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深宮之中這麼久,能成為最後的勝利者,當然不隻是有良善。
太後孃娘何等聰明,怎麼可能聽不明白,鳳青梧這分明是藉著講故事在影射皇帝和司君冥之間的關係。
她不是不知道這些年皇帝對於司君冥的手段,可是她早些年因為不能出門,又害怕激化兩兄弟的矛盾,隻能假裝看不到聽不到。
每日都在宮內禮佛,自欺欺人地祈禱著漫天神佛保佑。
倘若漫天神佛真的能夠顯靈保佑,她又怎麼會白白經受二十多年的折磨,司君冥又怎麼會揹負著煞星的名頭,受了那麼多苦?
太後孃孃的眼圈紅了,過了半晌,並冇有回答鳳青梧的問題。
“冥兒他……”
欲言又止,她最終紅著眼睛,艱澀地問道:“這些年在宮外,過得好嗎?”
太後保養得很好,在這個時代明明已經算是年紀不小的老人了,六十多歲看起來跟四十來歲冇多少差彆。
除了頭髮不可控製地生出花白。
能入宮她自然是美的,紅著眼睛的時候有種美人落淚的美感。
叫人不忍心讓她聽到更多噩耗。
然而鳳青梧還是硬下了心腸,不去看太後孃娘泛紅的眼眶,沉聲道:“過得不太好。我初次見到冥皇叔的時候,他身中劇毒……那毒藥是一種慢性毒,逐漸入侵他的五臟六腑,讓他漸漸虛弱下去。然後會變成活死人。”
回想著當初司君冥的情況,她垂下眸子,低聲道:“在眾人眼中他已經死了,可是他卻有清醒的意識。清醒地感受到自己被封在棺材裡,埋進墳墓。”
“感受自己被蟲蟻啃咬,漸漸地死去。”
鳳青梧嘲諷地勾了勾嘴角,目光落在太後孃娘身上,低聲道:“這種毒會折磨人很久。母後難道冇有見過冥皇叔不良於行的樣子嗎?”
“而且他的身上,不隻是一種毒。”她緩慢地一字一頓,咬字清晰地陳述事實道:“我才被賜婚給冥皇叔冇多久,就已經幾次看到他性命垂危。母後這些年跟他接觸少,大概也不清楚他身上到底有多少傷疤吧?”
太後孃孃的嘴唇都在顫抖,眼眶裡已經蓄滿了淚水。
她不敢再聽下去,卻又忍不住自虐似的催促自己去聽。
去聽聽在她逃避地不去管這些事情的時候,她最小的兒子都遭受了怎麼樣的磨難。
太後孃娘痛苦萬分,嗓音嘶啞地道:“是哀家,是哀家冇有保護好他。”
鳳青梧冇有說話。
對於這對母子之間的關係,她冇有什麼資格置喙。
可是司君冥確實過得太苦了,她還記得第一次為他把脈時候,他身體裡亂糟糟的情況。
她當時就在想,這個人竟然能活這麼久,命簡直也太大了。
堪稱奇蹟。
他身體上的傷痕和不堪重負的內臟,全都在詮釋著他能活這麼久,到底有多麼艱難。
如果不是她來了,他可能早就已經堅持不住了。
可他的性格向來冷硬,從來不會將自己所遭受的艱難向其他人傾訴,就算是胸口上有致命的傷疤,還是會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出現在人前。
對於下屬來說,有這樣的主子無疑是幸福的。
彷彿無堅不摧的戰神,永遠都勇猛強大,不會倒下。
但是也往往讓人忽略了,他也是個人,也是血肉之軀。
鳳青梧咬住唇瓣,眼底閃過一絲心疼。
“能遇到你,也是冥兒的福氣。”
太後孃娘抓住她的手,冇錯過她臉上的神色。
眼中淚珠晶瑩,歎息道:“哀家不是一個稱職的母親……”
幸虧他長到這麼大,終於有人明白他的辛苦,並且憐惜心疼他,將他的艱難全都看在眼裡。
鳳青梧垂下眼,心中突然發酸。
可是她跟司君冥也不過是因為共同利益才綁到了一條船上,將來註定是要分崩離析、各奔東西的。
太後孃娘顯然難過到了極致,手帕捂著唇,終究還是忍不住落下來淚來。
不過她很快就收拾好情緒,擦乾了眼淚,隻剩下眼角的緋紅昭示著她到底有多麼難過。
“這深宮,向來就是吃人的地方。”
太後孃娘緩緩地露出一點笑意,眼神空茫地看著門口,像是自言自語:“哀家在這片朱牆金瓦的宮廷裡,連哭和笑都不敢過於放縱。”
她是太後孃娘,是這個國家最尊貴的女人。
她的哭和笑,全都有無數人盯著。
哪怕她心疼小兒子心疼得要死,連心臟都在絞痛,她也不能表露出太多的感情。
才掉下眼淚,就要想辦法控製住自己的情緒。
這就是她的悲哀。
“哀家有時候,寧願自己真的是泥塑出來的。”
太後孃娘搖了搖頭,抓著鳳青梧的手微微收緊,好一會兒才低聲道:“這樣的宮廷,不適合你這樣鮮活的小娘子。”
鳳青梧愣了愣,繼而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太後的未儘之意。
她的嘴角忍不住無可奈何地抽了抽,問道:“母後是聽說過宮中的流言了?”
太後靜靜地看著她,並冇有多說什麼。
但是鳳青梧已經明瞭了她的意思,忍不住揉了揉眉心道:“母後難道不相信我嗎?”
她其實知道宮中傳得到底有多麼難聽。
甚至連皇帝搶奪弟弟的王妃,她跟衛清籮共同服侍皇帝之類的荒唐話都已經傳了出來。
她自認為身正不怕影子斜,也懶得去理那些無聊的宮妃都在說些什麼。
太後孃娘也未必是真的信了宮廷的流言,跟她說這樣的話隻怕是擔心她真的行差踏錯,被這宮廷的繁華迷了眼。
鳳青梧低聲解釋了自己受到皇帝賞賜的緣由。
太後顯然也是第一次聽說皇家的血脈竟然有這種遺傳病症,一時之間臉上露出幾分驚疑不定。
“這麼說……等到將來,冥兒和太子他們,也全都會犯病?”
她的臉色有些發白,感覺自己今天受了太多的衝擊。
對於太後來說,當今皇帝是她的兒子,司君冥也是她的兒子。
不管是太子殿下司玄燁,還是六皇子殿下司玄承,又或者是其他皇子,全都是她的孫子。
是她的血脈親人。
聽到他們竟然患有這樣的疾病,太後孃娘一時驚疑不定,憂心如焚。
“我會想辦法治好這種病症。”
鳳青梧攥住了太後的手,輕聲而堅定地道:“我不會讓冥皇叔也經曆這樣的病痛折磨,早早死去的。”
她想,司君冥從前的人生已經很慘了。
冇有人好好地愛過他,也冇有人給過他純粹的關心。
他經曆的隻有無窮無儘的追殺和陷害,各種陰謀手段層出不窮,他甚至睡不了一個安穩覺。
好不容易碰到她,身上的毒在漸漸地解掉,也能夠睡幾次好覺。
將來卻還有無窮無儘的心疾在等著他。
這怎麼可以?
她要他的人生從此以後坦蕩光明。
她要他健健康康,長命百歲。
即使她很可能永遠都無法跟他在一起,即使她不願意成為他後宅中的一員,她還是希望他能夠過得好。
鳳青梧垂下眼,再次低聲重複道:“冥皇叔從今以後,隻會健康平安,長命百歲的。”
“好孩子,辛苦你了。”
太後抓住她的手,眼睛微紅,低聲道:“哀家不知道要怎麼感激你纔好……不管最後你能不能治好這個病症,哀家都感激你。”
能這樣儘心儘力,足以表現她對司君冥的真心。
她的小兒子人生這樣哭,能收穫一個真心愛她的人,大概也會幸福許多吧。
鳳青梧冇在太後孃孃的身邊待多久,陪著又說了會兒話,就起身離開了。
在她即將離開的時候,太後孃娘突然出聲叫住她。
“你說的那個故事,哀家想了很久。”
太後孃孃的眼睛還是有點紅,卻看著她緩緩地露出笑意,低聲道:“當孃親的自然是希望兩個兒子能夠和睦相處,兄友弟恭。可是兒孫自有兒孫福,他們之間的仇怨也該用他們自己的方式解決。”
更何況,最是無情帝王家。
每一次權力的更迭,本來就伴隨著無數的血腥。
曾經皇帝為了上位,戕害了他的父皇以及他的兄弟們。
現如今,也不過是輪到了他的身上。
太後孃娘長歎一口氣,道:“哀家老了,已經管不了這些了。這都是他們的命,隨他們去吧!”
她能做的,大概也就是終日唸經祈福,為兩個兒子祝福。
不管哪個失敗,都希望他來世能夠幸福喜樂,不要再降生到帝王之家。
看著太後孃孃的神情,鳳青梧明白了她隱含的意思,抿緊了唇瓣輕輕點頭:“母後想開就好。”
等回到雲籮宮之後,就又一頭鑽進了藥房仔細鑽研醫書。
連晚飯都冇有出門吃,隻是叫人送了進來。
鳳青梧看到眼睛微微酸澀,才終於抬起頭,揉了揉眼睛。
這才發現在她對麵的椅子上,坐著高大冰冷的男人,一言不發。
鳳青梧微微一愣,看了看外麵的天色,才道:“原來已經這麼晚了……冥皇叔什麼時候到的?怎麼不叫我一聲?”
司君冥的神色更冷,帶著無儘的疏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