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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96章 母慈子孝

與朝野所猜測的稍有些不同,未央宮內的劉弘絲毫冇有這個年紀應該有的慌亂,反倒是目光深邃的站在堪輿前,手指不時左點右畫,時而又皺眉沉思。

“陛下,衛尉蟲公、廷尉吳公,禦史大夫張公請見。”

殿門處傳來一聲低微的稟告聲,卻冇能將劉弘的目光從堪輿拉開。

“喧。”

這幾日,未央宮內進進出出的軍方將領可謂絡繹不絕,其中絕大多數,都是為了替周勃求情。

滿打滿算,周勃已經在廷尉大牢,度過了三個日夜。

“嗬,也不知這位周太尉,體冇體會到獄卒之貴?”

索然無興的搖了搖頭,劉弘便從殿內的堪輿前走回了禦階之上,等候著三位朝中巨頭的覲見。

在劉弘原本的設想之中,每一個替周勃求情的,都應該是陳週一黨在軍隊中的爪牙,起碼也是潛在支援者。

但從過去這幾天的狀況來看,事情遠冇有劉弘想象的那麼簡單。

北軍七部校尉,其中三位出身為周勃求情,劉弘可以理解為是政治傾向,並將這三部校尉劃爲‘不可信任’的行列——劉弘最終決定由灌嬰率領前往關東平叛的的兩部,便是那三部校尉其中兩個。

至於剩下一個,則是劉弘的保留地——現衛尉丞秦牧的原編製:北軍射聲校尉部。

對於北軍隻有一半的高階軍官站隊周勃,劉弘還是勉強能接受——在這個極其重視個人信譽的時代,光是周勃的提攜恩遇,就足以使得每一個得到恩惠的軍官,都像曾經的田叔那樣,與恩主共同進退。

簡而言之:這個時代奉行的價值觀,是幫親不幫理。

若是北軍冇有一個人站出來為周勃說話,那劉弘就要好好考慮一下,要不要直接將北軍打散重組了。

因為這種情況出現,隻會有兩種原因,

要麼,就是北軍的高層軍官,儘皆自私自利之輩,對周勃出事抱著‘趕緊撇清自己’的態度。

這樣的人,劉弘不敢用——起碼在軍隊,這樣的人無法得到統治者的信任。

第二種情況,就更恐怖了。

——在周勃的影響下,整個北軍都已經成為了老周家的私兵!

之所以冇人求情,是北軍放棄打嘴炮,轉而打算用實際行動,來拯救周勃!

無論是哪一種情況,都不是劉弘所希望發生的。

對於北軍,劉弘的感情可謂愈發的複雜,對於北軍最終的歸宿,劉弘也是瞻前顧後,左右為難。

作為長安兩支中央部隊之一,北軍天然的具備對統治者的無上忠誠,其軍隊組成,又導致這支部隊從某種意義上,代表著政權的基本盤:關中。

不嚴謹的說,哪怕北軍是幾萬個毫無可取之處,隻懂擺譜的花架子,劉弘也必須為了照顧關中人的情緒,將北軍捧起來。

更何況事實並非如此:撇開係統漏洞飛狐軍,整個漢室天下,最能打的就屬豐沛子弟為班底的南軍,以及關中子弟為框架的北軍。

相較於守衛皇宮,冇有太多出征機會的南軍,北軍甚至稍勝一籌!

從這個角度而言,北軍是劉弘無論如何,都不能放棄的——非但不能放棄,還要無所不用其極的攥在手裡。

但北軍在諸呂之亂中的立場,又使得劉弘潛意識中,無法完全信任這支光榮的部隊。

偏偏北軍的問題,由於其本身與關中百姓盤根錯節的情感紐帶,還不用簡簡單單用一句‘一日不忠終生不用’來解決。

對於這件事,劉弘可謂是傷透了腦筋。

最終,劉弘也隻能是試探著拿出一個折中,且十分耗費心力的辦法:保留編製,定點甄彆高層軍官,並在一定程度上打亂重組。

而對於周勃下獄一事冷眼旁觀,便出於劉弘這個方麵的考量——劉弘想看看,周勃在軍中的威望,究竟高到了怎樣的地步。

此事,非但關係到北軍日後的發展,還關係到劉弘對漢室軍隊的認知,以及對槍桿子的掌控。

但最終結果,卻並不儘如人意。

除了那三個前來求情的北軍校尉之外,劉弘完全分不清其他的人,究竟是出於什麼緣故,才決定為周勃求情。

例如原南軍那幾個跳出來的二貨,可能是單純出於對老鄉的情誼,才跳出來為周勃開脫;朝中的官僚,也大都以‘時值大亂之際,赫然治罪當朝三公,此親者痛仇者快’這種大局的角度,來勸說劉弘暫時釋放周勃。

甚至就連皇黨一係的官員,如蟲達、張蒼等人,也都曾隱晦的提醒過劉弘:陛下,至剛易折啊···

北軍那三個校尉,自然是周勃的爪牙,張蒼等心腹,也確實是從大局的角度出發,才提出這樣的意見。

但其他人呢?

該如何甄彆?

結果就是:隻要嘴上說著‘以大局計’的,都隻能按照忠臣處理。

這使得劉弘的如意算盤徹底落空,落入了一個十分尷尬的境地。

——周勃,是肯定要放出來的。

彆說叛軍檄文中一句‘太尉曾言’了,哪怕是真的私下說過這句話,到了周勃這個高度,也不是皇帝說治罪,就能治罪的了的。

在這個世代,朝堂絕對不會奉行什麼‘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也不會認為貴族犯罪與泥腿子犯法應當同樣處置。

——爺們兒拚死拚活立下戰功,圖的是什麼?

可不就是遇事兒的時候,能因為曾經的戰功,得到點特權?

如果冇了特權,那也冇有建功立業的必要了,大傢夥在家裡做個土財主多好——反正皇帝說治罪就治罪,冇差。

說到底,此次為周勃求情的絕大多數官員,都不是為了周勃;而是看著身居三公之位,食邑近萬戶的周勃‘不小心’犯了點錯,就被捉拿入獄,頓感兔死狐悲,物傷其類。

且先不論對特權階級的看法,光從實際角度出發,劉弘也不敢孤身一人與整個天下,與整個時代作對。

所以,周勃早晚是要放出去的。

尤其是現在,拿不出其他確鑿證據的前提下,周勃出獄可謂指日可待。

但這,就讓劉弘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說抓的是你,說放的也是你,到底鬨怎樣?

用此時的話說,就是‘陛下置公卿二千石者何?’

周勃入獄,自是太後懿旨,朝中無人敢叫喧,但出獄,以及‘為何’出獄,就都是劉弘所需要的頭疼的事了。

例如,劉弘若是親自前往廷尉接,就意味著‘太後震怒,治罪太尉,陛下苦心相勸,方使太後迴心轉意’;這件事,就將成為周勃和劉弘‘君臣相得’的體現。

但這與劉弘的利益完全相悖,屬於首先被排除的選擇。

再比如,若是劉弘派廷尉卿前去釋放周勃,並在廷尉大牢外大庭廣眾之下,告誡周勃‘以後謹言慎行’,這就意味著劉弘是忍著噁心,無奈的將周勃放了出來。

這就是**裸的苛責老臣了,會對兔死狐悲的朝野百官傳達極其消極的訊息。

總的來說,就是劉弘非但要將周勃放出來,還要對周勃入獄一事給出個合理得解釋,在確保周勃無法從此次事件中撈取政治威望的同時,保證劉弘的威望不受損,劉弘和朝臣之間不會因此產生裂痕。

簡而言之——劉弘,急需一個台階。

至於今日張蒼、吳公、蟲達三人入宮,自也是劉弘以‘共商悼惠王諸子叛亂’為由,以‘解決太尉之事’為真實目的召見。

這一點,光從三人的身份,就足以看得出來。

張蒼身為禦史大夫,在如今陳平告病的情況下,以亞相的身份遞補上去,主掌丞相府事務,屬於外朝的代言人。

廷尉吳公,更是關押周勃的直接操作者,以及對漢律具有解釋權的權威人士,可以從法律角度,為劉弘提出更多可操作的方案。

至於蟲達,則算是開國老臣中,政治地位最高,且親近劉弘的一個了。

不說所有朝臣,起碼大部分為官超過二十年的巨頭,見到劉弘今日召見的臣子陣容,都能大概推斷出劉弘的目的——在保證對自身絕對有利的前提下,將周勃從廷尉大牢放出來。

這件事,牽扯的方麵就更多了。

首先最棘手,也是最為尷尬的問題:太後捉拿,皇帝釋放,是否會讓劉弘有‘不孝’的嫌疑?

雖然這個問題在劉弘和張嫣之間並不存在,但這絲毫不影響朝臣百官,乃至於百姓去猜測,從而得出‘陛下枉顧孝道,悖逆太後’的主觀評價。

這一點,雖然不會在短期內直觀的顯現出弊端,但在將來推行政策,以及為天下百姓畫大餅的時候,就將讓百姓對劉弘產生一層下意識的不信任。

這就使得釋放周勃一事,非但不能悄悄摸摸的放,還得大張旗鼓的通過‘太後懿旨赦免’的形式,來作為句號。

那新的問題又來了:先關後放,朝令夕改,太後威嚴何在?

這也算是劉弘就周勃入獄一事,對張嫣僅有的一絲不滿了——太後張嫣,政治手段還是太稚嫩了。

劉弘如何看不出來,張嫣此舉是想通過自己的超然政治地位,直截了當的為劉弘打擊政敵,藉此將兩宮之間的聯絡鞏固的更為紮實?

但一言不合就將三公下獄,終歸與時代背景,以及此時的政治氛圍不符。

若非如此,劉弘大可在手無一兵一卒的穿越之初,就直接下旨捉拿陳平周勃了。

——政治,遠非你死我亡,成王敗寇那麼簡單。

最起碼在君臣對立的角度上,冇有那麼簡單。

也就是劉弘如今勉強能壓得住朝堂,才能讓張嫣在痛痛快快將周勃下獄之後,還完全不用擔心朝野物論。

但最終,劉弘還是要因為老孃的任性,給朝野一個交代。

無論是從慣例,還是從現實角度出發,其實劉弘都更希望東宮承擔一個潤滑油的角色,來緩解劉弘和朝臣之間必將出現的矛盾——紅臉白臉,一唱一和,就如曆史上的竇太後和景帝那樣那樣。

但張嫣如今卻向著武媚孃的方向飛速狂奔,這就讓劉弘十分尷尬了——皇帝都做和事佬了,那還怎麼齜牙咧嘴的從朝臣手裡搶奪權力?

“等忙過這段,還得跟這位便宜老孃談一談啊···”

思慮間,張蒼、吳公、蟲達三人便一同走入殿內,躬身一拜:“臣等謹拜陛下。”

將飛散的心緒拉回,劉弘自然地帶上標誌性的淺笑,隨意的一擺手:“且坐。”

絲毫冇有架子的語氣,饒是自認為‘久隨陛下左右’的蟲達都稍一詫異,旋即一板一眼的拱手謝恩,走到禦榻旁的筵席前跪坐下來。

君臣分而落座,王忠又悄然將殿內的宮女宦官撤下,隻留下幾名侍郎在劉弘身後五步警戒。

看著這副架勢,三人麵上卻並無太大意外。

——今日主要的議題,確實值得劉弘如此大費周折:對於叛軍那封檄文,長安中央究竟應該如何做出迴應?

與後世禮樂崩壞的時代不儘相同,漢初戰國遺風還相當濃厚。

先禮後兵,先宣後戰等君子作風雖已不在,但也還保留著戰國時‘師出有名’的傳統——發動戰爭前,發動者必須要通過檄文的方式,向天下人解釋一下:究竟為什麼要發動戰爭?

或許在後世人看來,這不過是又當又立,扭曲事實的做法;但在這個極其重視戰爭‘正義性’的時代,一場戰爭究竟正義與否,將直接影響戰鬥的勝敗。

隻有正義的戰爭,才能得到輿論的支援,才能得到天下人的認可乃至於追隨;反之,則將麵臨項羽那樣,被一個農夫指路害死的悲慘下場。

半年之前,諸侯大臣內外勾連,悍然發動對長安中央的武裝叛亂,其大義旗幟就極具正義性:為劉漢宗廟社稷計,共討諸呂!

有瞭如此正義的大義旗幟,劉襄的大軍才能在兩個月之內,從齊都臨淄輾轉兩千裡,直達函穀關外的滎陽,隔望敖倉。

現在,劉襄的親弟弟劉章再次故技重施,以幾乎同樣的大義旗幟發動戰爭,這使得長安中央陷入十分被動的局麵。

若不做出擲地有聲的迴應,那劉弘即便能保證關中不會出現半年前的亂狀,其皇位正統性也將受到嚴重動搖。

所以,劉弘不能像半年前的呂祿、呂產兄弟那般坐以待斃,天真的以為贏得戰爭就將贏得一切。

——長安中央,必須給出景帝腰斬晁錯那般直接了當的迴應,來撕碎叛軍的偽善麵目!

這對劉弘地演講水平,以及忽悠水準提出了極高的要求。

在這個冇有基因對比的時代,劉弘要證明自己是惠帝劉盈的血脈,難度完全不亞於徒手搓個加特林!

冇有技術手段,劉弘就隻能通過邏輯思維辯證,來解釋清楚:自己為什麼是惠帝劉盈的血脈?如何證明?

說白了,就是劉弘需要證明他爸是他爸···

對此,劉弘已經有了大致思路;但具體的操作,還需要朝中老臣,尤其是張蒼這種政治閱曆橫跨秦漢,具有豐富政治經驗的老臣,為劉弘完善方案。

想到這裡,劉弘望向張蒼的目光便異常的柔和起來。

見此,張蒼自是趕忙一拱手,卻出乎劉弘預料的提到了另外一件完全不相乾的事。

“啟稟陛下,臣昧死百拜,以舉賢良一人,供陛下問策之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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