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遺光尚不明自己福靈心至下寫的話本被改成了戲本子,也不知又發生了何等詭異的事件。
他被堵在原地,無法行走。
但巧的是,正因車和兵兩枚棋子擋在身前,反而阻止了對方的炮直接將自己吃下。
青袍考官又轉去了其他地方。
不出意外,己方現在兩枚兵子都前進了一步,其中一個吃了一枚敵方鬼棋,還有一枚位於九線的兵停在原地。
他在思索一個問題。
既是厲鬼執念變幻成的考場,又以人與鬼為棋子。
那麼……在人反應過來前,到底是誰在下棋?
是被充當為棋子的鬼本身,還是在這些鬼魂之上的厲鬼?
若有什麼事物操縱著棋盤,那……活人也應當被操縱著。可根據那兩枚兵子的情況看,並不像是被操控。
這樣一來,很有可能是棋子自身行動,即便冇有活人,它們也會避免出局而不斷廝殺。
薑遺光覺得有些意思。
唯有在這個時候,鬼和人都麵臨著公平。
都是棋子,都會“死去”。
鬼會和人一樣害怕,一樣思考嗎?
不僅僅是他,場上所有還活著的棋子都在考慮同一個問題。
究竟是誰在下這盤棋?
將才方映荷已試驗過,人棋能消滅鬼棋。這讓他們安心了不少。但還有一個很大的問題——普通棋子可以消滅,棋盤上,最重要的將帥呢?
他們真的能吃掉對方的將,從而贏下棋局嗎?
兩方都在用自己的手段溝通著,冇有人敢說話,但自從發現出聲並不違反規矩後,場上就接連不斷響起密集又規律的敲擊聲,以此傳遞資訊。
青袍考官再度到來。
它的速度越來越快,原本走完一圈來到薑遺光所在號房還需至少大半白蠟燃燒的時間,現在白蠟燃了短短一小截,薑遺光就再次從號房邊緣看到了考官的身影。
是因為棋子變少了,所以它的速度更快了嗎?還是因為彆的緣故?
薑遺光被堵在角落冇法參與,索性不參與,隔著窄小視窗遠遠看著不斷接近的考官,他忽然又想起一個問題。
既然人棋與鬼棋可自行對弈,也違背規矩便會死。
那為何……要有考官?
容楚嵐在信中告訴他,每一次死劫中一定會有所提示,不會有完完全全的死局,不會讓他們陷入必死的僵局。
薑遺光見著越來越接近的青袍身影,站起身來。
考官,又是作何用處的?僅僅是幫人傳遞訊息嗎?
它會不會是破開棋局的關竅?
那些本該鎮守的鬼衙役又去了何處?
另一廂,柳平城郊外。
裴遠鴻忽然覺得有些發涼。
今日無雨,可天空並不晴朗,灰濛濛的好似罩著層霧,慘白且陰沉。
往年早春,不論何處都長滿了綠茵,鮮花遍野,人們愛在上巳節這一日祭祀,或來郊外遊春宴飲。可今年的早春有些不同,一樁殺人案令城內人心惶惶,即便凶手被捉住,學子們欲要遊春慶賀一番。可這城郊的景色依舊如寒冬中那般蕭瑟,叫人冇興致。
太過寂靜。
原還有鳥鳴,現在連烏鴉叫也冇了,蔥綠樹林的綠意似乎過於濃鬱,深綠到將人能完全包裹在其中,一點聲音都傳不出去。
裴遠鴻總算冷靜下來,手中長劍已出鞘,一麵後退,一麵警惕地環視四周。他的目光一直不間斷地掃視著那座崩開的墳墓。
一旦有異動,他就會立刻逃走。
方纔太沖動了,簡直不像他自己。裴遠鴻也不知為什麼,在一聽到將離這個名字的瞬間就完全失了神智,衝動地跑來,甚至連一個侍衛也冇帶。
柳平城郊的詭異還未來得及上達天聽,他若死在這兒,又有誰能去稟報?
方纔他來得急,匆匆忙忙把馬兒係在不遠處大路邊的樹上。裴遠鴻一步步往後退,從樹林中退出來,直到腳踩在大路上才感覺好些。
但令他目眥欲裂的是,原本拴在樹上的馬不知何時竟死在了前方路邊!死狀格外淒慘,大股大股濃稠腥熱的鮮血從馬身上湧出,不斷滲入腳下土地,又往大路中央蔓延。
湧出的血實在太多,早已超出了一匹馬該有的份量。更詭異的是,馬兒才死不久,可那具屍體上已有濃烈的腐臭氣息噴薄湧來。
裴遠鴻終於感覺到了幾分恐懼,他毫不猶豫地拔腿就跑,足尖一點,輕身飛上兩側樹乾,向前奔去。
快……快離開這裡!
那座墳一定有古怪,埋在墳中的厲鬼,說不定就在這片森林中!
若不及時處置,恐有大患!
裴遠鴻一邊飛快在林中穿行,一邊取出貼身攜帶的紙張與炭筆,記錄下自己今日所見所聞。
即便身死,也需將這訊息傳出去!
身為天子近衛,從小就要經曆嚴苛的訓練,不論近身功夫,還是輕功、易容、忍耐等,皆非常人能及,長大後,再將近衛劃分出上中下三個層次。如裴遠鴻,便是上三衛,他自小便知道,自己無親無故,全靠天子才能活下來。天子養育了他們,聖恩浩蕩,他們會向天子奉上絕對的忠誠,包括性命。
裴遠鴻變得更快,快到幾乎形成一道在密林中潛行的影子。他一直不斷往來路飛奔,耳畔兩側穿行的風颳過,樹木飛快倒退。他逃了很久很久,一直到以他的精力都覺得有些疲憊,但……
裴遠鴻回頭看去,那匹馬的屍體仍舊在他身後不遠處。最初,隻是能聞到腐臭味,現在那匹馬已經開始腐爛了,露出被皮肉包裹住的森森白骨,蠅蟲與烏鴉在馬肉堆上空盤旋,大快朵頤。
他依舊在這片樹林中……
天空,也越來越暗。
鄒府裡仍舊沉浸在一曲新戲帶來的快活中,台上人越唱越動情,細細長長綿綿不絕的唱腔於湖中亭上方久久迴盪,一旁奏樂者即便手指與嗓子生疼也不想停下。
鄒府所有的丫鬟、小廝、侍從侍衛們全都聚了過來,眼帶癡迷。鄒知府的妾室們也來了,環聚在湖中亭外花廳裡,輕輕應和著淺唱。
冇有人注意到裴遠鴻的晚歸。
直到這齣戲到了最後關頭。
白茸為情所困,悲憤下跳湖自儘。白茸的哥哥大徹大悟,削髮出家,而那位名動天下的名妓將離則不知所蹤。
台上粉裳花旦唱著淒婉道彆詞,一步一疊袖,來到湖中亭邊緣。
這座花亭建得格外精緻小巧,四周雕花圍欄不高,窄窄一條。飾演白茸的花旦麵上猶帶淚痕,字字泣血,無聲無息間,已踩在了窄小的圍欄上。
水袖一拋,唱出最後一句詞,在將離的注視下,白茸跳入了水中。
“嘩啦”一聲落水響。
“好!”
台下掌聲雷動。
已近入夜,鄒府燈火通明,卻照不亮漆黑湖麵。眾人都在為這女子感人肺腑的絕唱叫好,冇有人注意到,湖中央捲起小小漩渦,將方纔跳進湖裡的花旦吞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