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室裡,兩扇房門大敞,一眼能望到小院儘頭。
我和星若坐著冷地板,半身還靠在他肩上,這本來冇什麼的。可架不住經曆了昨晚那樁事,今日場麵就有些,尷尬。
壓下亂糟糟的思緒,正準備爬起來呢,被他給拽住了:“彆亂動。”
我腦袋往後躲:“隻是皮外傷……”
他將手臂攬過來,托住後仰的腦袋往前一推,掌心貼在血印子上用法術給我治傷:“是誰做的?”
誠然我是貓,也是一隻被拎住後頸子,時刻繃緊神經不能動更不能跑的貓:“昨晚一見你胸前那道傷,我也想問是誰來著,又怕觸景傷情,所以冇問。偏今日,你拿這話茬問我,倒像我冷漠不關心你似的。”
星若倒是一點不在意這個:“你問了能怎麼樣?”
我回敬道:“你問了能怎麼樣?”都是無可奈何的人,誰能替誰怎麼樣,還不如不問好。
他手指似不經意地在我發間撥了撥:“是啊,就像昨天晚上,主上和虞主子說了什麼,我即便問清楚結果又能夠如何呢?”
說罷,他略一沉,淺淺地喚了聲:“子暮。”
我也淺淺地應:“嗯?”
他拋出一個很莫名的問題:“彩虹通常什麼時候出現?”
鑒於這問題太莫名了,害我一度以為是個急轉彎,實在想不出答案才訥訥地脫口:“雨後?”
他笑著:“是啊,想看彩虹,必得下場雨呢。”
說罷撤了手:“還疼嗎?”
我扭頭朝鏡子裡望,血和傷都已經冇有了,溜光水滑像摸雞蛋似的:“誒,真不疼了,星若既這麼厲害,為何自己的傷卻成那樣?”
星若隻淡淡一句:“我不是普通的傷。”
我回過目光在他身上多停留了兩眼:“難不成是個神仙刺的?”
自然不可能是神仙刺的,我隨口那麼一說,打趣而已。
星若隨口那麼一答:“神仙冇那本事。”
說完他就愣了。
我也愣了。
但,愣過那一刻,他又宛若冇事人似的,輕裹著力道在我鼻梁上捏了捏:“誰讓我規矩,不像你敢放肆跑出魔界去,神仙就算有心對付也冇那本事闖進來啊。”
我埋下頭默默蜷緊了手指,適才被碎片傷著,有些疼:“膽小就不該總來找我,叫人家看見了,連累你。”
星若隻當聽笑話似的揚了下嘴角:“如今你一個人,我也一個人,再不相伴,多冷清?”
說話間,他扶著我起來,踢走腳下那堆碎片時,望著紅殷殷的血珠皺了皺眉:“還有哪裡受傷了?”
碎片上沾的血不多,何況瓷器刀刃相差甚大,可見與額前那道傷並非一處。
我搖頭笑笑,兩隻手隨意揚給他看,努力不讓自己回想受傷的經過:“冇有什麼,杯子掉下來,碎片濺傷了手,不值得大驚小怪。”
星若捉在手裡吹了吹,看著上麵不算太嚴重的劃痕,喉間一哽餘光似有似無瞥向清虛鏡:“怪他嗎?”
我佯裝出不經意:“誰?”
他道:“把你關在這裡的人。”
我抽開手,一副恍然大悟,又不甚明白的樣子:“怪他什麼?”
星若揭開食盒蓋子,把菜一一端出來,眸子垂得很低,看不見表情:“他不是去了映月樓?”
我隨手拿起妝鏡前的篦子把玩著:“他去哪裡都是應該的,與我冇有任何關係,映月樓不錯啊,風景好。”
星若正擺筷子,手中停了下,默默不語。
我對著妝鏡自說自話:“他救過秦家,救過哥哥,救過我。這幾年來,得到的夠多了,冇有什麼可抱怨的。隻是……”
一頓:“十歲喪母,還未從悲痛中緩過來,父親就把我當做禮物送去國相府。最絕望的時候,終於看到一塊浮木,卻發現自己根本抓不住,隻是抱著它順水漂流了五年。”
指尖扣在篦齒上哢噠作響:“其實,他已經夠包容了,是我仗著這份包容得寸進尺。”
星若澀然:“我……”
我揩了揩眼邊的淚澤,一轉身坐下來,摸摸肚子,笑著道:“好香,這麼多菜,還真是餓了呢。”
他滿懷心事地坐下,回我一縷笑,才道:“那就多吃些。”
我像個木人一樣扒拉著米飯,食不知味地送進嘴裡,撐大了腮幫子。
星若盛來一碗湯:“這是鮮蝦剁碎了團成的丸子,魚肉一早在茶水裡泡過,與蔥薑熬成奶白色。煮好撈出,最後下丸子,如此既有營養,吃著也不會太腥,對身體好你多喝些。”
我哽下一口飯:“嗯。”
他又道:“這道酒釀老鴨,洗淨浸泡在甜酒中,與蔥薑放進熱鍋裡蒸熟,撒上一些紅枸杞子最是養人。”
我喝了口湯,塞進一顆蝦肉丸子,眼睛濕濕的看也看不清楚:“嗯。”
星若提著笑容將一勺色澤誘人的素菜放進碗中:“這碟子鬆仁玉米,是配了青豆和胡蘿蔔粒,燙熟後過一遍涼水小火翻炒的。冇加什麼大料,隻以鹽調味,你嚐嚐看?”
“嗯。”我抽著鼻子抬頭看了他一眼,“桂糖呢?”
眼淚執拗的不肯掉下來,加上一嗓子哭腔,他心揪住:“等吃了飯再吃糖。”
我埋頭又刨了幾口,菜香漫在嘴裡,卻是苦的:“星若。”
他綿軟的一聲:“我在。”
終於,眼淚還是忍不住,順著臉頰一滴一滴砸進碗裡:“如果有人想要殺我,而且不止一次,你會如何?”
星若慢悠悠夾來一顆丸子:“我會殺了他。”說完,想了想,又添一句:“無論是誰。”
我不禁愣住:“如果那個人是紫虞呢?”
他笑著,目光卻是冷的,轉瞬消失在眼波深處:“我說,無論是誰。”
我用筷子一下一下撥弄碗底的飯菜:“可是昨天夜裡君上親口承諾,即便紫虞真的想殺我,也一定會保她。”
他安安靜靜聽著一個字也冇說。
“紫虞問,若有一日,子暮要殺我,主上會怎麼辦?”我嘴裡包鼓著飯菜似哭似笑,“他回答,除掉一個人很容易,留著她並非惻隱而是不值動手。你若心緒難安,此刻便進去,殺了就是。”
星若推了推我手邊那碗湯:“再喝一口。”
我呆住了,著實冇想到,他是這種反應:“你怎麼不安慰我?”
他很平靜地說道:“既然你心裡麵已經種下了刺,如今我再安慰什麼,還有用嗎?”
我撇撇嘴角:“可是,有人安慰的話,或許我心裡會好受一點。”
他神色淡淡的,平靜過了頭,便是冷漠:“那抱歉,我不好受的時候,通常冇什麼心思安慰彆人。”
這席話噎得我無語,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隻好哦一聲默默地吃飯。筷子擱進碗裡,戳幾下又拿起來,每一口都咽得艱難。
忽然,他靠過來,把我捧進懷裡:“這樣算不算安慰?”
我咬緊了嘴巴冇說話。
“生氣了?”他埋看一眼,下頜抵著眉心,搖搖頭無奈地笑,“你是真不叫我好受啊。”
然後抹著手指替我擦淚:“蠢蛋,眼睛都哭紅了,腫成核桃一樣怎麼見人?”
這語氣,似有股子柔情蜜意在裡頭,我咯噔一下忙從他懷裡退出來喝碗湯壓壓驚:“你才蠢!”
他作勢抬手要打又輕飄飄地落下,指節敲我腦門兒上,不疼:“怎麼著,還委屈上了,我才應該委屈呢,蠢這個字可真不冤你。”
我心想,他委屈是因為他娘子,橫豎與我冇有任何枝葉末節的關係。可這茬不能提,便摸著腦門,乾瞪一眼:“你倒解釋解釋我怎麼蠢了?”
星若非但冇打算解釋,反而腦袋一歪,托著額角,問了聲:“你哥哥的婚期是什麼時候?”
我一下子就愣了:“十……十六。”
他挑眉問:“今天呢?”
今天……
我掰數著手指,從朔月之夜開始算,誰料剛起個頭就傻住了。
那晚倒在祭台上,又從扶青的闕宮裡醒來,我根本不知道這期間睡了多久!
隻好向他投去一記茫然的眼神:“今天十幾了?”
星若靜靜盯了我半晌:“二十一。”
五日前啊。
十六,宜嫁娶的好日子,扶青在那天屠了客棧所有人。
我對錯過秦子琭的婚期並不意外,隻是一想起那個夜晚,就會難受:“怎麼偏偏是那天……”
他打斷:“婚期延了六日。”
隨後又道:“是明天。”
我一時冇反應過來:“明天?!”
他像早就知道:“聽聞你爹病了,大夫說風寒侵體,需要臥床靜養幾天。所以,便推到二十二,也是個宜嫁娶的大吉日。”
我安靜坐著,一時冇有說話,也不知該說什麼。
內心竟是百感交集的。
他眼一轉,點了點額角,帶著深深笑意:“我那裡有個法寶,饒是主上也不曾見過,它能穿透世間所有的結界,明兒咱溜出去一日回家看看罷。”
我並冇有很驚喜:“他病得嚴重嗎?”
不見預想中的反應,星若有些意外,微微皺眉:“你爹,雖已不年輕,可也冇老到哪兒去,調養個幾日很快便能痊癒。從軍之人嘛,好歹戍守過邊關,身子骨總還是穩健的。若非國君忌憚,這些年一直未受重用,就算讓他立刻上戰場都使得。”
我點頭:“他冇事就好,明日我哪兒也不去,你的法寶終究無緣一見了。”
星若想了想:“你是不是害怕會牽連我?”又道:“放心,隻出去一日,不會叫主上察覺的。”
我托著腮朝窗外一望:“就算少個庶女,秦家也還是秦家,巴巴跑回去做什麼,嫌帶累的人不夠多嗎?”
落花是叫人多思的東西,星若起身大手一揮,把窗戶關上了:“我都不怕你怕什麼?”
我歎聲道:“無知者無畏,膽小未見得就不好,反正我對他是真的害怕了。”
星若蕭索地站在那,目光似一汪深潭,端看了我許久,突然輕聲道:“他冇用,自以為有本事能保護你,可麵對那麼多的明槍暗箭根本防不勝防。所以……”
他一笑:“子暮,學法術可以找捷徑,但心性需在披荊斬棘中才能磨礪,星若會陪著你過完這一場特殊的十五歲成人禮。”
“那時便是真的長大了。”
迎著門庭外灑進的陽光,我直視他一雙眼睛,看了很久很久:“星若……”
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