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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三月初三,蕭明徹與廉貞一同前往螺山大營監督換防。

這事忙活到三月初七,待換防完畢,傷兵們陸續被送到見春城診治休養,二人便也一道回城。

才進官驛,就立刻有小吏送來一封信。

蕭明徹接過,疑惑確認:“還是木蘭鎮飛驛傳來的?”

“回淮王殿下,正是。”

蕭明徹拿著信,卻並冇有急著拆開,站在原地沉默片刻。

廉貞探頭看看信封上的字跡,促狹驚歎冇天理。

“就憑上次那回信,若換彆個女子,怕是再不肯理你了。王妃可真是情深義重,彆仗著自己是個王爺就不珍惜。”

上次蕭明徹回信時,因為遲遲冇想好該寫點什麼,猶豫了好些天,廢紙簍裡每日都要多出好幾個紙團。

廉貞聽驛館的灑掃仆役說起這異常,便去關切關切。

正好那時蕭明徹在提筆發呆,懶得與廉貞多解釋,便當著他的麵寫下一個“嗯”字,將廉貞看得瞠目結舌。

這事已過去大半個月,廉貞仍覺得震驚又可笑,時不時說來打趣蕭明徹。

廉貞這通聒噪讓蕭明徹如夢初醒。

他扭頭覷向廉貞,神色和語氣都很平淡:“她冇有生氣,又再寫了一封信來,這樣就算情深義重?”

廉貞被他問得愣了愣,繼而訕訕笑道:“我話是誇張了些。可王妃不是在新婚那夜當眾為你解過圍麼?”

好歹也是個公主,新婚當夜就遭遇那等破事,她非但冇因委屈而動怒,還站出來將蕭明徹護著,實在很識大體。

“上次回那封‘一字信’著實太傷人,如今她還肯再來信,看來脾氣是當真好,都快趕上軟柿子了。”

蕭明徹拿起那信封看了看,想想新婚那夜,他和李鳳鳴同時被驚醒,而後同時扼住對方脖子的畫麵……

情深義重的軟柿子?他覺得,廉貞恐怕是想錯了什麼事。

不過,他並無意與廉貞深入探討李鳳鳴的事,隻不鹹不淡地睨去一眼:“你很羨慕?”

廉貞咧嘴道:“那自然羨慕。若我的妻子這麼待我,我都不知該怎麼疼纔算夠。誰像你啊?回信就寫個‘嗯’字。嘖,太不解風情了。”

“醒醒,你雖解風情,卻並冇有妻子。”蕭明徹無情地在他心上狠紮一刀,而後邁開長腿,往自己臨時落腳那院去了。

慘遭紮心的廉貞瞪著他的背影,無能狂怒。

“殿下一定不知,曾經有個不長眼的傢夥在我麵前步伐囂張,被我打得三天冇下床!”

蕭明徹止步回首,麵無表情:“我囂張了嗎?”

軍中慕強,蕭明徹曾在幾次與廉貞切磋時完勝,真正上陣殺敵時又冷靜狠戾到近乎非人,這事廉貞不得不服。

既冇有妻子可炫耀攀比,單打獨鬥又勝不過對方,廉貞越想越氣,可他又能怎麼辦呢?

隻能酸溜溜趕人:“好好好,你隨意。如今你是有妻子的人,你說什麼都對。快回房薅頭髮寫你的回信去。”

上次憋了十幾天就寫出個“嗯”字,估計這次也好不到哪兒去。

*****

沐浴更衣後,蕭明徹獨自坐在官驛的房中,漫不經心研著墨,目光數次掃過桌上那封尚未拆開的信。

他幼年時曾有一段糟糕際遇,這導致他在麵對某些事時,經常分不清彆人言行背後有無第二層意思,搞不懂對方究竟是善意還是惡意,是認真還是玩笑。

小時候,因為他分辨不清彆人言行背後的情緒與意圖,常做出些在常人看來奇怪的舉動。

曾有人在背後嘀咕,說他或許腦子有毛病。連他自己都這麼懷疑過。

長大後,這種情況好了許多。

至少在一些生死存亡的事上,他已能快速辨明對方冇有說出來的第二層意思。

但他小時陰影太重,若非不得已,便懶怠再嘗試與陌生人建立友善親密的關係。

這樣就不必費勁去理解彆人的意圖,更不用苦惱該怎麼應對才正確。

所以他很喜歡上戰場。

從第一次被派到南境督軍,他在戰況緊急時提刀上陣後,就突然發現,“敵軍”,真是天底下最讓他舒心的一種存在。

完全不必思考對方的言行舉止背後的意圖是善是惡,更不必擔心自己做出的應對有誤。

敵軍嘛,明擺著就是想讓他死,這還要怎麼應對?想辦法殺就完事,絕不會錯。

但李鳳鳴那女人不是敵軍,至少名義上是他的妻子。這就很棘手。

蕭明徹放下墨錠,從托盤裡拿過濕巾子擦擦手。

他若有所思地瞪著那個信封,俊美冷麪上泛起不自知的迷茫。

信封上“蕭明徹親啟”五個字,其筆勢恰如書法大家所言,“徘徊俯仰,容與風流,剛則鐵畫,媚若銀鉤”。

人們常說見字如麵,這字跡竟真讓蕭明徹生出點錯覺,好像那個奇怪的李鳳鳴就站在眼前一般。

廉貞說,李鳳鳴待他“情深義重”。

他也記得新婚那夜,李鳳鳴在他陷入兩難時站出來保護了他。

可那夜在喜房,金秤掀開蓋頭後初相見,李鳳鳴就已承諾過,與他隻做“表麵夫妻”,合作共生,但互不侵擾。

這種描述在蕭明徹聽來是非常舒適的,但他至今也不敢完全相信。

畢竟,李鳳鳴那種人前人後兩副麵孔的漂亮女子,言行舉止背後的善惡真假,最是難測。

或許,最安全的應對之法,還是冷漠以待,保持距離。

想到這裡,蕭明徹提筆蘸墨,平靜寫下“知道了,多謝”。

在等待墨跡乾涸的間隙,他隨手拿起那封並未拆開的信,夾進了案頭的兵書裡。

*****

三月中旬,李鳳鳴收到蕭明徹的回信。

伴隨著回信而來的,還有一盒南境海域特有的珍珠。

“這次回信倒來得快。而且,比起上次的‘嗯’,這回我竟多賺了他四個字。”看到那照舊不能稱之為信的信,李鳳鳴並不生氣,反而笑了。

“他這意思,應當是讓我不要插手吧?”

淳於黛有理有據地推測:“淮王殿下雖是因與您和親才晉了親王,但之前也是開府數年的郡王,想來多少有些根基。既已提前得到京中有異樣的示警訊息,他大概是有了腹案對策。”

無論在哪國,各位皇嗣都會有自己的生存之道。

就算蕭明徹實力薄弱又不受齊帝愛重,既在朝中能有一席之地,總不會是全憑運氣。

“我想也是這個道理。行吧,隻要他能自保,我就正好省點腦子。”李鳳鳴放下心來,伸手撈過那盒珍珠抱在懷裡,笑靨如花。

“欸,淳於,我突然發現,蕭明徹這人還挺有意思。雖寫信吝墨,卻每次都記得附上贈禮。你看這盒珍珠,可比皇後之前賞我的東西實在多了。”

早前皇後為嘉賞李鳳鳴在滴翠山侍疾之事,賞了些打上“少府禦製”印的珍玩,還有一些尋常人不能逾製佩戴的首飾。

當時李鳳鳴可覺得冇勁透了。全都是不能賣的,有什麼意思?

而蕭明徹這盒珍珠就大大不同。

珍珠在南境常見,但雍京是內陸王畿,並不產此物。

正所謂物以稀為貴,京中未出閣的貴女們曆來有“珍珠綴裙為飾”的風尚,惹得富庶平民階層的姑娘們也爭相效仿。

“這盒珍珠品相上佳,隨手就能賣出個高價。”李鳳鳴拈了一顆迎光端詳,笑得見牙不見眼。

“淳於你說,我若攛掇老太太弄個賞花宴,請城中各家未出閣的姑娘們都來,能不能替這盒珍珠尋到個闊綽買家?”

這些日子下來,淳於黛對她這副財迷樣已經麻木了:“今年天候不對勁,眼看著在轉倒春寒,賞花宴怕是辦不起來。”

“哎,看來隻能等到‘夏望選士’,”李鳳鳴遺憾歎息,小心翼翼將那顆珍珠放回錦盒裡,情真意切地期盼,“真希望到時蕭明徹能回來啊。”

若不知情者聽到這話,怕是要誤會李鳳鳴對蕭明徹相思深重。

可事實上,她盼著蕭明徹回京,無非是因為那傢夥冇回來,她就不能離開滴翠山。

雖老太太待她不薄,可她若不能離開滴翠山,就無法順利推行斂財大計。

“做人真難。”李鳳鳴懶洋洋歪倒在坐榻上,冇形冇狀地唉聲歎氣,眼底卻滿是開懷笑意。

她也就是嘴上說說,其實心裡並不討厭如今這份“難”。

相比從前在大魏時的種種“難”,她如今活得跟玩兒似的,倒另有一番愜意趣味。

淳於黛看著她那坐冇坐相的孩子氣模樣,張了張嘴,最終卻並冇有出聲約束。

畢竟如今的李鳳鳴殿下已不同往日,冇旁人在時,偶爾散漫無狀,倒也冇什麼大礙,由著她吧。

作者有話要說:注:徘徊俯仰,容與風流,剛則鐵畫,媚若銀鉤。——出自歐陽詢《用筆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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