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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19章 成王敗寇

在匈奴先鋒部隊,即折蘭、白羊、樓煩三部意識到自己已經陷入包圍之時,和包圍圈隔五路山南北相望的鹽澤,匈奴單於冒頓正躺靠在王帳內的軟榻,麵色扭曲的揉搓著腹部。

“呼······”

小心翼翼的哈出口氣,覺得腹部的脹痛稍緩解了些,冒頓不由暗自搖了搖頭。

在去年春夏之際,冒頓險些跟每一個‘壽終正寢’的匈奴老人一樣,死於長期食用肉類所導致的便秘。

雖然在之後,匈奴派往漢室的使團意外得到了大黃,這種對便秘極具功效的‘神藥’,讓冒頓硬生生把踏過鬼門關的腳收了回來,但長期食用肉類,以及各種微量元素失衡所導致的慢性中毒,也依舊無時不刻的折磨著冒頓年邁的身軀。

對於自己能活過六十,冒頓其實已經足夠滿足了。

——在草原,無論是奴隸、牧民,亦或是勇士、貴族,平均年齡都非常有限。

地位最低的奴隸,大概會從二十五歲開始就染上疾病,在草原的奴隸市場,奴隸的價格也會因為年齡受到極大地影響。

如果是五六歲左右,度過脆弱的嬰兒期的小奴,男奴可以賣到四分之一匹馬,或三分之一頭牛,或是兩隻小羊羔;女奴則貴一半,能賣三分之一匹馬,或半頭牛,或三隻羊羔。

如果是十歲到十四歲之間,正處於草原‘青年’時期的奴隸,價格便會有個大幅上漲——三個男奴可以換來兩匹馬,或三頭牛,或六隻羊。

這個年齡段的女奴,更是會由於其已經進入生育期,比男奴貴上起碼一倍!

但從十四歲開始,草原奴隸的價格,就會肉眼可見的大跳水。

——十五歲到十八歲的男奴,價格最高不會超過五六歲的小奴,且會呈現出‘年齡越大越便宜’的規律;女奴雖好些,卻也好不到哪裡去。

至於十八歲以上的奴隸,則很少出現在草原的奴隸市場之上。

原因其實十分簡單:冇有需求,就冇有市場。

年齡在十八歲以上的男**隸,是被草原民族視作‘使用期限即將到期’的工具的。

對於這種‘即將報廢’的工具,冇有任何部族願意付出牛羊牧畜去交換。

至於這些奴隸的作用,也是顯而易見——平時就使勁兒用,死了就死了,也不心疼。

等到需要和彆的部族進行戰爭時,如果這些冇有價值的‘老奴’能派上用場,讓對方的體力稍微被消耗一些,就已經算是超額完成人生使命了。

也就是說,草原奴隸的壽命,或者說‘使用期限’,大概就是五六歲到二十歲左右,這十五年的時間。

超過這個時間,奴隸每產出一點價值,奴隸主就都算多賺。

與奴隸相比,牧民的狀況則相對好些。

——畢竟不是血脈卑賤的奴隸,隻要能對部族做出貢獻,就不可能會成為炮灰。

但在年齡逼近三十歲,開始出現‘騎馬疾馳幾裡地就冒汗’的狀況時,牧民也會被部族無情拋棄,被趕出部族自生自滅!

從華夏民族的價值觀出發來看,這種情況或許有些奇怪:才三十歲,好歹也是有子女的,子女總不至於養不起吧?

而這,也正是封建時期,草原遊牧文敏和華夏農耕文敏最大的一處不同。

在華夏農耕文明,人倫孝悌的概念,早在遙遠的堯、舜、禹三皇禪位時期,就已經成為了華夏文明重要的組成部分和鮮明特征。

到西周時期,華夏文明正式進入封建社會,人倫道德更是成為了個人價值最為重要、直接的體現。

發展到如今的漢室,華夏民族已經發展到了‘不孝順的人和畜生冇有區彆’‘不顧道德的人和蠻夷一般無二’的階段。

便是這代代傳承,時代罔替的禮義廉恥、人倫道德,讓華夏民族即便在兩千年之後的新時代,也依舊能自豪的喊出一句:有服章之美謂之華,有禮儀之大故稱夏。

‘華夏’一詞,也正是由此而來。

但草原民族在曆史上的很長一段時間內,都處於一種十分落後的時期。

正如管仲所說的那句名言: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

如今的草原民族,乃至於未來千年的草原民族,便都停留在‘倉廩不實,衣食不足,顧不上禮節、榮辱’的階段。

在草原普行的價值觀念當中,冇有華夏民族所習慣的人倫孝悌、禮義廉恥的內容,也冇有仁以待人說法。

草原民族所信奉的,是和華夏文敏幾乎截然相反,極度接近原始社會,充滿野蠻的叢林法則——成王敗寇,生存至上!

和殘酷、冰冷、野蠻的獸類一樣,草原民族,可以為了一塊領地大打出手,可以為了食物而生死決鬥。

在必要的時候,草原民族甚至並不介意用同類的血肉,來填飽自己饑腸轆轆的肺腑,以確保自己的生存。

華夏文敏對草原文明持“率獸食人”的評價,便是出於這個現象:相比起站立走路,帶領人民、保護人民的華夏君王,草原民族的霸主,更像是帶著野獸外出捕獵的獸王。

與辛勤勞作,耕種土地來保障生存的華夏百姓相比,幾乎以掠奪、殺戮為主要生存手段,以遊牧為補充手段的草原民族,也更像是稍有人類特征,卻還冇有完全開化的野獸。

而在野獸群,年老體弱的成員被拋棄,顯然也就是在正常不過的現象了。

普通成員、底層階級的牧民如此,那草原民族的貴族,為什麼也很少有活過三十歲的呢?

總不至於連貴族老爺,都會被部族趕出去,在草原上自身自滅吧?

這個問題的答案,必然會讓華夏民族大跌眼鏡。

——在絕大多數情況下,年齡超過三十的匈奴貴族,恐怕巴不得被部族趕出去自生自滅!

原因很簡單:被趕出部族,好歹還有那麼一絲虛無縹緲的生存可能。

再不濟,也終歸能多活幾天。

但‘被趕出部族’的待遇,幾乎冇有任何一個匈奴貴族能得到。

因為在匈奴貴族年近三十,身體開始出現明顯的機能下降時,部族內的氛圍,就會被一股濃烈的火藥味所充斥。

先前提到,草原民族的社會秩序,幾乎完全遵從叢林法則。

那叢林法則最重要,最核心的組成部分,是什麼呢?

——強者支配並擁有一切,弱者被一切擁有並支配!

和狼群一樣,匈奴部族的頭人再顯露出老態時,部族中年輕力強、雄心勃勃的青壯,便會層出不窮的對老狼王發起挑戰!

在生命的最後階段,匈奴貴族會在無窮無儘的決鬥、刺殺中的度過。

這些挑戰、刺殺匈奴貴族的,可能是他們的兄弟、兒子,甚至是孫子。

為了保證自己不被殺死,匈奴貴族隻能將發起挑戰的兄弟、兒子甚至孫子一個個殺死。

但這些年輕的部族成員當中,早晚會出現一個足夠強大的人,隨著時間的推移,這個人會越來越成熟,越來越強壯。

但年近暮年的匈奴貴族,卻會在時光流逝下一點點變老、變弱,變遲鈍。

此消彼長之下,這個老貴族被一個青年甚至少年刺死在地,也是早晚的事。

所以,纔會有‘匈奴貴族老後,恨不得被部族趕出去’的說法。

——比起整天心驚膽戰,且結局註定的暮年貴族生活,草原即便再危險,也終歸還有那麼一絲生存,起碼是生存更久一些的可能性。

而這種狀況,幾乎不分貴族的大小。

小到一個小部族的裨小王,大到產於本尊,都無法避免這種類似‘老狼王’的尷尬狀況。

在這種文化背景下,孿堤冒頓,無疑算得上是一個異類。

從曆史上的曆代匈奴單於來看,冒頓六十多年的壽命,也絕對算得上是獨一份。

——作為匈奴實質意義上的‘開國者’,冒頓在產於之位上,坐了足足三十五年!

而冒頓的繼任者,曆史上的老上單於孿堤稽粥,卻隻在位十三年。

老上的繼承者,也就是軍臣那個草包,倒是機緣巧合,在單於之位上坐了三十四年。

但從軍臣開始,‘匈奴單於’這個職業,就成了著名的‘高危短壽’職業。

——君臣的兒子於單,甚至連單於之位都冇坐上,就死在了漢都長安!

——軍臣的繼任者伊稚斜,前後總共在位十二年;

——伊稚斜的兒子烏維,滿共在位九年;

——烏維的兒子烏師廬,也就是匈奴曆史上著名的兒單於,在位三年而夭折;

——句犁湖那個短命鬼,更是隻在位一年,就追隨侄子烏師廬而去;

——句犁湖的弟弟且鞮侯,在位五年而死;

——且鞮侯的兒子狐鹿姑,在位九年而死····

從孿堤軍臣身死的公元前127年,狐鹿姑上位的公元前95年,短短三十二年的時間,就先後有足足六人坐上匈奴單於的位置。

而在此之前,‘三十二年’,還不夠冒頓、軍臣的整個在位時間!

雖然這也和武帝初期,漢室在對匈戰略上取得了較大優勢,使得匈奴內部陷入混亂有些關係,但這一連串個位數的‘在位時長’,也足以證明:在匈奴單於的位置上坐三十年以上,是怎樣了不起的壯舉。

——冒頓在位三十五年,和軍臣那個草包的三十四年,根本就不是一碼事兒!

軍臣能在位三十四年,是因為漢室在軍臣在位時期,采取了極為保守的‘虛與委蛇以安胡,潛心種田以練騎’的戰略,對匈奴根本冇造成什麼威脅。

而匈奴在軍臣在位時期所主張的‘向西擴張,向南戒備’的戰略側重,也使得匈奴從草原以西的中亞地區獲得了足夠多的好處。

再加上老上為匈奴打下來的西域,將源源不斷的物資輸出給匈奴,使得匈奴內部的矛盾幾乎小到了可以忽略不計的地步。

漢室采取保守的防守姿態,西方的中亞人又都是一碰就碎,還都富得流油,基礎物資又有西域源源不斷的輸血······

在這種情況下,要是軍臣還坐不穩單於大位,那就是滑天下之大稽的事了。

與軍臣所麵臨的‘歲月靜好’相比,冒頓上位之前的匈奴,那可真可謂內憂外患,苟延殘喘於草原一隅,滅亡不過旦夕之間。

為了讓部族存在下去,孿堤冒頓先是被父親頭曼送到了東胡王的身邊,以表示‘匈奴部誓死忠於東胡王,絕不敢有二心’的信念。

在東胡為質時期,冒頓經曆了怎樣淒慘的生活,青史之上並無筆墨。

但從秦始皇帝嬴政年少時,在趙都邯鄲遭受的苦楚,就不難推斷出冒頓在東胡為質時,遭受了怎樣的苦難。

——野蠻的草原文明,對質子絕對不會比華夏文明友好到哪裡去!

起碼在華夏文明中,質子更多是一個象征意義的鉗製手段,對於質子,列國更多也是以思想改造(洗腦)為主。

在經曆這樣一段慘不忍睹的質子生涯之後,冒頓終於回到了自己的部族;而等候他的,是比之奴隸還不如的部眾。

東胡部雄踞草原,月氏人盤踞河西、河套,兩強相爭,位於雙方勢力交界處的匈奴部,可謂是整日提醒吊膽,生怕哪天東胡-月氏戰端驟起,匈奴部被殃及池魚。

而在部族夾在中間,兩頭不敢得罪的時間,單於頭曼做出了一個讓冒頓徹底死心的絕對。

——同時承認東胡、月氏都為匈奴部的‘宗主’,並同時向兩方上貢!

當身為單於親子的冒頓,都在冬天的氈帳裡凍得瑟瑟發抖,不得不去啃食一塊凍的梆硬,散發著臭味的腐肉時,弑父的鳴鏑,也同樣被冒頓攥在了手上。

弑父躲位之後,冒頓更是在東胡、月氏兩個巨無霸前後夾擊之下,在短短幾年的時間之內,讓匈奴成為了草原棋盤之上的第三方勢力!

在臨死之前,冒頓更基本完成了對草原的統一,隻留著月氏人在河西苟延殘喘,甚至在冒頓死之前四分五裂,主體部分先是西撤至伊犁河流域。

從冒頓麵對東胡喊下的那句‘你要女人,我給;你要寶馬,我給;你要土地,我乾汝孃親’來看,可以說孿堤冒頓之於匈奴,就是朱重八之於華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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