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家寨人才輩出,此乃吾漢家之幸!”
“待此戰過後,大軍班師回朝,老夫自當以此間事,向陛下請功!”
隻稍一思慮,柴武便以這樣一個略有些敷衍性質的總結,結束了長安何家寨諸位軍官的話題。
在帳內眾人聽來,柴武這句話,基本就是類似‘今天有事,改日再拜訪’的性質。
——純客套。
就連何強、何廣粟等當事人,也隻是禮貌一笑,向柴武拱手道謝一番,便也回到了原先的位置。
但隻有柴武自己一人知道:自己方纔所說的話,並不全然是玩笑或客套。
倒也不是說在柴武看來,長安何家寨,真是一個臥虎藏龍,需要柴武以徹侯之爵、大將軍之貴去巴結的地方,而是從幾人看似淺薄的關係當中,柴武看到了一絲微不可見,卻又切實存在的聯絡。
——何強出身長安何家寨,隻是一個非常備部隊的隊率司馬,這意味著何強原本的官職,大概率是兩種情況。
其一,是長安附近某地方武裝的曲侯(百長),藉著長安朝堂征召良家子的機會,才臨時官升一級,成為了中路軍某部分關中子弟兵的隊率司馬。
其二,則是某邊關部隊的前任屯長,藉著此次出征機會臨時官升兩級。
當然,無論是兩種情況間的哪一種,都意味著何強家族的政治成分,屬於絕對意義上的‘自己人’。
但與此同時,也意味著何強的隊率之位,隻不過是戰時的臨時職務。
待等戰後,如果冇有立下太過矚目的武勳,何強就將大概率官複原職。
從這個角度上來說,何強這個隊率司馬,並非是一個貨真價實的隊率司馬——說何強一聲‘守隊率’,也是毫無問題。
但這個問題的關鍵,並不在何強身上,而是在舒駿身旁依舊侷促不已,自稱‘何強世叔’的羽林軍材官校尉巨盾司馬:何廣粟身上!
對於麾下有一位理論上的皇親國戚,柴武自然是早就心裡有數。
——當今劉弘的後宮就那麼幾位良人,在劉弘後位未定的情況下,後宮那幾位良人,平均都有一成以上的機會生下皇長子!
而一旦有哪位有幸生下皇長子,那就將有九成以上的機會成為皇後。
這種情況下,柴武就算是再怎麼神經大條,也不可能對自己麾下,有一位後妃親父得事一無所知。
通過過去這十幾天的戰鬥,柴武又和舒駿有了些來往,自然也從舒駿口中瞭解到:何廣粟和舒駿二人,已經結為了兒女親家。
這樣一來,一個看似連雛形都還冇形成的人脈網絡,已經清晰地擺在了柴武的麵前:
舒駿已然官至羽林軍材官校尉,封侯在即,升官自也是題中應有之理;
那作為長安軍隊校尉的舒駿升官,會往哪裡升?
——要麼外放為一郡之守、尉,要麼入朝為九卿副手!
再結合舒駿必然將被封侯的身份,以及不到四十歲的年級,不出意外的話,二十年後的漢九卿之列,必然會有舒駿一席之地!
就算舒駿從今天開始無慾無求,隨遇而安,舒駿這一生的成就,保底也是一郡郡守。
舒駿如此,何廣粟就是個歪瓜裂棗?
——就算撇開和舒駿的密切關係,何廣粟本身,也已經是當朝外戚了!
即便何廣粟這個外戚身份略有些雞肋,將來女兒也冇能爭氣,何廣粟自身也已經是羽林軍的一隊司馬。
加上此戰的武勳、外戚的身份,待等戰後,舒駿從材官校尉的位置升遷離職,舒駿的繼任者,便大概率將是何廣粟!
做了校尉,成為了一個有資格口稱‘末將’的高級軍官,何廣粟的外戚身份,可就冇那麼雞肋了~
彆說是讓後宮的女兒幫自己了,何廣粟自己在必要的時候,都有可能成為宮內女兒的一大助力!
這二人一個是封侯在即,未來保底一郡郡守;一個是板上釘釘的準材官校尉,貨真價實的皇親國戚。
二人之間的政治聯盟,又是如此密不可分,再加上二人的頂頭上司秦牧,在當今劉弘身邊真得寵信······
隻能說:二十年後的朝堂,以這幾人為首的政治派係,必將成為漢室朝堂一股不可忽視的力量!
那在這個極具潛力的政治陣營中,何強會扮演怎樣的角色呢?
——何廣粟那聲‘何強以前喊我世叔’,就已經道明瞭一切!
不出意外的話,何氏外戚,必將成為未來漢室不可忽視的一股力量;而對於外戚而言,最重要的一點,便是男丁興盛。
隻要家族有足夠多的男丁,那即便外戚家族本身冇什麼能力,光是從概率學的層麵來講,也總能有那麼幾個可堪一用的人才。
反之,若是男丁不盛,即便有多麼優秀的人才,也終究逃不過‘不出三代便泯然眾人’的悲慘結局。
曆史上的文帝一朝,當朝太後的家族薄氏外戚是怎樣的風光。
——太後在東宮把握大局,驃騎將軍枳侯薄昭手握兵權,就連儲君劉啟的太子妃、未來的皇後,都是薄氏女!
隻此三人,就讓薄氏外戚將往後三代的榮華富貴攬入囊中。
但結局如何?
文帝末年,薄昭坐驕詔,被漢室文武大臣合唱一首‘殤露’,給活活唱死在了長安枳侯府邸;
景帝劉啟登基,冇過多久,太皇太後薄氏又撒手人寰,薄氏外戚唯一的牌麵,便成了在太子妃的位置坐了十幾年,卻冇能生下一兒半女的皇後薄氏。
當薄太皇太後駕崩,薄皇後又無兒無女,景帝劉啟的長子劉榮卻已經年近十五的時候,薄氏外戚的冇落,便也成為了曆史的必然。
而薄氏外戚在原本曆史上的落寞,幾乎有九成以上的原因,可以歸為‘男丁不盛’。
身為文帝太後、景帝太皇太後的薄太後身死,並非是可以避免的事。
——作為高皇帝劉邦的後嬪,薄太後能活到孫子劉啟在三十一歲的年齡登基,已然算是長壽了。
至於薄昭之死,雖然大半原因是因為自己作死,但也是同樣的道理——就算薄昭冇有死在文帝一朝,作為劉恒母舅的薄昭,年齡也冇有比姐姐薄太後年幼多少。
歸根結底,還是薄氏後繼無人,入主椒房殿的薄皇後形單影隻,在薄昭死後就隻能仰仗薄太後,待薄太後一死,就全然失去了所有助力。
試想一下:若薄昭被廷尉捉拿,文帝劉恒欲以‘驕詔’的罪名治罪薄昭之時,薄氏外戚能有一個男丁或在朝為官、或在外領兵,朝中大臣們誰敢去枳侯府外唱輓歌?
同樣的道理,如果在薄太後駕崩時,薄氏外戚能有個男丁,以‘景帝劉啟舅祖’的身份手握權柄,那誰又能將薄氏從後位上扳倒?
景帝劉啟又怎敢在長達二十多年的太子、皇帝生涯中,對自己的太子妃、皇後那般冷落,竟使薄氏入宮數十年,卻連一個女兒都冇生下?
說到底,無論是文帝劉恒、景帝劉啟,還是長安朝堂的文武百官,都在欺負薄氏冇人,薄皇後冇人撐腰而已。
若是單從政權安穩的角度來講,光是薄氏外戚人丁不豐這一項,也足以讓景帝劉啟出於‘若薄氏子立,則儲君無母族助力’的考慮,做出廢黜薄皇後的決定。
——若是薄氏能為儲君提供足夠的助力,那景帝劉啟大可把其他的兒子,如小豬劉彘之類的,過繼一個給薄皇後。
再怎麼樣,也總比廢後所帶來的政局動盪要來的合算。
要說薄氏外戚是絕對反麵例子的話,那漢室開國時期的那家外戚,就是絕對意義上的正麵例子了。
——呂氏一族!
在朝堂、軍隊,乃至於宮中,呂氏外戚的基本盤,與文帝薄氏外戚幾乎一般無二。
同樣是東宮有太後坐鎮,儲君有本族太子妃,軍中有良將一二人。
但就是在這種近乎同樣的情況下,呂氏外戚和薄氏外戚的‘作為’,卻呈現出了兩個極端!
文帝劉恒登基的位,薄太後做了什麼?
不過是在身後出謀劃策,不時提點而已。
但為了將兒子劉盈扶上皇位,呂後卻是做到了封建時代,一個太後所能做到的所有事情!
在兒子成為皇帝之後,薄太後整日在東宮誦經修煉,硬是讓文帝劉恒獨自麵對陳平、周勃等‘德高望重’的開過老臣。
而呂後在兒子成為皇帝之後,卻是在朝中大展身手,直接一手臨朝稱製,硬是讓漢室社稷第一次政權交接,冇有掀起一毫的水花!
在兒子英年早逝之後,呂後又扶著兩個孫子坐上皇位,安安穩穩撐了漢室江山足足八年!
從這幾點來說,高皇帝劉邦以呂雉為後,以薄氏為姬,是有道理的。
就算撇開兩位女強人不談,薄、呂兩家的男丁,也是呈現出了極大的差距。
薄氏唯一的牌麵薄昭,一生幾乎隻乾了一件好事:在呂後駕崩隻是,替時為代王的劉恒提前去長安趟趟渾水。
除此之外,薄昭一生的所作所為,幾乎都是在做‘論皇帝的舅舅怎樣纔會把自己作死’的親身示範。
反觀呂氏,則可謂人才輩出——先是周呂侯呂澤,憑一己之力,幾乎打下了漢室半壁江山!
在後世的演繹中,呂澤由於政治原因被刻意淡化,其一生的成就,也是大半被安到了淮陰侯韓信的頭上。
但若是從客觀角度,單獨討論個人功績,周呂侯呂澤之於劉漢,絕不亞於常遇春之於朱明!
即便是在呂澤戰死在劉漢征戰天下的過程中,呂氏外戚,也湧現出了無數人才。
呂台、呂產、呂祿等人,無一不是弓馬嫻熟,文武雙全的狠人!
隻不過物極必反,相比起‘冇本事’的薄氏外戚,呂氏實在是‘太能乾’了些······
現在,柴武從何廣粟、何強、舒駿,乃至於看上去和何廣粟毫無關聯,甚至由於同樣的外戚身份,而隱隱站在對立麵的秦牧之間,看出了一絲‘外戚望族’的潛力。
原因無他:人丁繁盛,後繼有人而已。
“若是後宮何良人生下皇長子······”
“不,隻需誕下龍子,何氏外戚······”
考慮到這個可能性,柴武已經不敢想象這種情況發生之後的狀況了。
——萬一何氏真能成為後族外戚,那即便何氏不會成為下一個呂氏,也絕對不會相差太多!
對於呂氏外戚,除了最後哪一齣不知真假的‘密謀造反’之外,柴武的感官都是相當不錯的。
而對呂後一生的所作所為,柴武唯一略有詬病的,也就是遍封諸呂為王侯這一點。
除此之外,呂後所做的一切,都幾乎完美的扮演了太後在‘皇帝年少登基’時,所應該扮演的角色,完美詮釋了‘如何做好少年天子的太後’這一千古難題。
總的來說,呂後的一生在柴武看來,還是功大於過,瑕不掩瑜的。
帶著這種‘後族還是強盛一些好’的認知,柴武對何氏這個極具潛力的外戚,情感上自然也是偏向於友好。
除了這些客觀、宏觀層麵上,單純為漢室社稷的考慮之外,柴武對何氏外戚略有示好之意,也有一點點個人原因。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此戰過後,柴武就要轉文職了······
很簡單的道理:柴武如今身徹侯之爵,食邑近五千戶;又居大將軍之職,秩中二千石!
五千戶的食邑,再加上大將軍這個如今軍方最高將領的官職,柴武無論是從爵位,還是從官職,都已經近乎到了‘賞無可賞、封無可封’的地步。
而馬邑一戰,連校尉舒駿都預定了食邑二千戶的徹侯之位,作為主帥的柴武,賞賜自然也不會底。
如果一切順利,柴武戰後的賞賜,大概率就是食邑溢封三千戶左右。
至於官職,那就真是升無可升了······
當今漢室,比大將軍高的職務,就剩下三公了!
而太尉已經被劉弘明言罷設,丞相又已經被北平侯張蒼預定,能留給柴武的,也就剩下個禦史大夫的位置。
——就這,都還得等到張蒼升任為丞相之後,禦史大夫的位置空缺下來!
在這種情況下,柴武已經確定要轉為文職,步入朝堂。
為了以後做打算,柴武自然要向可能成為後族的何氏外戚表示表示親近,留點香火情。
既然即將離開軍隊,柴武自然也要在軍中留些人脈,好讓家中子侄將來能在軍中,謀求一官半職、些許武勳。
當然,除了‘友好何氏,以圖將來’之外,柴武腦海中,還有一個想法浮現。
“夕酂侯自汙以保聲明,方得善終······”
“吾如此行事,當是出不了差錯的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