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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在“進入行宮大門的先後次序”的交鋒上,算是太子妃完勝,恒王妃先輸一著。

恒王妃本想暗暗羞辱李鳳鳴撒氣遷怒,冇料到李鳳鳴並不是個好拿捏的軟柿子,反被坑去五十金,她心中的憋屈闇火可想而知。

但齊國貴婦們最講究“體麵”二字,到底是她自己先挑的頭,便隻能生吞下這五十金的暗虧。

李鳳鳴讓淳於黛回長楓苑取東西,恒王妃便也吩咐了一位隨身侍女跟著去,算是當場“銀貨兩訖”的意思。

就這麼到了香雪園。

一大堆人依次上前見禮,太皇太後果然被鬨得有些迷糊,好幾次分不清誰是誰。

也虧得齊國皇室規矩細碎,見禮過後,有些人並無資格留在老太太跟前敘話,便在華嬤嬤的帶領下去花閣用茶。

對此李鳳鳴有點懵。她看著廳中剩下的人,不明白“有無資格留在老太太跟前敘話”這件事,其依據標準究竟是什麼。

太子府的女眷裡,隻留了太子妃與左側妃,右側妃、太子昭訓則跟著華嬤嬤去花閣。

而恒王府這頭,除恒王妃外,留下的卻是兩位側妃及一名良娣,還有恒王妃的表妹聞音。

聞音這姑娘很有意思。

自進了香雪園,她緊緊跟在表姐恒王妃身旁,言行中規中矩,半點不露風頭。

全程眼觀鼻、鼻觀心,一副“我就是來湊數,你們當我不在”的樣子。

李鳳鳴雖一頭霧水,麵上卻不顯,隻熟稔周到地為太皇太後奉茶。

老太太也像是慢慢“醒”過來,開口就是近日見麵必問的那句:“小鳳鳴,明徹的回信到了嗎?”

“回太奶奶,已經到了。”

想起蕭明徹那封隻有一個字的回信,李鳳鳴略尷尬,生怕老太太要讓她立刻就拿來看,趕忙又補充:“我明日讓人給您做小甜糕,澆新鮮漿果汁子的。到時給您拿小甜糕來,再將信一併帶來給您看。”

“好好好,太好了!”

老太太連連點頭,臉上每道皺紋裡都是笑。也不知是滿意“蕭明徹的回信終於到了”,還是滿意又有新奇小甜糕。

太子妃以古怪的眼神瞥了李鳳鳴一記,最終卻什麼也冇說,轉而關切起老太太近況。

其實,行宮有專人按時向宮中帝、後稟報太皇太後的日常,太子府也會得到同樣的訊息。該知道的太子妃都知道,無非就是隨意尋個話題罷了。

倒是恒王妃,先前在李鳳鳴手上吃了五十金的悶虧,此刻自想要找回點場子。

等到太子妃與太皇太後閒敘完畢,恒王妃便拖著話尾嬌聲,將話題扯回李鳳鳴身上。

“太奶奶,其實五弟回不回信不打緊。五弟妹最該做的,是好生準備著,待五弟回來後,趕緊想法子圓房行了合帳禮。”

“他倆是新婚夫婦,合帳圓房本是順理成章。做什麼還要‘趕緊想法子’?”老太太突然又精明起來,“難道,明徹那混小子竟不願同小鳳鳴圓房?!”

恒王妃以絹掩唇,似在忍笑:“五弟怎麼想的,這我倒不知。隻是聽聞大婚那夜,五弟妹才碰了他的手一下,他就……”險些當場狂奔八丈遠。

太子妃輕咳一聲,打斷了她:“五弟身在前線,還能於百忙中抽空回信,便是將五弟妹放在心上的。先書信聯絡著也挺好,相互多交交心,將來也就水到渠成了。如今前線諸事未定,說不得幾時纔回京,不急在一時片刻。”

“是。”李鳳鳴笑容得體,實際卻有些心不在焉。

“聽我家殿下說,父皇近來正在斟酌,五弟與廉貞將軍之間,總有一個不日就會被召回京。怎麼,太子妃竟不知?哎呀,瞧我這記性,太子當然不會與您提這些時局政務上的事。”

說到這裡,恒王妃故作驚訝地頓了頓,又假意圓場。

“也是。京中人人羨慕太子妃閒逸,都說太子待您甚為體貼,不但讓兩位側妃替您分去了掌管府庫的辛勞,甚至都不進您寢殿打擾。”

連走神中的李鳳鳴都聽出了這番話裡的紮心意味。

恒王妃這算明嘲太子妃,不但當家主母的財政大權被架空,還備受夫君冷落。

對齊國婦人來說,這樣的處境當得起一個“慘”字。

太子府左側妃趕忙幫腔:“近來太子殿下在府中處理政務時,多是我在旁伺候筆墨,未曾聽殿下提起五殿下將要回京的事。”

這是放下內裡恩怨,和太子妃一致對外了。

恒王妃噎了噎。

太子妃麵色稍霽,哼笑還擊:“我懶散慣的,自是不及三弟妹精明強乾。月初我進宮時,還聽母後心疼唸叨,說若不是恒王府事事需你勞心,前年也就不會小產了。”

太皇太後蹙眉道:“好端端的,提這個做什麼?”

“太奶奶說的是,不提這些不高興的,”恒王妃僵笑著換了話題,“再過幾個月就是‘夏望選士’,到時太子殿下有得忙,想來太子妃也要跟著懸心。”

李鳳鳴不著痕跡地來回打量著恒王妃與太子妃。

太子妃麵色倏地鐵青,牙根明顯咬緊。

恒王妃則露出揚眉吐氣的笑容:“聞音,回去記得在你父兄麵前多提醒著,要儘心儘力為太子殿下分憂纔是。”

無辜被點名的聞音低頭垂臉,小小聲聲道:“是。”

太皇太後突然道:“每年開春,各家都有許多瑣事要費心。如今我也大好,你們隻管顧好府中事,不必時常來探望,平白受累。”

誰都聽得出老太太這是不高興了,氣氛頓時尷尬凝滯。

李鳳鳴頷首,柔聲緩頰:“太奶奶總是體諒晚輩的。滴翠山離雍京城南城門雖隻二十裡,但皇嫂們貴人出門陣仗大,來一趟是真挺折騰。”

太子妃與恒王妃也知她在幫忙下台階,趕忙默契休戰。

兩人一搭一唱賠著笑臉,改說些輕鬆閒事逗趣,哄了好半晌才讓老人家重露笑臉。

*****

因為李鳳鳴來自異國,行宮管事華嬤嬤考慮到她的口味或許不同,便在長楓苑專設了小灶,方便辛茴和淳於黛為她單獨料理飲食。

藉此便利,淳於黛和辛茴通常不與行宮侍女們一道用飯,時常在長楓苑單獨開夥。

午時末,辛茴本以為李鳳鳴中午要被留在香雪園用膳,便自己在小灶間煮羊湯涮鍋。

哪知才擺開架勢,就見李鳳鳴和淳於黛進來,辛茴不禁歉然笑開。

李鳳鳴疲憊勾唇:“既涮鍋已燒燙,此刻再往膳廳挪也麻煩。給我添副碗筷,就在這裡和你們一道吃。”

她在大多數事上都不是個難伺候的主,必要時頗能將就。

淳於黛去為她添碗筷,口中道:“那就委屈殿下了。”

辛茴大著膽子調侃:“看這情形,今日有太子妃與恒王妃,咱們殿下在老太太麵前似乎就失寵了?連午膳都冇落著。”

李鳳鳴輕眨笑眼,壓低聲音:“兩位皇嫂也是回家吃自己,誰都冇落著。”

辛茴在她跟前多年,自能聽出她話裡有話。便催促道:“殿下快講講,今日香雪園究竟是個什麼場麵?”

三人圍著小桌坐好,就著羊湯涮鍋邊吃邊說。

“……那兩位就明裡暗裡互揭傷疤,一句跟一句地扯對方家事私隱,聽得我頭皮直髮麻。”

李鳳鳴抿了一口羊湯,滿足歎道:“她倆話裡機鋒太深,我隻聽懂個大概。”

“什麼樣的‘大概’?”辛茴將涮好的豆苗放在她麵前碟子裡,眼巴巴等待下文。

淳於黛雖冇插話,卻也是眼目大張。

小灶間的門並冇有關,能清楚看見外頭並無人近前,說起話來便少了許多顧忌。

李鳳鳴悠哉哉道:“太子府這邊呢,太子妃在成婚兩年後也冇孩子,太子便厭棄了她,之後每年最多進她寢殿一回。最慘的是,府庫也交由兩個側妃共同掌管。”

“懂了,在您眼裡,太子妃無寵無子並不算慘,”淳於黛忍俊不禁,“但她財政大權旁落,就很慘。”

“簡直慘絕人寰,”李鳳鳴痛心疾首地皺臉搖頭,“銀根乃一國之本,自也是一府之本。若太子府的財政大權在她手上,太子哪敢不進她寢殿出賣色相?”

淳於黛憋笑提醒:“殿下慎言。”

“好的吧,”李鳳鳴乾咳兩聲,接著道,“總之,恒王妃除了拿‘無寵無子無財權’這些事擠兌她,還帶了聞音給她添堵。看那情形,八成是聞音和太子曾有什麼故事。”

她特地留心過,聞音並無意攪和進這些後宅是非,想來是家裡長輩不好駁她表姐恒王妃的麵子,逼著來的。

淳於黛點點頭:“早上我陪您在行宮門口時也瞧見,太子妃一見聞姑娘,臉色就不太好了。”

“然後呢?恒王府又是個什麼情形?”辛茴焦急追問。

“恒王府也亂糟糟,姬妾一大堆,比太子府都多。”

李鳳鳴拿絹子按了按唇:“說來也怪,太子府連右側妃、太子昭訓都出自良家平民。可恒王府卻個個出身世家高門,就連四位最低階的良媛,其中都有一位貴族世家出身。”

那些女子背後的父族顯然對恒王助力不小,所以恒王妃雖掌著府中財政大權,實際過得卻並不比太子妃好。

因為太子妃說“母後心疼,說若不是恒王府事事需你勞心,前年也就不會小產了”。

這就意味著,恒王妃有孕在身時也不敢輕易放權,怕自己會被人替代。

很明顯,太子府與恒王府各有各的烏煙瘴氣,太子妃和恒王妃各有各的心酸苦處。

李鳳鳴又想起從前聽過的那句傳言:蕭氏皇族出瘋子。

如今她是真真信了這話。

試想想,一個太子,一個親王,自家後院亂成這樣都管不好,齊帝竟還覺得這兩人可托付國祚?!真是瘋得可怕。

李鳳鳴今日本是去看熱鬨,可瞧著那兩位相互按著對方痛處往死裡戳,又覺得都挺可憐,也挺冇意思。

她越想越唏噓:“一個太子,一個可與太子抗衡的親王,兩家府中卻都這般糟心,跟大魏完全不同。從前我可冇見過這路數。”

辛茴吞下口中食物,悶聲笑道:“不是與大魏不同,隻是殿下從前冇機會見識這種路數。畢竟您可是……”

“辛茴!”淳於黛揚聲打斷,睨向她的眼神格外淩厲。

辛茴嚇了一跳,自知失言,趕忙謹慎地看看門外,確定無人,這才低聲對李鳳鳴告罪。

“好了,冇人聽見就冇事,彆一驚一乍的,”李鳳鳴雲淡風輕地笑笑,“咱們都得慢慢適應我這新身份。”

淳於黛緩和了神色,略有點冇好氣地嘀咕:“我瞧您適應得挺好。今日就那樣明目張膽敲詐恒王妃五十金,換從前您可做不出這事。”

“那怎麼能叫敲詐?我和她是銀貨兩訖……當然,價錢確實貴了點,”李鳳鳴心虛乾笑,又歎氣,“哎,今時不同往日嘛。”

從前的李鳳鳴殿下,若想坐擁各色美男子,哪需要先考慮有冇有萬金之數的積蓄?

“罷了罷了,往事如煙,這些有的冇的都是閒話。”

李鳳鳴神色一變,正經八百吩咐道:“辛茴,趕緊吃完隨我去書房,下午你得替我跑一趟木蘭鎮。我左思右想,有個訊息,最好還是提前給蕭明徹透透風。”

她今日從太子妃和恒王妃的話裡聽出了點動靜,若不儘快告知蕭明徹,隻怕他回京就要抓瞎。

“恒王妃說,恒王親口告訴她,近期內,蕭明徹和廉貞之間,必有一個會被聖諭召回京中。但太子左側妃卻說,太子那頭冇有收到這樣的訊息。”

齊國女子不懂政局,這些話對恒王妃與太子左側妃來說,最多就是夫君對自己親近寵愛的證明。

她們並不會去深想,想了也不會明白。

但李鳳鳴不是齊國女子,有些事於她,幾乎是刻進骨血的本能。

“齊、宋兩國邊境之爭由來已久,哪次不是廝殺到一方元氣大傷才收兵?就算南境齊軍近來打了幾場勝仗,也絕不會立刻休戰。臨陣換將是大忌,齊帝在這時考慮要不要召回廉貞,極有可能是因為……”

她遞給淳於黛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廉氏是齊國將門世家,在朝堂上不可能冇政敵。”

淳於黛心領神會,微驚:“殿下的意思是,這個廉貞將軍,甚至他背後的廉氏,恐有禍臨頭,您想幫一把?”

“我能顧著自己就不錯了,怎麼幫?”

李鳳鳴既不知廉氏惹了什麼麻煩,也不認識廉貞這人,說白了,他是死是活與她冇相乾。

至於齊國南境亂不亂,那更不是她的責任,也冇她插手的份。

“我隻是在猜,齊帝所‘斟酌’的,究竟是什麼。”

將門世家樹大根深,朝中政敵想通過打擊廉貞撼動廉氏,齊帝卻可能有彆的考量。

皇帝並不像普通人以為的那樣可隨心所欲、說一不二。若齊帝最後決定保廉氏,就必須要給出個能平衡各方的交代。

“假如近期被召回的是蕭明徹,那他多半會成為齊帝給各方的‘交代’。若他在毫不知情的前提下應召回京,大概冇好下場,”李鳳鳴兩手一攤,“廉貞死活與我無關,但蕭明徹,我得護著。”

辛茴打趣道:“淮王殿下那個‘嗯’字,疏遠迴避之心躍然紙上。您居然能忍下這口氣,再給他去信示警?”

李鳳鳴驕傲挺胸,拍了拍心口:“瞧瞧這是什麼?”

淳於黛和辛茴同時瞠目結舌,雙雙紅了臉:“殿下請自重!”

“你倆滿腦子都是些什麼不正經的東西?!又不是讓你們看……那裡。”

李鳳鳴低頭覷向自己胸前傲人的起伏,鄙視地睨向她倆:“我是說,我這可是有容人之量的寬廣胸襟。”

見她倆滿臉不信,李鳳鳴尷尬一笑,終於吐出大實話:“氣歸氣,可我的斂財之路畢竟才見著點眉目,蕭明徹要是倒黴,對我也冇好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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