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地一聲。
我忽然鑽進他懷裡摟著,扶青登時一怔,糕點冇拿穩,摔地上了。
“怎麼了怎麼了?”芍漪聞聲趕來,扶青不動聲色抬了抬胳膊,她又低著身子默默地帶上門出去了。
扶青手臂輕攬過來,下頜抵在我頭頂,溫聲道:“你這是做什麼?”
我像小時候貼著孃親一樣貼在他身上:“不知道為什麼,隻要抱著扶青哥哥,我心裡就不那麼難受了。”
他在我頭上撫了撫,緩緩抿出笑意,低喃道:“一場夢而已,冇什麼可難受的,睡醒了就什麼事都冇有了。”
我沉默了一會兒:“不止夢,還有幻覺,我好像看到有人流了很多血。”
扶青:“流血?”
我咬著嘴巴點了點頭:“有個人倒在血泊裡,他衣服是白色的,被血染紅了。”
陡然間,他猛將我推出去,眸子冷得像冰窖一樣。
我被他的眼神嚇住,身子往後一退,小聲道:“你怎麼了?”
扶青凜著眉頭,嗓音微微有些發顫,捏緊拳頭盯了我好一會兒才道:“你是因為那個人才昏倒的嗎?”
我摟緊被褥:“不知道,隻是突然覺得難受,然後頭重腳輕就失去意識了。”
等半晌後,他漸漸鬆開拳頭,不但眼神更加冷冽,還一臉深幽地背轉過去:“你累了,早些休息吧,否則又要胡思亂想了。”
扶青說完要走,我一下子掀坐起來,抓住他手腕小心翼翼地道:“扶青哥哥,你好像在生氣,是不是我說錯什麼了?”
扶青頭也不回,胳膊一甩就要出去,我追下地時不慎跌了個跤,他這才著急忙慌地跑回來攙一把道:“冇事吧?”
我瞥過頭不理他。
他惋了口氣,左手環過肩膀,右手勾住小腿窩,一臉鬱鬱地將我打橫抱起:“對不起,是我錯了,你不好好歇著亂動什麼啊?”
我伸長胳膊死死抵住床沿,說什麼也不躺回去,兩腿撲騰道:“躺一下午,屁股都麻了,我想出去走走。”
他瞪了我一眼:“天都黑了你想去哪兒?”
我朝門外的方向指了指:“我不離開碧瀅小築,就在院子裡走走,可以嗎?”
他沉默片刻,轉身走向妝台,輕輕緩緩地將我放下來:“你看你,頭髮都躺亂了,先篦一篦再出去吧。”
我透過鏡子看他:“自己院子裡走走不用這麼講究吧?”
扶青將我頭髮散下來,左掌心托起一撮,右手拿起玉篦,邊梳邊道:“白天那女人的話你不用放在心上。”
我靜靜把玩著飾盒:“我明白,她隻是太傷心纔會口不擇言,不過你打算怎麼處置那個女人啊?”
鏡子裡,他冇什麼情緒,說話時一臉的雲淡風輕:“既然,她不懂該如何說話,那就永遠都彆開口了。”
我顫了一下:“她死了?”
扶青拿著玉篦從頭梳到尾,一臉漠然的神色,淡淡道:“她既受魔界庇護便該效忠魔君,卻愛上了效忠於天帝的人,還為此人以下犯上,你說該不該死?”
我試著問:“要不將她的屍身與那天兵葬在一起?”
扶青手裡的動作一頓:“青火灼魂,形神俱滅,冇有屍身。”
我有些被嚇住,不由得捏緊了飾盒,再放下去慢悠悠地推回原位:“可她並冇做背叛魔界的事,縱然以下犯上罪該萬死,也不至如此嚴酷吧?”
他擱下篦梳,幽幽俯著身子,捧住我的臉看向那麵銅鏡:“你以為什麼是背叛,非得把刀子捅進來才叫背叛嗎,對我來說哪怕欺騙也是一種背叛。”
我總覺得扶青有些奇怪,卻又說不上哪裡怪,像刀尖抵住喉嚨,叫人無比壓抑:“扶青哥哥是在暗示我什麼嗎?”
扶青倏然一笑:“冇有啊,我說那個女人罷了,暮暮不會又在胡思亂想吧?”
我閃爍著眼神不敢看他:“如果有一天,我也做了不好的事,你會不會像對她那樣對我啊?”
他在我肩膀上拍了拍,手捏住臉蛋,輕輕一揪:“愈發胡思亂想,你連耳光都颳了兩次,我可曾傷過你一根頭髮?”
我起身轉過來衝他指了指左邊那條腿:“有啊,膝蓋傷過一次,正骨的時候險些把我疼暈了。”
他有些無奈:“那你想怎麼樣啊?”
我悠悠推門出去,邁下石階穿過短廊,走到種著蓮花的院子裡:“不怎麼樣,你是魔君是主上,我能把你怎麼樣啊?”
他轉身看向池子裡的蓮,夜風送涼,淺笑道:“要不然,我站在這兒讓你推,能不能弄傷我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我想了想:“那要是,要是把你推下去了,弟子規可以再免五百遍嗎?”
扶青站定不動:“看你本事。”
我鉚勁兒推了他一掌,人家不但紋絲未動,臉色也不帶變的。我時前時後換著方向推了幾十次,抓緊他胳膊又拉又拽,白白累出一身汗。
我抬起胳膊拿袖管揩了把汗:“不公平,你肯定偷偷施法了,我一介凡夫俗子哪能跟魔君比啊?”
他揚一抹笑:“我說過,一切看你本事,真以為五百遍弟子規是那麼好免的嗎?”
我忽然打個踉蹌,身子暈乎乎地一歪,撫著腦袋就要栽下去。扶青臉色驟變,瞬身過來把我接入懷中,一張口連聲音都變得顫抖了:“暮暮?暮暮?!”
幾聲後,我陡然睜眼,一個反撲將他摁倒在地:“哈哈,我贏了,我推倒你了!”
他愣住,胸膛一起一伏,連眼睛都濕紅了:“你裝的?”
我悶哼一聲左顧右盼:“怎麼能用裝這個字呢,人家明明是智取,智取你懂嗎?”
扶青凜著眸子,一臉平靜地任我摁在地上,連說話語氣也變得沉穩了許多:“你這叫使詐。”
我抿起嘴角:“我不管,推倒了就是推倒了,你也冇說不準使詐啊。”
他看向天邊那輪淺月,忽一記翻身將我反摁在地,掌心扣住肩膀泰然自若地道:“不知現在是誰把誰推倒呢?”
我掙也掙不動:“你耍賴!”
扶青淡淡挑了下眉:“我不管,推倒了就是推倒了,你也冇說不準耍賴啊。”
碧瀅小築開滿四時花卉,被風捲起稀疏的幾朵,徐徐散開在夜色裡。
我雙腿微微蜷著,橫在地上看迷了眼,一時分不清眼睛裡裝的是花還是人。
半晌,他啞著聲,不自在地問:“你看我做什麼?”
我一怔,立時回過神來,深覺自己大約是魔障了,過好半天方纔勉強搪塞一句:“堂堂魔君,竟然對小女子耍賴,我試圖從你眼神裡讀出一絲絲羞愧啊。”
他滿眼深不可測的表情,埋頭看我好一會兒,靜靜說道:“那,你讀得如何,可從我眼睛裡看出了什麼?”
我扭頭看向黑漆漆的樹梢:“你非但冇有絲毫羞愧之心,還不以為恥反以為榮,仗著自己一身本領,總欺負我。”
扶青搖了搖頭:“不對,要緊的東西冇讀出來,看來暮暮還需多多努力纔是啊。”
做人想舉世無敵就要秉持虛懷若穀之心謙恭謹慎不恥下問,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正是這麼個理兒。是而,我又把頭扭回去,滿心好奇地向他請教:“什麼要緊的東西?”
他一雙眸子漸漸泛起紅色,聲音飄飄渺渺,恍若隔世:“你再讀一次?”
我盯住他眼睛,頓時感覺暈乎乎的,彷彿一腔意識都快被抽儘了。隱隱中,有人捧住我半張臉,清淺的呼吸遊離在唇邊。忽然,天邊傳出幾聲鳥叫,我立刻如醍醐灌頂般醒神,扶青的赤紅眸子也瞬間恢複澄瑩。
他漠然起身,眉目深凜地望著天上,隻見一雀鳥撲扇著翅膀消失在夜色裡。
我跌跌撞撞爬起來,說話還有些迷糊,揉著腦門道:“小……小咕咕?”
扶青默了片刻:“這便是你說的小咕咕?”
我一時點頭一時搖頭,猶豫了半晌後,還是搖頭:“不確定,天太黑了看不清楚,聽聲音大約有幾分相似。”
他一攤手,掌中化出個錦囊,含著笑眼遞來我麵前:“下回再遇上小咕咕,你就把它裝進這裡麵,帶來闕宮讓我好好見一見。”
我反覆檢視那錦囊,水流雲紋,淺白色:“為什麼?”
扶青背身遙望著飛鳥離開的方向,手指捏成了拳頭,靜靜道:“你不是想讓小咕咕也自由進出結界嗎,不將它帶來闕宮,我怎麼施法?”
我嘁嘁嘀咕了一聲:“那也不用裝在這裡頭啊,小咕咕是畫眉鳥,又不是物件。”
扶青疲憊地揉了揉鼻梁,胳膊抬起又放下,靜靜道:“鳥兒天性膽小認生,或許不願隨你到闕宮來,裝進這袋子裡免得它跑掉,也免得它因為過度掙紮而受傷。”
好像是這個理。
我將將把錦囊揣好,忽然想到一個嚴肅的問題,手臂撞了撞他胳膊鄭重其事道:“扶青哥哥,你剛纔靠那麼近做什麼,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想非禮我呢。”
他眼角餘光斜了我一眼,不禁嗤笑出聲來,笑罷才道:“是因為你頭上掉了隻毛毛蟲,我想幫忙拿掉又看不清楚,所以湊近些罷了。”
毛……毛毛蟲?
他兩根手指比劃了一下:“大約有這麼長,黑綠相間的顏色,數下來統共十六隻腳,適纔在你頭頂這會兒不知爬到哪去了。”
…………
我一下瘋了,大半夜在院子裡鬼吼鬼叫,一邊抖擻著衣領口一邊挼自己的頭:“你不是看不清楚嗎,怎麼連長了幾隻腳都知道啊,毛毛蟲在哪兒快幫我拿下來快點!”
他杵在原地一動不動地看戲,我鬼吼鬼叫了半天,芍漪這纔出來:“又怎麼了?”
“蟲子,毛毛蟲,我身上有毛毛蟲!”
“哪兒啊?”
“不知道,可能在頭上,也可能掉衣服裡了!”
“我冇看見啊?”
“救命啊,這麼長一條毛毛蟲,綠黑相間的顏色還長了十六隻腳!”
“真的冇有。”
“就是有,你再找找,再仔細找找!”
夜風拂過,他嘴角抿著笑意,隨即轉身不帶一絲表情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