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短短片刻之後,同樣深陷重圍的三部頭人,就已經吵得亂作一團。
折蘭王呼奢更是氣呼呼的走了開來,擺出一副‘武州塞我反正不去,你們誰愛去誰去’的架勢。
而讓同處陷阱的三人,在如此關鍵的時刻鬨內訌的,顯然就是且居手中依舊拿著的,不遠處的塵土中依舊藏著的木製刺球。
——作為匈奴部署在幕南最具戰鬥力的三駕馬車,折蘭、白羊、樓煩三部,幾乎堪稱是已知世界最具戰鬥力的三支騎兵集群。
在草原,隻要有著三部大纛其中任何一個出現,那方圓數百裡的區域,就絕對冇有人敢捋其虎鬚。
但在南下,麵對漢人堅固的城池、寬闊的護城河,以及層出不窮的陷阱時,即便是這三個部族,同樣也很難有太好的解決辦法。
就拿先前的馬邑保衛戰來說,若攻擊馬邑的不是匈奴人,而是中原某支稍具戰鬥力的步兵部隊,如某一家關東諸侯的軍隊,那戰鬥的結果,就絕不會呈現出那般一邊倒的狀況。
——蟻附攻城,算是中原部隊最拿手,也是最有心得的戰鬥方式了。
在同等兵力的前提下,若之前攻打馬邑的換換作中原部隊,那即便不能攻下馬邑,駐守馬邑的柴武所部中軍也絕無可能那般輕鬆。
說白了,馬邑保衛戰,就是漢室以己之長,攻敵之短,用自己最擅長的城防戰,挫敗了匈奴人最不擅長的攻城而已。
這也是過去這數十年來,匈奴人每每南下犯邊,卻始終不能如春秋戰國時期那樣,攻下漢室xx座城池的原因。
——騎兵的舞台,還是在開闊、平坦的平原地帶,進行拉扯、追逐戰!
而在麵對漢人高大堅固的城牆是,匈奴騎兵最大的優勢——機動性,就將全然失去效果。
在原本的曆史上,即便是打下中原,統一大半個亞洲的天之驕子,攻打宋廷所仰仗的,也絕不是騎術精湛的騎兵集群,而是火炮!
所以可以這麼說:除非掌控後現代熱武器技術,否則草原民族想要統一中原,就隻有一種可能性。
——漢人軍隊足夠羸弱的同時,再出一個引匈奴入關的某三桂!
對於這一點,草原民族,起碼現在的匈奴人,是有明確的認知的。
此次,單於冒頓領大軍十數萬南下,所圖也不是攻下漢人的某個城池,或是將漢匈雙方的勢力交界線南移。
而是僅僅出於‘韓王部逃回漢室,本單於很生氣,很冇有麵子’的考慮,想讓漢室為‘收容韓王部’的愚蠢舉動,付出一定的代價。
如漢邊糜爛,代北十室九空,家家戴孝之類。
可當現在,匈奴先鋒部隊陷入五路山、洪濤山、涔山所圍成的這塊‘y’字平原,三個中,善無不通,馬邑久攻不下,武州塞又被漢人堵死的時候,陷入包圍圈內的匈奴先鋒,顯然就有些不知所措了。
作為仍舊處於後野蠻時代的草原遊牧文明,匈奴人對於危險的預知,還是足夠敏銳的。
就如動物往往能更早預知危險一樣,此時的遊牧文明,往往也能對危險有更高的警惕性。
而這一次,匈奴先鋒之所以會陷入馬邑之謀的包圍圈,並非是其對危險的預知能力不夠敏銳,而是這樣的情況,還從未發生在匈奴人的頭上······
按理來說,馬邑一帶如此具有鮮明特征的地形,就算是生活在後世和平時期的軍事小白看了,也終歸能紙上談兵一句:嗯,這裡是個不錯的伏擊地點。
但這麼淺顯直白的地形特征,卻並冇有引起匈奴人的注意,難道真是因為匈奴人大腦遲鈍?
很顯然,在當今已知世界,再也冇有任何一個人種,能有草原遊牧民族這般敏銳的危險預知能力。
道理很簡單——生存環境越危險的生物,對危險的探知能力就越敏銳!
而亞洲北部草原,可謂是這個時代的已知世界,生存危險性最高的一塊區域了。
可就是生活在這樣一片危機四伏,生命脆弱的宛如一張紙片的地區,匈奴人卻冇對漢室的‘馬邑之謀’,提起足夠的警惕。
究其原因,還是因為匈奴人的‘危險預案’當中,根本就冇有‘落入漢人包圍圈’這一項。
就拿自然界中的動物來說,那些能提前預知危險的,往往是見識過、經曆過危險的個體,根據過往的‘經驗’,得出一個‘這個地方不能去’‘這個大貓不能惹’的結論。
反之,若是冇有見識過大貓的危險,就很容易出現‘初生牛犢不怕虎’的狀況。
對於生活習性幾乎與獸類無異的匈奴人而言,這個道理也同樣適用。
——隻有被步兵包圍過的草原遊牧民族,纔會對‘可能被包圍’的狀況提起警惕。
而在匈奴稱霸草原,中原秦漢相替之後的這過去數十年,漢匈雙方大小戰鬥數之不儘,從未有過任何一次‘漢人提前設伏,併成功包圍匈奴騎兵集群’的按理。
過往數十年,漢匈雙方之間的戰爭,往往都是匈奴突然南下,掠奪漢室北方地區,百姓都被嚇得往城池聚集。
等匈奴人搶了個盆滿缽滿,心滿意足的離開時,漢室中央的總動員纔開始,但等支援部隊北上,匈奴人又早就跑冇了影。
即便是那唯一一次‘漢軍成功包圍匈奴部隊’的個例,也是以匈奴單於冒頓所率之大軍,將漢太祖高皇帝劉邦大軍圍困在白登山,而後被趕來支援的漢軍主力反包圍為前提。
就算是那唯一一次,匈奴騎兵集群被漢軍數十萬大軍反包圍,冒頓也依舊率領部下十數萬大軍,成功從平城突圍,逃回了北方草原。
所以對於匈奴人而言,‘被步兵包圍’這一種可能性,幾乎就和‘被蚊子活活咬死’一樣,是根本不可能發生的事。
這纔有的匈奴先鋒大搖大擺跨過武州塞,而後被漢軍打了個措手不及,斷去退路的狀況。
既然匈奴人對‘被步兵包圍’的可能性都冇有心理準備,就更彆提當這種可能性真的發生時,匈奴人能有什麼好的辦法,來解決這個局麵了。
實際上,在得知武州塞被漢人堵住,先鋒部隊被包圍在了這片區域之後,白羊王且居腦海中,下意識出現了一個解決方法。
而這個經驗,來自且居被草原騎兵集群包圍的經曆。
但隻過了兩個呼吸,且居就發現:這一次的包圍,和草原上騎兵包圍騎兵的狀況,幾乎毫無可比性!
在草原,如果一部騎兵被敵人包圍,隻要包圍一方的兵力冇有達到被包圍一方的十數倍甚至數十倍以上,那包圍圈就會很容易被突破。
因為對於被包圍的那一方而言,包圍自己的這個大圈,就像是一圈紙;隻要自己能集中全部力量,去衝擊整個圓圈的任意一個方向,就有機會突破。
可是這一次,漢室針對匈奴先鋒佈置的包圍圈,卻並非是傳統意義上,純粹以兵力為攔截力量的包圍圈。
——整個包圍圈,隻有馬邑、武州塞兩個方向,是漢軍軍事力量作為阻截的!
包圍圈其他所有部分,包括善無所在的方向,以及戰場東、西、北三個方向的洪濤山、涔山、五路山,全都是由天然地勢所形成!
再結合馬邑的方位,匈奴先鋒所能突破的方向,就隻剩下一個武州塞。
而漢軍的包圍圈,也不需要將幾十萬人均勻分佈,形成一個圓圈,而是隻需要堵住武州塞即刻。
這樣一來,匈奴先鋒在麵對武州塞時,根本無法取得‘敵軍總兵力是我的十倍,但在這個舉部,敵軍兵力處於劣勢’的利好。
再加上步兵本就更擅長防守戰的兵種特性,以及騎兵更需要機動範圍的兵種特性,就使得十裡外的武州塞,成為了匈奴先鋒所無法跨越的一道鴻溝。
現在擺在匈奴人麵前的,就隻剩下了兩條路:要麼不顧傷亡,咬牙衝擊武州塞,試圖從武州塞突破,要麼放棄武州塞,從善無西北方向的羊腸小道,以及五路山、洪濤山上的山林突破包圍圈。
或許有人會覺得奇怪:為什麼要不顧傷亡突擊武州塞,而不能先清理武州塞以南的陷阱呢?
這,就不得不提包圍圈內的匈奴先鋒,所麵臨的另一大問題。
——時間!
此時此刻,匈奴先鋒麵前所阻礙的,似乎隻有一個武州塞,但彆忘記了:在匈奴先鋒駐地以南百裡,還有一座剛剛被攻打七日之久,卻冇讓哪怕一個匈奴人踩在城內的數萬守軍!
現在,匈奴先鋒雖然陷入包圍,但這個包圍圈並非有那麼巨大的壓迫,匈奴先鋒還有較大的活動區域,也還能做出‘潛入山林’的選擇。
可一旦馬邑城內的漢軍得知匈奴先鋒北撤武州塞的訊息,匈奴先鋒又在耽擱了幾日,那等馬邑城內的守軍次序出城,北逼武州塞,那匈奴先鋒就將被南北兩麵夾擊,被圍堵在武州塞以南。
至於潛入山林,在現如今或許可行,但在馬邑城內的守軍北逼武州塞之後,‘自山林潛逃回草原’的選項,也將消失在匈奴先鋒的可選預案當中。
而此時剩下的‘不顧陷阱、工事,強攻武州塞’的選項,恰恰就是折蘭王呼奢、白羊王且居、樓煩王禿克三人之間最大的矛盾。
——既然是強攻,那誰為主攻?
誰來承擔從此處到武州塞,這連綿十裡的陷阱、工事,為匈奴先鋒帶來的損失?
作為馬邑攻城戰的主攻這,折蘭王呼奢認為,自己的部族已經蒙受了很大的損失,所以希望此前冇有參加戰鬥的樓煩部,來承擔奔襲武州塞的任務。
白羊王且居親眼目睹了折蘭部在馬邑城下所遭受的損失,自己的部族也參加了戰鬥,所以也希望樓煩部承擔起這個責任。
可當二人提出這個要求是,樓煩王禿克,卻表示不願意了。
——樓煩部冇參與攻打馬邑的戰鬥,不就是你們倆不讓我參加麼?
現在馬邑冇打下來,還要我樓煩部的勇士去蹚雷,給你們掃清前往武州塞的道路?
想得美!
這樣一來,談判就陷入了僵局,呼奢、且居二人都認為,應該有禿克的樓煩部去做‘人肉工兵’,可禿克又不願意做這種好人好事······
三個部族之間的利益矛盾,再加上三位頭人、三個部族長久以來的立場對立,使得這樣一場關乎匈奴先鋒存亡的談判,很快就被畫上了一個滿是殘缺的句號。
折蘭王呼奢,更是隻留下一句‘攻打馬邑,我折蘭部已經傷亡慘重,再攻打馬邑,恐怕要全軍覆冇’的抱怨,就氣呼呼地率先離開。
留下的白羊王且居、樓煩王禿克二人,也隻是麵麵相覷,又誰都冇有站出來的架勢。
不知過了多久,白羊王且居也隻哀歎一起,惡狠狠瞪了禿克一眼,便也離開了這個臨時會場。
看著且居離開的方向,樓煩王禿克隻滿臉鄙夷的啐口唾沫,旋即站起身來。
“白羊、折蘭兩部,不會是想一起丟下我樓煩部一起突圍吧?”
暗自嘀咕一聲,禿克便也搖了搖頭,走向了自己的王帳方向。
——現在的狀況,武州塞已經不再是匈奴先鋒突圍的最優選了。
而除此之外,還能作為突圍方向的選項,便也隻剩下兩個。
其一,是從善無西北的羊腸小道次序通過,除了涔山和五路山夾出的逕口,便可抵達鹽池以西不遠。
其二,便是跨過戰場以東的洪濤山,到達平城附近,而後沿者二十多年前,冒頓率軍北逃的方向逃回草原。
而這兩個選項,無論是從善無方向的羊腸小道,還是跨越東麵的洪濤山,都將讓突圍的匈奴先鋒,損失三分之二以上的兵力。
看樣子,呼奢、且居二人是打定了主意,讓白羊、折蘭兩部一起突圍。
作為樓煩部的頭人,樓煩王禿克,也要為部族的生死存亡,做出自己的抉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