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趙之地,以及琅琊王劉澤的事,都已經在劉弘看似民煮,實則專權的操作下決定下來。
但對此,百官卻並冇有覺得劉弘是在做獨裁者——諸侯王分封之事,本就是屬於宗室內部事務的範疇,宗正作為朝臣代表,代為發表意見就可以了。
漢室對諸侯王的分封,高皇帝從來都是乾坤獨斷的,之後的呂後也從冇拿出來給大臣們討論。
如今劉弘起碼願意做個樣子,就分封之事谘詢一下宗正的意見,對懲罰諸侯王的事谘詢一下廷尉,已經算得上比較民煮了。
相交於這兩件事,接下來的一個議題,朝臣們插手的餘地無疑更大——齊悼惠王諸子的分封問題。
這個問題的出現,其實非常突兀——在齊王劉襄尚未離京就國的時候,輿論便突然出現了這樣一種聲音:齊王不遠萬裡率軍勤王,陛下卻僅以錢金賞賜,頗有寡恩之嫌···
然後,丞相為首的功臣勳貴階級便以此為開端,向劉弘提出了‘遍封悼惠王諸子’的觀點,以表彰悼惠王一係,在誅呂過程中立下的功勞。
對功勳們的舉動,朝臣們自然是很容易就‘猜到’了其政治圖謀——通過此事,提醒皇帝劉弘:陛下要善待吾等有功之士啊~
但劉弘在這件事中,品味到的卻是另外一種氣息。
——在齊王劉襄身陷‘奪位’泥潭,劉興居‘死於天雷’,劉章擅取少府管製軍械,涉嫌謀反的當時,輿論突然出現如此不合時宜的聲音,當真是意外?
再加上陳平一黨與劉弘地微妙關係,這當真是輿論的真實看法?
彆說在皇位坐了幾個月,對帝王心術初有見解的劉弘了,就算是個三歲小孩,也能看出來這裡麵的貓膩!
這件事,不外乎兩種可能性:其一,齊王劉襄為了保下在當時,已被廷尉收押的劉章,才放出這種‘輿論’,以此達到讓劉弘忌憚於物論,而赦免劉章的目的。
不過在劉弘看來,無論從劉襄心如死灰的表現,還是其對劉章不甚理睬的態度來看,這件事都不太可能是劉襄的手筆。
那幕後推手,就隻剩下一種可能了——陳平!
如今這種局勢,除了劉襄之外,也隻有陳平一黨有這麼做的動機。
——無論是出於在如今不利的政治格局下,爭取齊悼惠王一脈好感的目的也好,或以此‘勸皇帝善待宗室’的舉動,爭取其餘諸侯王的好感也罷,亦或是藉此噁心劉弘一把,都對陳平一黨有百利而無一害。
而劉弘則已是被這件事,架在了火堆之上。
——齊悼惠王劉肥,在漢室曆史上的地位雖不如明太子朱標,但作為劉邦的長子,劉肥在宗室內的地位著實不低!
對於這個長子的關愛,光從劉邦封給劉肥的國土就可以看出——齊國,位處江南,其土肥沃,其民甚廣,可謂膏肓之所;在西漢曆史上很長一段時間裡,齊王的財富,都維持在皇帝的少府庫存之上!
更不用提齊國那堪比燕趙的國土麵積了——燕、趙,好歹是邊郡‘苦寒之地’,而齊,則是不亞於關中的風水寶地!
劉弘地便宜老爹,孝惠皇帝劉盈,對於這位庶出的長兄也甚是恭敬——在劉盈出生冇多久之後,劉邦便已自沛縣起兵,開始拚事業闖天下了。
在那個劉邦忙著拚事業,呂後忙著給劉邦編造神話的顛沛時節,劉盈等一眾幼弟,乃至於魯元公主,都是由肩負起‘長兄如父’之責的劉肥照顧的。
所以,劉肥在劉邦諸子心中的地位,實際上幾乎等同於撇開皇帝身份的父親劉邦。
若非劉肥出身不好,乃庶出,那劉邦即便是傳位劉肥,其餘七個兄弟也大概率不會有什麼意見。
更何況劉肥的一生,著實讓人同情——童年時期,劉肥以‘私生子’的身份,由生母曹姬照看長大;少年時期,又跟隨南征北戰的劉邦奔波。
終於等到劉邦得了天下,劉肥還被儲君劉盈的母親:呂後,狠狠顧忌了一段時間。
待等天下初定,劉肥被封為齊王,好不容易有安生日子過了,結果冇幾年,劉邦就駕崩了;偏偏劉肥朝長安時,在劉氏家宴席間把呂後給得罪了個徹底···
為了保命,劉肥付出了齊國的一郡,給呂後的愛女魯元公主為湯沐邑,才僥倖躲過呂後的點殺;但對其他幾個由自己親手照看大的弟弟們,被呂後挨個忽悠到趙地,然後殺害,身為長兄的劉肥卻一點辦法都冇有。
最終,劉肥在憋悶、恐懼、自責的複雜情緒中,年未滿三十便英年早逝。
劉肥的遭遇,再加上劉肥的三個嫡子在誅滅諸呂過程中的付出,使得‘遍封悼惠王之嗣’這種說法,頓時擁有了非常過硬的理論依據——為了彌補悼惠王劉肥悲慘的遭遇,也為了表彰悼惠王一脈對誅呂之事的無私奉獻,劉弘都應該不吝王之!
讓劉弘最難以接受的是:偏偏這個說法,是在燕趙出缺,各地諸侯不穩,宗室麵臨洗牌的時間點出現的!
若是換個時間,劉弘完全可以擺出一副‘非朕不願封,實乃天下已無土可封’的架勢,回絕這個提議!
但在趙國王位出缺,劉弘地三個弟弟雖有王之名,卻因年幼而無王之實的現在,這件事就非常棘手了——如果劉弘堅持反對分封悼惠王一脈,那輿論必然會出現這樣的指責:陛下寧願讓趙地無王,讓梁、淮陽、常山三國掌於童子之手,也不願封齊悼惠王之嗣啊···
什麼以孝治天下,什麼兄友弟恭,磕家和睦,都是假的吧?
這樣的道德譴責,彆說身為齊悼惠王之侄的劉弘了,就連劉肥的弟弟,劉弘的老爹劉盈,都未必消受得起——封建社會的金字塔,越往上,其長幼尊卑,禮法綱常就越嚴格!
到皇室這個頂點,那更是秩序森嚴到令人髮指!
曆史上,對於弟弟淮南王劉長證據確鑿的謀反,文帝劉恒都隻能拐彎抹角的弄死,還要一整套政治作秀,才能勉強將自己從‘弑弟’的輿論汙點中摘出來。
若劉長是劉恒的兄長,那劉恒彆說儘封淮南厲王諸子為王了,就算劉恒把半個天下交出去,都擺脫不了‘弑兄’的罵名!
毫不誇張的說,若有朝一日,劉弘的叔祖:楚王劉交朝長安,那君臣相見的畫麵,絕對會讓劉弘淡疼無比——劉交以臣禮拜劉弘,劉弘以子侄禮拜劉交;劉交慌忙道‘陛下萬莫如此’,劉弘更慌道‘皇叔祖萬莫如此’···
事已至此,齊悼惠王諸子封王一事,劉弘已經是無法直言阻止了——從宗族地位來講,劉弘雖然是法理上的家長,但排資論輩,劉弘隻是劉邦的孫輩。
雖然劉肥的兒子們,也不過是劉弘地表兄弟而已,但這件事,是以‘悼惠王諸子’為參考的,而作為劉邦的兒子,劉肥的輩分根本不是劉弘可以比擬的。
更要命的是,劉肥非但是劉邦兒輩,還偏偏是兒輩中最大的那個——長子!
也就是說,劉弘要想阻止這件事,除了針對劉肥那十幾個庶子,挨個拿出有理有據的道德缺陷,以證明其‘不能勝任王位’之外,便隻有請出比劉肥輩分更高,在宗室內有資格對劉肥下定論的長輩,來否定‘遍封悼惠王諸子’這件事。
而如今宗室之中還在世,且輩分高於齊悼惠王劉肥的,便隻有一人——高皇帝劉邦幼弟,楚王,劉交!
實際上,劉弘已經在輿論出現之後,便以‘匈奴來使,朕年幼,恐遭胡虜相輕’為由,下達了召楚王劉交入長安覲見的爰書,並交由張蒼,通過地方禦史的通訊渠道,送到楚國。
但一來,劉弘心裡不是很確定劉交會不會來——因為在原本的曆史上,劉交的壽命也冇剩多久;劉弘不知道劉交的身體,能不能承受得住車馬勞頓,以朝長安。
二來,即便劉交來了,劉弘也不確定能否得到劉交的支援——畢竟楚國和齊國接壤,劉交和悼惠王一脈的感情,無疑比遠在關中的孝惠皇帝一脈更近一些。
所以,在嘗試性的召楚王劉交入長安的同時,劉弘習慣性的準備了第二套解決方案,即:劉交未能來長安,或不支援劉弘的前提下,這件事應當如何處理?
如果真到了那一步···
悼惠王一脈,劉弘還真是非封不可!
即便在原本的曆史上,文帝入長安繼大統,也未能躲過這一遭——封劉興居為濟北王,劉章為城陽王,劉辟光為濟南王,劉誌為淄川王,劉卬為膠西王,劉雄渠為膠東王···
文帝分封之後,悼惠王一脈光是劉肥的兒子中,諸侯王便已達到七個!
劉肥的十三個兒子,七人為王,餘下六人,也儘皆為侯!
而這一世,劉弘卻萬分不願讓悼惠王一脈出現‘一門七王六侯’的狀況了。
因為在景帝朝的吳楚之亂中,悼惠王一脈的七位諸侯王,直接參與叛亂的就有四個!
其餘三個,也並非明哲保身,而是要麼被王相奪了兵權,被軟禁,要麼就是被駐紮滎陽的大將軍竇嬰堵在了家門口。
這樣一家子在曆史上有‘反叛’案底的奇葩,劉弘又怎麼可能讓他們成為諸侯王?
再者,曆史上的文帝封這七人為王,並非是在原本由中央直轄的郡縣,或者其他諸侯國中裂土,而是直接將齊國分成了七份,讓這七人分而王之。
也就是說,劉肥一脈的諸侯王雖然從一個變成了七個,但實際掌控的疆域並冇有實質性改變,依舊是漢初的齊國那片土地而已。
可劉弘卻相當不樂意這麼做。
因為無論是曆史,還是後世的知識儲備,都明確的告訴劉弘:擋在中央集權前的第一個障礙,就是分封諸侯勢力!
將原本形單影隻的齊國一分為七,讓劉肥的七個兒子堆在一起,守望相助互為犄角,那對劉弘將來的削藩,無疑會大幅提高難度。
若是將悼惠王一脈的這幾個表哥封王邊地,劉弘更是不願意——無論是文帝的寬和政策,還是景帝粗暴的削藩,漢室諸侯王問題,永遠是和匈奴人的身影一起出現的!
萬一將來,這個被劉弘親自封往邊牆的諸侯王,為了遠在齊國的兄長心下一橫,去引匈奴人入關,那劉弘就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齊國不能裂土,邊牆又不能封,剩下的選擇,便隻有關東內陸了···
但關東,彆說是裂土封王了,就連名義上屬於中央直轄的郡縣,長安實際上能達成的掌控力度都十分有限;至於已存的諸侯王國,更是在關東紮堆成一片!
劉交的楚國,劉濞的吳國,劉長的淮南國,吳臣的長沙國;都不是劉弘所能觸碰的!
“唉···”
“若楚王不願出麵,就隻能先委屈朕那兩個弟弟了···”
關東內陸,劉弘唯一能做主的諸侯國,隻有弟弟劉武的淮陽國,以及劉朝的常山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