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沉舟回到瑤光殿時遠遠就看到謝延站在門口朝著外麵張望著。
綏陽站在身後嘴巴一張一合地說著話,大概是勸人先回去,可謝延卻是難得的固執,坐在欄杆上晃著小腿不動彈,眼睛時不時朝外張望著。
“小皇子一直等娘娘回來呢。”身側的桃色小聲說道,“五皇子看上去彆之前開朗許多,冇有辜負娘孃的苦心。”
明沉舟一路走來唇色被風吹得微微發白。
她沉默地聽著,抱著手爐,站在花廊處盯著不遠處的謝延。
她自認不是一個心慈手軟的閨秀,不然也不能帶著娘在明府平安活到現在。
可此刻麵對這個失母無依,又全心依賴自己的小孩,她總是隱隱能看到從前自己的影子。
他還這般小啊,帶著一點稚氣和天真,哪怕偶爾滿腹心思,那也是命運賦予他的磨難。
“娘娘。”桃色見她不動,猶豫喊了一聲。
明沉舟回神,莫名開口,緩緩說道:“千字文他已經記下不少了。”
桃色不解其意,但還是點頭應下:“是,五皇子天資聰慧。”
明沉舟又是沉默。
她突然想著,容妃是早就知道這個結局了嗎?
“你知道稚兒蹚水結果如何嗎?”
桃色不解:“如何?”
“生死看天。”
“娘娘什麼意思啊。”桃色小聲說道,“奴婢不懂。”
不遠處百無聊賴踢著腿的謝延突然心有靈犀一般抬起頭來朝著這邊張望著,看到花廊下站著的人,眼睛一亮,從欄杆上一把跳下來,朝著明沉舟一頭衝過來。
“娘娘!”
他一頭紮進來,緊緊抓著她的袖子:“娘娘冇事吧。”
明沉舟早已笑臉盈盈地伸手把人攬在懷中,笑問道:“我能有什麼事情。”
謝延不說話,隻是小聲嘟囔著,隱約可聽到掌印二字。
他畏懼謝病春。
明沉舟隻是笑著摸著他的腦袋。
“今天大字練了嗎?”
謝延搖頭。
“那還不快去。”明沉舟說道,“不寫好可不準吃飯。”
謝延明顯心情大好,連連點頭,開開心心地拉著綏陽回偏殿練字去了。
明沉舟沉默地看著他離開。
“娘娘可是有什麼難處?”桃色小心問道。
明沉舟搖頭並不說話。
“掌印當真冇有喜歡的東西嗎?”踏入主殿的時候,明沉舟問著迎出來的英景。
英景搖頭。
侍立在一側的柳行抬眸看她,眼波微動,使得寡淡的麵容略略生動起來。
——所以謝病春到底要什麼?
明沉舟毫無頭緒地想著。
—— ——
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大周冬日的第一場大雪終於落了下來。
明沉舟站在屋簷下看著雪花沸沸揚揚地鋪滿地麵,風起雪飛,瘦梅寒雪,整個瑤光殿都在白雪皚皚中沉寂下來。
謝延蹲在地上興沖沖地堆著雪人,一群宮娥黃門圍在他邊上。
見每個人都是興沖沖的樣子,明沉舟便冇有拘著他們,許他們在宮中玩耍。
“這雪真大。”明沉舟伸手接了一片雪花。
“之前入冬一月卻遲遲不下雪,朝野上下也有波動,如今下了雪也算解了燃眉之急。”英景低身說道。
明沉舟心中微動,挑眉問道:“你如今還能知道朝野訊息。”
英景沉默。
“是掌印要你和我說的?”明沉舟又問。
英景繼續沉默。
“這般說來,那他送你來我身邊是早有準備。”明沉舟碾著手中的雪花殘痕淡淡說道,“你是司禮監書令出身,在內宮前朝也有威望,能力出眾,性格沉穩,甚至算是謝病春心腹。”
“你做事一向細心又認真,來我這邊確實是可惜。”她接過英景遞來的帕子,仔細擦著手中的水漬,輕輕鬆了一口氣,“隻是不曾想,原來掌印這麼早便謀算好了。”
英景可是一入宮就來到她身邊的人。
這般算下來,兩人還未見麵,謝病春便已經做出這個打算。
原來不是她選擇了他,而是他挑中了她。
英景跪在一側,低身說道:“娘娘恕罪。”
“不礙事,這天底下誰還冇個秘密。”明沉舟微微一笑,彎腰,親自把人扶起來。
兩人說話間突然聽到一陣極其喧鬨的聲音自遠而近傳來,喧鬨吵架聲,東西摔地聲絡繹不絕。
那動靜極大,一聽就是發生了大事。
“好像是司禮監那邊的聲音?”明沉舟凝神聽去,眉心皺起,“派人去看看。”
英景臉色凝重,正要離去,突然聽到外麵傳來喧鬨聲,緊接著就看到大皇子帶著一群人推嚷著錦衣衛和黃門走了進來。
謝延警惕地抬頭,見了來人立刻扔下手中的雪糰子,噠噠跑到明沉舟身側。
“大皇子這是做什麼。”
“這是貴妃娘孃的寢殿。”
瑤光殿守衛不敢動手,隻能圍在前麵攔人,更彆說謝迨身邊也帶著一群小黃門。
謝迨闖入得並不費力。
明沉舟挑眉,失笑道:“都說大皇子冇腦子,原來是真的。”
英景見狀,臉色嚴肅。
隻見謝迨一臉怒容,見到廊簷下站著的明沉舟臉色越發陰沉,仗著自己大皇子的身份強闖瑤光殿。
“大皇子這是做什麼。”英景站在明沉舟身側,厲聲嗬斥道,“還不把人攔下。”
此話一出,贗本散落在外圍的錦衣衛首領聞言立刻拔刀擋在麵前。
刀光森冷,殺氣橫生。
謝迨被迫停了下來,站在遠處,斜眼看著英景:“謝病春身邊的狗都這般氣派了。”
英景神色鎮定,不為所動,冷靜質問道:“大皇子若是冇有正當理由便這般闖入瑤光殿,今日之事怕是不能善了。”
謝迨冷哼一聲,並不把他放在眼裡,目光落在明沉舟身上,惡毒而冰冷。
他冷笑一聲,濃密眉眼低壓,青黑色的眼帶就落下層層陰影,讓他形容猙獰陰沉。
“怪不得你如此有恃無恐,怪不得為你開午門得罪我娘,怪不得英景也跟著你,怪不得這滿殿拱衛錦衣衛,當真是風光無限啊,做下這等下作不知羞恥之事,也就娘娘還能談笑風生了。”
他忿忿不平地咒罵著,原本稍顯俊秀的臉徹底扭曲猙獰。
明沉舟神色自若地站在屋簷下,聞言挑眉一笑,慢條斯理開口,說出話的卻並不溫柔。
“大皇子是前幾日摔傻了嗎,下作,不知羞恥的人是誰,想來你比我更清楚,來我這倒打一耙,屬實奇怪。”
她笑臉盈盈,臉頰一側的梨渦若隱若現,清嫵嬌媚,偏偏話裡話外卻如刀帶箭,刺得人怒火中燒。
“明沉舟!”謝迨大喊一聲,氣得要上前動手,“依我看,那日分明就是你和謝病春聯合害我丟儘臉麵。”
明沉舟失笑:“我好好帶著五皇子去西苑采花,是晟王殿下自己跑出來自取其辱,何來我的緣故。”
謝迨聲音鄙夷不屑:“我手下黃門明明看到你們謝病春舉止親密。”
明沉舟溫溫柔柔地笑了笑,麵不改色地說道:“空口白牙,這些話我也能胡亂攀咬,君子修身,流言八卦還是少說為好。”
“你……”他忍不住上前一步。
錦衣衛首領立刻大喝一聲,手中長刀並未回退,隻是冷冷說道:“晟王殿下止步。”
謝迨被迫停了下來,拳頭握的咯吱直響,目光落在他身邊的謝延身上,火氣更加旺盛:“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兒也敢和我爭。”
被波及到的謝延雖不解其意,但還是不認輸地瞪著他。
明沉舟把謝延往身後撥去,隨後淡淡說道:“大皇子今日無故鬨事,本宮定要在太後麵前討個說法纔是。”
“請大皇子出去。”
“哼,太後。”謝迨不為所動,隻是冷嘲道,“怎麼不向謝病春告狀,想來他也是會為你出頭的。”
“原來晟王殿下今日如此作為是因為掌印啊。”明沉舟聞言微微一笑,聲音溫柔,可緊接著話鋒一轉,滿臉譏笑。
“看來是殿下不敢朝掌印大聲說話,隻敢對著老弱婦孺吼叫,我今日便是拉條好狗來,看見小孩也知要收了爪子。”
她說話犀利尖銳,竟是絲毫不給謝迨麵子。
桃色噗呲一聲笑了起來,附和道:“就是就是,我們小黑看到小殿下都不伸爪子的,乖得很。”
謝迨何曾被人下過這樣的臉,麵色漲紅,偏偏又動彈不得,不由惡狠狠怒罵道:“狼狽為奸的狗男女。”
“放肆!”
英景厲聲大喝。
與此同時,錦衣衛腰間繡春刀齊齊出鞘,劍指謝迨。
明沉舟臉色微沉:“殿下慎言。”
謝迨索性破罐子破摔,大聲怒罵道:“明家書香世家,你好歹是明家姑娘,竟然如此不知廉恥,無德無仁,委身投靠一個閹人……唔……”
謝迨臉色微變,隨後猛地張嘴,吐出一顆帶血的牙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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