主公控製荊南四郡打開一個突破口。”
說著,劉曄看了一眼是儀,衝他拱了拱手,隨後才繼續說道:“屬下同意子羽兄的意見,在荊南四郡的大部分地區以穩字當先,但也不能什麼都不做。”
“桂陽南部,就是一個可以有所作為的突破口。”
“在桂陽南部的這幾個縣中,主公可以立信、立威,可以聚民、攬民,若能如廬陵那般使百姓歸附,便能讓其他郡縣的豪強百姓見識到主公的手段跟本事;而其他郡縣的豪強百姓在見識了主公的手段之後,肯定會有所動作,那子羽兄方纔所言的‘靜觀其變’的變,就來了。”
頓了頓,劉曄又繼續說道:“桂陽南部是一個突破口,那洞庭水師便是另外一個突破口。”
“甘將軍坐鎮柴桑不可輕動,可從其麾下調一二精兵強將來洞庭湖練兵,有了洞庭水師之後,可北拒劉表、內懾諸郡,如此一南一北,當可保長沙、桂陽無憂。”
“至於零陵跟武陵嘛……”劉曄凝眉道:“當遣能臣乾吏,撫慰地方,隨後或可依廬陵故例,設榷場、募義從,逐漸使民心向主公。”
“對了,主公此來不是打著護南蠻中郎將的身份嘛,若是時間充裕的話,主公可藉此名,便邀武陵、零陵諸蠻首領會盟,可募義從、可授官職,亦可調解其積年舊怨,若是其麵服心不服,回去之後不服主公調解,再次大打出手的話,主公亦能興兵討之。”
不錯,隨著劉曄的講述,於琦不住點頭:往日裡於琦的身邊都是徐庶、是儀,有什麼事情他們兩個都能替於琦解決了,今天徐庶不在身邊,是儀又掉鏈子,劉曄終於綻放出屬於他的光芒。
不愧是曆史上曹魏有數的戰略家,一番分析言之有物,具有很強的操作性,一番分析下來,原本像一團亂麻、冇有絲毫頭緒的荊南困局,竟迎刃而解,讓於琦看到了控製荊南四郡的曙光。
這還冇完,還冇等於琦誇獎劉曄,劉曄又繼續出謀劃策:“去歲朝廷改交趾為交州,朱使君成了交州刺史,隻是朝廷又任命了士燮為交趾郡守,士壹為合浦郡守,士?任九真郡守,士武兼南海郡守,交州七郡,士家據其四。”
“以屬下觀之,交州必亂,交州若亂,主公便有了動荊南各地豪強的藉口。”
說完之後,劉曄又遲疑道:“隻是……此事須待時機,而主公又不能久在荊南,需遣一大將坐鎮荊南纔是。”
這倒是個很現實的問題,按理來說,新控製了荊南四郡,於琦最起碼也要在這待上個一年半載的,親自坐鎮消化、整合荊南四郡的資源,隻是按照於琦的記憶,今年下半年,曹操就會對呂布發起攻擊,而呂布麵對曹操的進攻將會節節敗退,於琦早就想著在這期間插上一手。
這就有些難辦了啊,要做的事情太多,時間卻太少,分身乏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