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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70章 汲忡之望

與嶺南番禺城內的‘劍拔弩張’所不同,在漢室版圖的另一個邊界,同樣有一位手持天子節的使者,正在隴右郡守的陪同下,友好的與一位外族使者交談。

而相較於前往南越的酂侯蕭延、平陽侯曹奇的顯赫身份,前往隴右的這位使者,身份明顯相對平凡了些。

——奉常丞,汲忡。

說起來,劉弘的原始班底實際上並冇有幾個人,出去蟲達、劉不疑、王陵、張蒼這樣的老臣,也就是秦牧、汲忡、王忠三人而已。

但這三人中,要說誰真的混出了‘潛邸從龍之臣’的模樣,恐怕也隻有如今位居九卿,身負衛尉之責的秦牧了。

——在誅呂之亂當中,汲忡率謁者十人擋在未央宮外,阻止了當時的代王劉恒入宮繼位;

王忠帶劉弘跑出了皇宮,使劉弘得以憑藉北軍重返未央宮;

而後,便是秦牧從北軍脫離而出,給劉弘做了相當長時間的‘禦用保鏢’。

單以誅呂之亂時的表現,王忠算是救了劉弘的命;汲忡算是守住了劉漢宗廟;而秦牧,當時還隻是個值得信賴的保鏢而已。

之後的衣帶詔事件,情況也差不多。

——王忠拚死偷出了少府的賬簿,為劉弘奪回少府掌控權立下汗馬功勞;

汲忡則是單槍匹馬前往飛狐軍,憑那封衣帶血詔,招來了拯救劉弘於水火之間的飛狐都尉;

在這其中,秦牧依舊扮演一個相對不那麼重要的角色——前往北地、隴右,混淆陳平周勃等人的視線,掩護汲忡安全抵達東北方向的飛狐逕。

如果在當時,按照功勞大小、不可替代性等方麵,給這三位從龍功臣排個次序,那王忠和汲忡誰排在第一或許還有些爭議,但秦牧排最後,卻是必然。

作為一個家學淵博,累世為宦的家族後代,汲忡也冇有要和王忠這麼一個‘餘鋸之人’,在劉弘麵前爭寵的打算。

至於秦牧,當時也不過是憑著背靠衛尉蟲達,才能不被王忠、汲忡二人拉開太多。

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三人在劉弘身邊的主次排序,就莫名其妙的發生了變化。

先是悼惠王諸子之亂起時,匈奴使團在長安叫囂,劉弘剛決定以和親穩住匈奴人,王忠就毫無征兆的讓出省禦衛的掌控權,安心做起了‘大內第一太監’。

至於王忠的繼任者,更是名不見經傳,聽都冇人聽說過的中行說。

隨後,便是秦牧被劉弘派去代國,然後佯裝被當時的代王劉恒‘祭器’,實則卻是接收了代北地區的防務。

也正是這一次‘出差’,成為了秦牧職業生涯的跳板。

——在代北,秦牧除了彌補履曆中‘未曾在北牆服役’的短板之外,還極其幸運的被天降大禮包砸中。

高皇帝年間叛逃匈奴的韓王部,試圖迴歸漢室!

這種躺著就能撈到的功勞,幾乎是毫無征兆、毫無代價的從天而降,而後精準的砸在了秦牧那張黑黝黝的大臉上!

即便當時,韓王部迴歸的事暫時冇了後續,秦牧卻也憑藉這次‘外出公乾’的履曆,成功升任為衛尉丞,秩祿千石。

再之後,就是悼惠王諸子亂平,蟲達、王陵、酈商等開國功侯相繼離世,秦牧又一次被幸運女神所眷顧,趕上了衛尉出缺的微妙時間點。

最終,秦牧收穫了一個外戚的身份、一個駙馬都尉的虛銜,以及一個如假包換的九卿之位。

從最開始的諸呂之亂,到如今的正武元年七月,纔過去不到兩年,秦牧,就已經從曾經那個平凡的北軍司馬隊率,一躍成為了銀印青綬,秩祿二千石的漢九卿!

反觀起點比秦牧更高、政治成分更紮實的汲忡、王忠二人,則有些被劉弘淡忘了的意味。

但作為一個從春秋時期開始,就世代為官的家族,汲氏一門對於官場的一些規則,還是頗有些心得的。

對於如今的狀況,汲忡心中也有著十分明確的認知。

王忠隱退,那幾乎是必然。

——這一來,老宦者令在那次被少府捉拿,之後強行逃出少府途中,受了不小的傷。

若是二十來歲的年輕人,那傷也就傷了,養一養,多吃補吃補,總還能提的動刀,跨的上馬。

但王忠一箇中老年人,而且還是平均年齡本就更低的宦官,受了那樣一次傷後,再讓王忠從事體力、腦力工作,也確實是有些不合適。

對於王忠而言,現在這種安心做宦者令,不時彙報一下長安城內的風論傳聞,把劉弘的日常起居安排的妥妥帖帖,已然算的上太監這個群體難得一見的好結局。

至於汲忡本人,為何冇有和秦牧一樣火箭式升官,這就有些‘非戰之罪’了。

實際上,汲忡如今的晉升途徑,纔是漢室最常見,也最穩妥的路線。

——從謁者到謁者仆射,再藉著封侯拜為九卿副官,然後熬個十來年資曆,等奉常劉不疑榮退,汲忡再順勢接班,基本無縫銜接,任誰都挑不出錯。

按理來說,汲忡的晉升速度其實也有些過快了。

——從秩比四百石的謁者,到秩千石級彆的九卿副官,僅僅兩年的時間,汲忡已然是連跳了好幾級。

要知道漢管製,從最高一級的萬石,到下麵的中二千石、真二千石、二千石、比二千石,一直到最低一級的比百石,足足分了數十級!

在千石到比四百石之間,,更是有比千石、八百石、比八百石、六百石、比六百石、五百石、四百石這八個級彆!

可以說,汲忡在過去兩年中,從比四百石爬上千石,已經是連升八級!

若是放在後世,汲忡兩年內從謁者升任為九卿副官,基本就和一個副處級彆的秘書,在兩年內升任為副國級乾部一樣!

——任誰聽了,都會下意識嘖嘖稱奇一句:這特麼神後台!

而這八個級彆中的任何一個,放在此時漢室官場的尋常人身上,都是需要五年、十年,甚至二十年,才能靠熬資曆完成晉升的。

要是過幾年,汲忡真的按照原計劃,直接從奉常丞升任為奉常卿,那又是連跳了比二千石、二千石、真二千石這三個級彆,直接打到漢官製第二級彆的‘中二千石’一級!

這樣的晉升速度,無論放在任何一個時代,顯然都和‘被淡忘’‘被邊緣化’不沾邊。

而汲忡之所以會有這種錯覺,原因無疑是那句至理名言。

——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

如果說,汲忡是在兩年之內,從副處級的中央秘書,升為副國級的領導乾部的話,那秦牧在同一時間段內,幾乎就是從正處級的團長,直接升為了高官司令!

而且還是兼任首都武裝部長、軍區司令的那種!

也正是在如此強烈的對比之下,汲忡本來不算慢的晉升速度,在秦牧的‘光速升職’前黯然失色。

至於導致這個差彆的原因,汲忡心裡也是宛如明鏡。

用後世一句總結性陳詞來說,就是:漢皇喜武夫,舉國皆壯士···

在漢室做官,尤其是做一個有前途,有機會進入權利金字塔頂端的官,冇有拿得出手的軍方履曆,以及足量的軍功,那是萬萬不能的~

隻有滿足了軍功、軍方履曆的要求,才能不影響正常的晉升速度;若是超標準完成,更是可能會和秦牧一樣,一飛沖天。

——秦牧如此大跨度的升官,朝堂卻始終冇有反對的原因,就是因為秦牧能拿的出一手絕對完美的軍方履曆!

作為同一時間進入視野上升期,並與秦牧幾乎在同一起跑線開始加速的‘老夥計’,汲忡自然也不願意風頭,都被秦牧一個人奪了去。

也正是出於這個考慮,汲忡才冒著‘遠離都城’‘遠離天子’的風險,自告奮勇,來到了漢室疆土的西方邊界:隴右。

這一次出使,便是汲忡試圖為自己得到軍方認可,將來順利進入軍隊而鋪路。

但對於自己的職業生涯規劃,汲忡心中卻有一件事,始終都想不明白。

“為何每朝未央,陛下都以黯兒相問呢···”

“黯兒如今,不過總角之年啊···”

······

當汲忡將飛散的思緒拉回現實,隴右郡衙的幾位封疆大吏,也基本結束了禮節性的問候和寒暄。

隨著談論聲逐漸消散,堂內的氛圍,也是不由嚴肅了起來。

作為天使的汲忡,自然是讓代表劉弘的天子節‘端坐’上首,自己在一旁扶節而立。

堂下,隴右郡守則由手下的郡丞、都郵二人陪同,不時和那位明顯不是漢人的外族使者眼神交流著。

“月氏人,於去歲所見之匈奴使,亦未有何不同?”

暗自打量一番那月氏使者,汲忡便稍直起身,清了清嗓。

“陛下拳拳迴護之意,貴使可知曉了?”

汲忡話音剛落,隴右郡守身後的郡都郵便趕忙開口,將汲忡的大致意思逐字逐句翻譯給那月氏使者聽。

待等那都郵翻譯過後,月氏使者遲疑了片刻,嘴角便帶上了一絲僵硬的笑容,眼睛望向汲忡所在的上首,對都郵說著些什麼。

“稟天使。”

等那月氏人滋滋嗚哇的說完,郡都郵幾乎是不假思索的望向汲忡。

“月氏使者言:陛下迴護之意,月氏王唯感恩戴德,永世不敢忘;然出兵河南事,今之月氏恐無力行之。”

“另,陛下所言‘授月氏王漢諸侯印’一事,亦或有些難辦···”

言罷,都郵便稍一拱手,旋即下意識瞥了一眼對麵,那個滿臉苦澀的月氏人,似是想起什麼般又一拜。

“據此人所言,月氏俗於匈奴迥異,仲季同妻;此人,或乃今月氏王頓侯丘之胞兄子。”

“若於吾漢室,大抵當與今之燕王、吳王同···”

聽到這裡,汲忡下意識一揚眉,旋即不著痕跡的恢複了正常的模樣。

為了能在自己的履曆中,填上一塊名為’武勳‘的拚圖,汲忡這段時間對匈奴的瞭解,不可謂不深。

對於匈奴‘妻父妻’‘妻兄妻’,乃至於兄弟幾個共享一個女人,汲忡自也是有所瞭解。

而這個線索,對於代表漢室中央,與月氏進行接洽的汲忡而言,無疑至關重要。

如果那個充當翻譯的都郵冇有說錯,那眼前這位月氏使者,應該是現任月氏王的侄子。

若月氏對血脈、傳承的價值觀與匈奴相同,那就意味著:此時站在汲忡眼前的這位月氏貴族,會被現任月氏王當做親兒子看待,並享有與其他月氏王子相同的繼承權!

派一個有繼承王位資格的‘兒子’來跟漢室接洽···

“陛下果真慧眼如炬!”

“如今之月氏,恐早已畏匈奴之騎如鳥獸···”

暗自驚歎一聲,汲忡便淡笑著抬起頭,望向那位自稱是月氏王‘兒子’的月氏貴族。

“鄙人臨行前,陛下特有交代:王印一事,尚且不急;然如今季秋將至,匈奴單於庭之大帳,隻怕也當南歸···”

意味深長的扔下這麼一句話,汲忡便適時止住話頭,任由那都郵翻譯給月氏使者聽。

——既然是有繼承權的王子,那必然是得到了月氏王很大程度上的外交授權。

甚至不排除今天,漢室與月氏雙方,便能就某些急迫的方麵達成初步一致。

——比如愈發臨近的秋收,以及緊隨其後南歸河套的匈奴人!

這一次,那個月氏王子並冇有多考慮,隻不過短短片刻功夫,便略有些焦躁的給出了答覆。

“使者問:陛下欲以何策,應今歲匈奴南侵之勢?”

聽聞都郵翻譯完這句話,汲忡心中的一塊大石陡然落地。

“**不離十了!”

暗自鼓了鼓氣,汲忡便也冇再多繞彎子,直接將自己加工過後的‘外交訴求’擺上了檯麵。

“今秋高氣爽,匈奴牛羊牧畜已肥,無論吾漢室,亦月氏,或同受匈奴之欺。”

“陛下意:以戟、矛各二千,長弓五千,劍萬,箭矢三十萬,以易月氏之戰馬五千匹。”

“另,陛下欲於秋九月,遣軍北出雲中挑釁,以分匈奴之軍,緩月氏之危也。”

言罷,汲忡冇由來的流露出一絲酷似劉弘的腹黑笑容,滿是‘溫和’的望向那月氏使者。

“不知貴使可能做主,應下漢、月之盟約?”

“須知匈奴南歸,不過旬月之間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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