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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53章 定時炸彈

散朝之後,百官朝臣皆次序在溫室殿門口處踩上布履,再從門口侍衛裡的郎官手中,各自取回自己的佩劍,旋即向著宮外走去。

看著人群徑直向著未央宮外而去,田叔微皺著眉,手下意識的放在懷口處,摸著懷中的奏疏,為如今朝堂的‘禮樂崩壞’而感到憂心。

——漢室‘以孝治天下’最根本的兩個理論基礎,便是劉邦在位時五日一朝太上皇,以及孝惠朝的太後臨朝。

劉邦五日一朝太上皇,最終演變成了朝堂‘五日一常朝’;又因為每月初一十五,劉邦朝見太上皇時,劉太公都會將在京宗室召集在一起,舉行家宴,故而每月初一、十五,朝堂舉朔望朝,由所有在京徹侯、關內侯,及六百石以上者與會。

而孝惠朝的太後臨朝,則為整個西漢奠定了‘兩宮製’的基礎;正常情況下,無論皇帝年長或年幼,朝臣百官都需要在散朝過後,由未央宮東宮門徑直往長樂,給太後請安。

這裡的‘請安’,可不是跪地叩首,拍兩句‘福如東海壽比南山’之類的馬屁就完事兒的——朝臣們給太後請安,所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告訴太後:方纔的朝會發生了什麼。

後宮不得乾政的說法,在漢初根本行不通,作為‘以孝治天下’的漢室,根本不會允許皇帝‘叛逆’的自行其是,在太後不知情的情況下亂來。

武帝爺登基之初,可謂誌得意滿,擼起袖子就想要乾一番大事業;隨後發起的建元新政,更是將朝堂上下,自文帝晚年開始逐漸安穩下來的政治秩序,給攪了個一團糟。

武帝爺甚至絲毫不顧及太皇太後竇漪房對黃老學的青睞,連連做出親近儒家,而疏遠黃老學的舉動。

饒是如此,竇太後都未對年少登基的武帝爺太多乾涉,隻當是年輕人的嘗試,任由武帝爺磕碰。

但最終,武帝爺做的一件事,將竇太後刺激的大發雷霆,旋即將武帝關了小黑屋;若非館陶太長公主、皇後阿嬌為之求情,以及那個‘金屋藏嬌’的誓言,武帝險些在登基幾年之後就被廢黜,成為西漢第三位少帝!

——儒生趙綰建議武帝爺:太後已經老啦,根本理解不了陛下的雄心壯誌;今後,陛下還是不要再將朝中政務稟告太後啦···

但令武帝爺冇想到的是,他這邊一點頭,竇太後那邊就已經在著手廢帝了!

西漢太後在法理上,是有權廢黜天子的!

隻要天子確實做出了無法原諒的過錯,並且這個過錯大到朝臣也無法原諒,那西漢太後,就可以以東宮懿旨,直接行廢立之事!

——呂後廢前少帝,就是在此理論基礎上,以‘神誌昏庸’‘無以臨政’為由,方得以成行。

而竇太後若真是在建元新政中,將武帝爺廢黜,那天下人絕對是挑不出一點毛病的——武帝爺的罪由,實在是到了‘獲罪於天’的程度···

不孝!

漢室僅次於亂論,且遠高於謀逆的罪責!

雖然最終,武帝僥倖躲過了成為西漢第三位少帝的悲慘結局,但朝局卻是一鍵恢複出廠設置,被竇太後強行歸零——‘請毋奏事東宮’的兩個罪魁禍首,禦史大夫趙綰,以及郎中令王臧二人,坐‘離間兩宮,蠱惑天子’,下獄論死!

丞相竇嬰,為宰而不能佐天子治政,坐視天子受人蠱惑而不能阻止;太尉田蚡,為天子外戚而不修私德,無以為臂膀,皆罷!

當朝三公一死二免,朝堂徹底洗牌,轟轟烈烈的建元新政,最終被竇太後僅憑一己之力,便全麵廢除。

若說西漢與彆的朝代,有哪些明顯的不同,那首當其衝的,就是與後世‘後宮不得乾政’反其道而行之,以兩宮製製衡朝局的‘太後攝政’!

甚至於在皇帝年幼時,東西兩宮的關係,更像是上下級——皇帝在朝會提出想法,由朝臣在散朝後報與太後知,再由太後拍板,決定是否成行。

但現在,漢室卻出現了前所未有的狀況——東宮無主!

身為自高帝微寒之時,就已征戰沙場的老臣,田叔早就養成了散朝而朝東宮的肌肉記憶;看著如今散朝之後,徑直湧出未央宮,朝各自屬衙走去的朝臣百官,田叔可謂是渾身彆扭。

再摸了摸懷裡的奏疏,田叔暗自搖了搖頭:“可惜今日未能成行···”

自顧自哀歎一起,田叔便加快了腳步,追上了不遠處,正與新任廷尉吳公交談的張蒼。

“不知鄙人可有幸,與張公同行?”

正與吳公低聲交談著的張蒼聞聲回過頭,旋即露出一絲瞭然:“少府此言,折煞老夫啊···”

輕笑著看向田叔,張蒼的目光下意識在田叔的懷口處停留了一下,旋即淡然道:“少府可是有言告與老夫知?”

今日常朝後半段,張蒼的目光幾乎全都鎖定在了田叔身上!

早在履任之初,田叔還未從漢中趕到長安之時,張蒼就得到了劉弘的授意:漢中守久離中樞,或不知今之朝局;卿為亞相,當看顧之···

對劉弘的暗示,張蒼自然是一點就透——盯著田叔,彆讓這貨乾出什麼破壞朝局穩定的事!

真要說起來,田叔的政治資曆並不比張蒼低到哪裡去;說田叔看不清朝野局勢,幾乎與高帝不會收買人心一樣可笑!

對於劉弘地擔憂,張蒼也大致能猜得一二:宣平侯張敖,乃受冤失王爵!

但這件事,根本就和張敖究竟做了什麼沒關係——張敖最大的過錯,就是異姓為王!

相較於那些被高皇帝論死,或是無奈逃亡匈奴的異姓諸侯王,張敖能得以保全性命、保全家族,甚至還能保有徹侯之爵,已經算是最好的結局了。

但劉弘地擔憂也是不無道理——自出仕開始,田叔就是以‘忠肝義膽’為標榜。

在如今‘趙王出缺’的微妙時間點,還真說不清田叔會不會為張敖求情,請立宣平侯為趙王。

所以在前幾日的家宴之中,張蒼也已經隱晦的點了田叔一句:少府規模龐大,所司甚廣,公初為少府,首當熟知政務,以全本職···

但在今日常朝,張蒼卻發現,從朝會開始,田叔就抱著懷裡明顯藏著的一支竹簡,目光中滿帶著決絕,等待著發言的機會!

——這可真是把張蒼嚇的老大一跳,整場朝會都在惶恐不安中煎熬!

如今朝堂,可謂暗波湧動,雖然明麵上還是一副和和氣氣的模樣,但張蒼為首的‘皇黨’一係,和陳平為首‘逆黨’一係之間的政治角力,已經進入白熱化階段。

劉弘按部就班,步步為營,就如同野獸般般,聞著一點血腥味就撲上去全力撕咬,將陳平一黨的人員從朝堂中驅逐,藉著一個又一個政治事件,一步步在朝堂之上安插黨羽。

不出意外,劉弘一係可謂勝利在望。

對於近在眼前的勝利,劉弘的態度也讓張蒼很安心——以朝局穩定為首要目標,不可操之過急。

在這種情況下,任何可能出現的突髮狀況,都是劉弘一係所不允許的,尤其是‘張敖究竟犯了什麼罪’這種反動的話題,絕對不能出現在朝堂,成為陳平一係攻擊劉弘的武器!

——異姓諸侯王,在漢室就是個不能碰的高壓線!

對於異姓而王的危害性,朝中百官自然也是看的清楚——自高皇帝以來的所有漢室異姓諸侯王,除了最特殊的長沙王一係,餘者皆反!

如果說太祖高皇帝前半生是在沛縣混吃等死,臨老征戰天下逐秦之鹿的話,那坐上皇位後的幾年,就幾乎全是在平叛中度過!

甚至最後幾年,劉邦已經到了‘不是在平叛,就是在平叛的路上’的尷尬境地。

在最後一次平叛,即鎮壓淮南王英布(黥布)的過程中,英明神武,在項羽麵前都未曾倒下的高皇帝劉邦,僅因身中流失一支,便轟然倒下;隨後不久駕崩,無奈的將天下交到了年僅十五歲的少年太子劉盈之手。

至於異姓諸侯王究竟為何要反,那更是不用多說——如今就連那些劉姓諸侯,也隱隱有了周室那般‘敬長安而遠之’的趨勢了!

分封製的弊端,在漢初暴露無遺——對於任何一個立誌做到中央集權的來講,無論派多麼親密的人去做諸侯王,這些‘國中之國’也早晚會變成政權身上的惡性腫瘤!

但知道歸知道,這些話,卻冇有一句是能在大庭廣眾之下,在正式場合說出口的···

——高皇帝令:凡有功之將士,皆為王侯;山河永固,與國同休!

就這一句話,便足矣讓任何一個不想被劉氏專政鐵拳暴揍的人,對‘異姓諸侯王’這個問題三緘其口!

在這種情況下,萬一田叔真的為了報答故主知遇之恩,毅然要為張敖討個公道,那陳平絕對不會放過這個良機,並藉此噁心劉弘:高皇帝冇能履行對異姓諸侯王的諾言,陛下難道也要整治吾等開國元勳,違背高祖皇帝對勳臣階級的諾言嗎?

隻要這句話從陳平嘴裡說出口,那幾乎等同於堵死了劉弘地路——為了保證不是陳平所說的那樣,劉弘隻能忍氣吞聲,給陳平一黨善終。

好在今日的常朝內容頗豐,冇讓田叔找到插嘴的機會···

所以,張蒼實際上是故意放緩腳步,在等田叔找到自己的——張蒼真要走,如今朝堂這些個老匹夫,還真冇幾個能追上他!

看著張蒼目光中明顯的洞悉,田叔幾欲開口,終是不知從何說起。

略有些尷尬的看了看一旁的吳公,見吳公禮貌的走到了五步開外,田叔才滿帶著遲疑,試探著開口道:“鄙人初入長安,於朝中之事所知無幾,亦不知陛下之聖意,懇請張公解惑。”

見田叔願意自己開口,張蒼心中稍鬆一口氣——張蒼最怕的,就是這頭倔牛一聲不響的回去,閉門不出五天,等下次朝會,繼續以那副視死如歸的眼神,等候著發言的機會。

“請公試言之。”

見張蒼鄭重的一拜,田叔亦是深深一拜回禮,憂心忡忡道:“今陛下臨朝,卻無改元之意,本已有違禮製。”

“又今東宮無主,陛下亦視而不見,究竟是何章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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