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近五月中旬,在遙遠的長沙-南越邊界艱難彌留長達半年有餘的周灶征越大軍,終於抵達了漢室龍興之地:豐沛。
時隔數十年,來到這片養育自己的土地,周灶心中可謂五穀陳雜。
二十八年前,太祖高皇帝還尚為秦泗水亭長之時,周灶便十分不幸運的被選為民夫,征發至關中,參與驪山秦始皇帝陵的修築。
而民夫隊伍的領頭人,正是漢太祖高皇帝,時秦泗水亭長,劉邦。
在那個‘民夫隊伍人均藏龍臥虎’的時代,劉邦帶領的民夫隊伍,最終也無可避免的步入陳勝、吳廣的後塵。
當然,不是起義,而是潛逃···
某日,幾個從老者口中聽說‘勞役民夫皆無從歸鄉’,並得到長城勞役佐證的民夫,由於擔心自己再也無法回到家鄉,遂趁夜逃遁,不知蹤跡。
而按照秦法嚴酷的連坐製度,有民夫逃跑,整個泗水民夫隊伍都要連坐受罰,坐死。
無可奈何之下,劉邦終於做出了那個影響自己一生,甚至影響中原大地未來數百年的重大決定:跑。
劉邦召集民夫說道:現在有民夫逃散,我們即便到了鹹陽,也會被處以刑罰,還不如就此解散,各自逃命去吧;如今天下動盪,我也要找個地方避風頭了,如果家裡冇有親人相累,又不知去處的,可以跟我一起走。
就這樣,劉邦正式落草為寇;而漢上將軍隆慮侯周灶,也自此抱上了一條金大腿——留下的青壯十數人中,周灶赫然在列!
從某種意義上,夏侯嬰、樊噲等故交,屬於劉邦真正意義上的‘從龍之臣’;但若論時間,無疑是自劉邦落草為寇時,就跟隨左右的周灶更稱得上‘太祖功臣’。
自那次離開家鄉之後,周灶便追誰高皇帝南征北戰,先滅暴秦,後鎮霸王,幫助劉邦建立起漢室,坐上了那至尊之位。
漢立之後,朝堂詭波湧動,劉呂爭權,周灶十分聰明的選擇置身事外,回到了自己的封地隆慮,積極建設自己的封土,將隆慮縣從秦時的貧瘠之地,硬生生開發成了渠道遍佈,糧米富足的黑土!
——周灶甚至在自己的封土:隆慮縣,自掏腰包修了一條數裡長的渠!
但祥和的時日,總是那麼的短暫,那麼讓人措手不及。
去年,呂後身負重病,又感長安詭波湧動,諸侯大臣不穩之際,南越王趙佗悍然稱帝!
一山無容二虎,一個天下,也容不下兩個帝王!
無論是何人在位,都隻能對趙佗稱帝做出強有力的迴應:征討!
但問題來了:若呂後派呂氏宗親外出征伐,就會有力量分散的弊端;若派在京勳貴大臣,又可能麵臨當今劉弘麵臨的局麵——與自己不對付的軍方老將領兵在外,虎視眈眈!
所以,呂後福靈心至,決定派一個‘中立’的開國功臣,率軍前往南方攻打南越。
就這樣,本在隆慮安心種田的周灶,莫名其妙成為了征越大軍主將,還被授予前將軍銜。
回想起那段在長沙-南越一線的經曆,饒是周灶見多識廣,也是不由感到陣陣心悸。
戰卒成片的倒下,部隊成建製的失去戰鬥力!
濕瘴、瘟疫、悶熱,無一不摧殘著這支從遙遠北方前來的正義之師。
再後來,長安傳來訊息:諸侯大臣內外勾連,悍然發動了對呂氏外戚的清除計劃,並取得了最終成功!
而後,便是當今正式掌權。
在聯絡飛狐都尉柴武之前,周灶可謂對長安朝堂的局勢一無所知——在周灶的設想中,長安隻是經曆了一次掌權者的替換,呂氏徹底做古,但坐在皇位上的,仍舊是太祖高皇帝的血脈,孝惠皇帝的子嗣。
但與柴武順利取得聯絡之後,周灶可謂大感驚駭,旋即擔心起自己的未來···
——陳平、周勃等開國功臣,居然在誅滅諸呂之後,試圖行廢立之事!
而且還冇成功?
這讓周灶為之驚歎之餘,徹底放棄了短期內班師回朝的信心。
到瞭如今這個份上,征越算是徹底流產——在大軍還冇開戰就有超過二成戰員失去戰鬥力的情況下,這場仗已經是徹底冇法打了。
再加上朝堂內部明爭暗鬥,就使得征越大軍在短時間內幾乎不能被朝堂注意到;即便注意到了,也大概率會裝作看不見。
蓋因為無論陳平周勃為首的開國功勳,亦或是皇位上的當今劉弘,都絕對不可能廣明正大的承認:征越失敗!
因為那意味著,對於趙佗稱帝,漢室毫無辦法,隻能任由其亂來。
無可奈何之下,周灶隻能抱著‘冒險一試’的心情,托柴武向當今探探口風。
但周灶從未想到,當今年不足十五,居然就能有那般寬闊的視野!
三月初,長安就傳來了命令:征越大軍北撤五百裡,至淮南、淮陽交界暫駐待命。
光著一條命令,就足以讓周灶看出,當今劉弘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首先,對於征越大軍的困境,當今聖上是知曉的,而且並且冇打算不管,放任周灶大軍自生自滅。
‘北撤五百裡’的命令,這無疑直白淺顯的傳達出這樣一則訊息:班師可以,但需要好的時機,好的由頭。
冇讓周灶等多久,這個時機便到來了:悼惠王諸子於齊地起兵反叛,著征越大軍即刻北上豐沛,以護太祖高皇帝龍興之所!
再加周灶上將軍銜,重申‘假節,許便宜行事’,使得周灶完美的從南方脫身。
站在豐邑城頭,望向城外,看著那戰員不足兩萬的軍營,周灶苦澀的長歎一口氣。
想當初,周灶自長安出發之時,征越大軍光戰員就幾近三萬!
甚至還有與周灶同為豐沛出身的南軍,派出一個校尉部,以為中軍框架。
從長安東出函穀,再南下,沿途吸收各方鄉勇青壯,讓周灶的大軍在榻上長沙國領土時,膨脹成了戰員近十萬的龐大軍隊!
但不過半年過去,周灶大軍便在悶熱濕瘴的南方,留下了至少五千具英靈亡魂。
如今尚有一戰之力,能追隨周灶長途奔襲,趕來駐守豐沛的,也僅僅隻有城外這一萬七千餘人,以及已經四散回家的原南軍二千人而已。
剩下的七萬餘人,在長沙-豐沛這一條漫長的直線附近暫駐,暫做修整,再行北上。
“唉···可恨那趙佗,仍出入稱警,黃屋左纛···”
雖然從南方的泥沼中脫身,但周灶心中仍舊被屈辱和憤恨所充斥——在漢室版圖極南,居然還有一個稱帝的賊子好端端的活著!
這對周灶而言,可謂是深深的恥辱。
“大人,兒歸矣。”
正當週灶駐足牆頭,遠眺南方時,身後傳來的呼喊打斷了周灶的思緒。
回過身,看清來人麵目之後,周灶便露出了一個僵硬的微笑。
“可曾探的叛軍蹤跡?”
聞言,那青年小將上前一拱手,麵色沉穩道:“兒於沿途多番探查,當無差錯:齊王叛軍無意進逼豐沛,自齊而出,便直奔睢陽!”
“若無差錯,當於數日之後,夏五月辛巳(十九)日抵睢陽。”
“大將軍亦已抵睢陽數日,當是枕戈以待。”
點點頭,將視野重新轉向遙遠的南方,周灶冇由來的提了一句:“這齊軍,行軍怎如此迅疾···”
話音剛落,身後再度傳來小將的稟告聲:“傳言叛軍一路奔襲,沿途並未遇阻礙,郡縣皆唯恐避之不及,隻閉城自固,任由叛軍西進。”
“哦?”
一聲短促的疑惑聲發出,周灶便淡笑著搖了搖頭,負手向城牆下走去。
“待戰息之日,關東郡縣,隻怕是要動盪一段時日咯~”
“且隨為父出城,與將士共用夕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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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可還能信汝?”
回想起那日,隻一聲詢問,就頓惹宦者令王忠跪倒在地,劉弘便感到一陣深深的疲憊。
自劉弘開始著手建立省禦監開始,王忠就莫名的展現出一種,很奇怪的態度。
也談不上消極怠工,就是莫名的有些···
冇劉弘想象中那麼努力了。
在劉弘地想象中,王忠哪怕是宦者令,也終歸是逃不脫其‘家奴’的本質,對於劉弘地命令,王忠應該窮儘所能,用十二成的鬥誌去完成纔是。
為了讓王忠更好的工作,劉弘甚至輕而易舉的將絕大多數宦官一生都無法獲得的特權:過繼子嗣承襲宗祠,賜予了王忠。
就是此事過後,王忠的‘懈怠’就變本加厲,從原本的隱約模糊,逐漸轉變為了光明正大。
劉弘萬萬冇想到,自己出於激勵的目的而給王忠的獎賞,卻讓王忠本就不完全集中地注意力,又散出了好大一半,用於那個新過繼的兒子培養之事上。
如果是一個臣子這樣,那劉弘冇啥好說的——該上班上班,下了班也還是要有自己的生活,這是正常人都會有的渴求。
但王忠一介家奴,卻將心思用到‘個人生活’之上,這就讓劉弘感到有那麼一絲不舒服了。
就算是這樣,劉弘也冇太過刁難王忠,想著王忠隻要把自己的交代完成,那花些心思培養子嗣也不是什麼大事。
但曆史上的景帝,如今的代王太子劉啟在宮中遇刺一事,可謂是讓劉弘長久積累的不滿徹底爆發!
那刺客,居然是石渠閣內的史官!
且先不論這個史官是如何跟丞相陳平搭上線,光是其能在未央宮內持刃活動,就足以讓劉弘大發雷霆了——今天是代王太子,那誰能說得準明天,遇刺的會不會是劉弘?!!
按理來說,未央宮流如不應該出現的武器兵刃,劉弘應當找來問責的,是衛尉蟲達——未央宮乃至於長樂宮的防務,進出內外的一切物什,都是在肩負宿衛兩宮之責的衛尉管轄範圍內。
但出於提升省禦監的威權,好為將來的特務部門打好底子的目的,劉弘已經將未央宮內部幾乎所有的事務,都納入了王忠麾下的省禦監管轄範圍內。
衛尉需要保證的,是違禁物品無法光明正大的送入未央宮,至於偷摸送進來的違禁品,如今在王忠的監察範圍內!
就是在這種情況下,一個居住於皇家檔案室石渠閣,擔任史官之職,負責整理檔案的一個小蝦米,居然帶著一柄三尺之劍,進入到了未央宮內!
還用這柄劍險些刺死了代王太子,曆史上的漢景帝劉啟,破壞劉弘與代王劉恒之間的政治聯盟!
更讓劉弘無法接受的是:根據後續調查,那柄凶器進入未央宮,居然是通過收買宦官,夾帶於東廚外出采買的菜蔬之內的渠道!
這讓劉弘震驚之餘,心底湧出一陣深深的恐懼!
這夾帶一柄劍,就已經讓小劉啟差點命喪未央,那要是夾帶彆的東西···
甚至直接在菜蔬中撒些毒,那劉弘是不是也會一命嗚呼?
越想,劉弘便越覺得脊背發涼,心中的恐懼,也全都轉化為無窮的怒火,撒向了省禦監的掌控者,王忠身上。
但王忠之後的言辭,卻讓劉弘稍感到些詫異。
撇開哀苦求饒的部分,王忠很直白淺顯的表達了自己的想法:已然年老無用,祈求前往安陵,為孝惠皇帝守靈。
當劉弘問起內由之時,王忠纔將其間之事娓娓道來。
早在前往少府身負重傷,並假裝死亡,掩護秦牧和汲忡出宮,將那封衣帶詔送往飛狐逕的時候,王忠便已有些萌生退意;但礙於劉弘乃先主後嗣,所以並未提及。
王忠真正陷入自我否定,也正是在省禦監成立之後。
那次負傷,給王忠留下了不可逆轉的傷害,除了肺部外,王忠的腿腳也並不十分利索。
這樣一幅病殃殃的模樣,無疑讓宮內宦官群體對王忠起了輕視之心;再加上由於省禦監的事務,王忠待在劉弘身邊伺候的時間越來越短,更使得王忠在宮內愈發感到心力憔悴。
當王忠欲再言隱退之事時,劉弘又恩賜王忠,可過繼宗族子嗣,延續血脈。
這讓王忠再一次將到嘴邊的話咽回了肚中。
到現在,宮中出瞭如此變故,終於使得王忠將心中的想法道出,請求前往安陵,陪伴孝惠皇帝。
王忠突如其來的請求,讓劉弘驚訝之餘,亦感覺到了王忠的用意:王忠如今的模樣,隻會導致兩種結果。
要麼,壓製不住藏龍臥虎的省禦監,要麼,就是一幫王忠能壓住的草包充斥省禦監。
所以,王忠其實不是想隱退,而是想放開省禦監的擔子,讓劉弘另尋人選。
在和王忠進行簡短的交流之中,劉弘最終隻能接受這個結果,並和王忠達成一致:在此次戰爭結束之前,王忠暫時頂住省禦監的架子,並給劉弘找一個合適的人選。
豈料劉弘話一出口,王忠就連忙道:現在就有一個合適的人選!
塵封的記憶隨著劉弘地回憶緩緩展開,在劉弘的腦海中呈現出一個個令人咬牙切齒的實際。
但劉弘卻是滿帶著饒有趣味,食指摩擦著嘴下幾根細須,自言自語著。
“此我行也,必漢患者···”
“嗬嗬嗬嗬嗬嗬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