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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裹雪求藥

八年後,祁國建州城。

這個冬天格外冷,還未數九,用度便不夠了。

主母夫人以勤儉為由,將府中的炭火例銀都減了半。孃親素來體弱,房中供給不夠我便偷瞞著將自己那份貼補了去,隻留下幾床厚被子。

現在,這僅剩的幾床被子也要勻出去了。

事情發生在昨夜,因我打碎一尊玉雕觀音像,便被主母夫人罰去後院邊角的一處迴廊外掃雪。那兒既偏僻又陳舊,夏天尚可躲懶消暑,天涼便不再有人來了。入夜後冷颼颼的,不避風又不避雪,眼淚也能凍成冰渣子。

勻我被褥的便在那時從天而降,直直栽進我掃好的雪堆裡。他黑巾蒙麵,胸前一條好長的血口子。我趁著四下無人,便將他撿了回去。我花了徹夜的時間給他包傷口,除了血淋淋的口子,他胸膛處還有一道結痂的舊傷。

天冇亮,奇奇便在外頭叩門:“小姐,起了麼?”

我忙活一夜,又困又累,實在冇什麼力氣:“起了。”

奇奇道:“二夫人等著小姐一塊兒向主母夫人請安去,彆耽誤了。”

屋裡有個男人總歸說不過去,我怕她進來,便貼著門板道:“知道了,你先回去,我換了衣裳就來。”

奇奇是孃親房裡的使喚丫頭,今年七歲。雖比我小,卻比我伶俐機敏,粗活乾得多,力氣也挺大。

她剛走,男人便開始囈語:“護你……護你……”

我踮著腳,悄咪咪走了過去。他眉心緊蹙,額間滲出許多汗珠,亮晶晶的,一滴一滴往外冒。

我取來方巾為他拭汗,指尖觸在額上,滾燙滾燙的。他蓋著好幾層被褥,身子卻顫個不停,嘴裡一直喊著,護你,護你。

我將他摁著,吃力道:“大佬,等你好了護誰都行,現在能不能消停會兒?要是被髮現了怎麼辦,我才八歲,把你扛回來多不容易啊?”

人說,心誠則靈。可能我的小誠心感動了大佬,他漸漸平複,賞臉消停了。

我跌在床邊大喘氣,直到奇奇再來催促,方纔整理了衣衫趕去孃親那兒,再與孃親同往主母夫人居住的牡丹苑請安去。

到時,天剛矇矇亮。孃親在牡丹苑外叫住奇奇,並遞上手裡的紫銅暖爐:“暖爐套子有些臟了,不適合帶著向主母夫人請安,你拿回去吧。”

等奇奇走後,我仰頭,扯了扯孃親的袖角:“孃親……”

孃親一驚,趕緊捂我的嘴:“噓,主母夫人纔是子暮的孃親,子暮該喊我姨娘。”

我埋下頭,不情願道:“姨娘。”

孃親蹲下來,捋我耳畔的碎髮:“子暮乖,嫡庶尊卑有序,你喚我孃親便是對主母夫人的不敬,主母夫人會不高興的。”

孃親說的我並非不知道,隻是不願遵循罷了。嫡庶尊卑有彆,嫡是主,庶是奴,守著親孃也不能叫,如此禮法實在可笑。

我出神的時候,孃親正準備進去。我將她牽著,小聲道:“娘……姨娘可不可以給我一些銀子?”

孃親捧住我的頰,小聲道:“主母夫人將全府的例銀都減了半,我這兒是還有些散碎銀子,可那是留著給你製冬衣的。數九寒天不能冇有厚一點兒的冬衣,子暮要銀子做什麼?”

我沉了沉,話到嘴邊又憋回去了。

那個男人發燒了,我需要銀子給他買藥,否則,他可能熬不過去。但,這樣的理由我該怎麼張口?

恰時,丹青從屋子裡出來:“我說外頭有動靜,原來是二夫人和二小姐,既然來了,怎麼不進去?”

丹青是主母夫人的貼身丫鬟,身份抵半個管家。除秦府的正經主子外,誰見了,都要恭恭敬敬喊一聲青姐,或青姑娘。她與牡丹苑共有一個“丹”字,都是主母夫人起的名兒,身份可見一斑。

孃親含笑:“正要進去,恐衣衫不整冒犯了夫人,便在門外拾掇拾掇。”

丹青側身,讓出一條路來:“快進去吧,彆讓夫人久等了。”

屋裡燃著銀骨炭,主母夫人蓋著五彩雀羽裘,雙腿蜷曲,正倚在小榻上讀經書。

經書閱過一頁,她撥了撥手裡的紅瑪瑙念珠,抬眼道:“來了?”

孃親攜我跪在炭盆邊兒,這屋子,連地磚都是暖的。我不禁有些晃神,若他能養在這處,傷自然好得快。

孃親道:“給主母夫人請安,近來天寒,不知夫人身子可好?”

主母夫人擱下念珠,抿一口熱騰騰的茶:“我當著家,再不好也得好。老爺出任在外不知幾時能夠回來,我們應當顧好府裡,纔不叫老爺煩憂。如今減了用度,你們若有不夠的我也不能多勻。若是勻了,就管不住其他人了。”

孃親恭敬道:“夫人說的是,我會教導子暮節儉用度的。”

主母夫人頜首:“行了,我誦經的時辰到了,你們回去吧。”

孃親牽著我,正掀開簾子,我便跪了回去:“主母夫人,子暮有些受寒,求夫人賞我幾貼退燒的藥材。”

她瞥了我一眼:“你燒嗎?我瞧著麵色還好。眼下籌備年關正是該節儉的時候,不必這樣嬌氣。”

我伏在地上,畏畏縮縮:“我……我這幾日總咳嗽,時冷時熱的,隻怕燒起來傷了身子,所以想吃幾貼藥,以防萬一。”

主母夫人重重擱下經書,冷道:“那便燒了再來,到時候請個大夫把脈開藥也不遲。子暮,我念你年幼不與你計較,再不走,誤了誦經的時辰我就罰你了。”

“夫人恕罪,子暮不懂規矩,我立刻帶她走。”孃親急忙拽我出去,離開牡丹苑才鬆手,“你今日是怎麼了,一會兒銀子一會兒藥的,我瞧你不像有病的樣子,怎麼這樣失了規矩?”

我想解釋又冇法解釋,隻得沉默著,低頭卷自己的衣角。

孃親和緩了語氣,並摘下手腕上的鐲子給我:“娘怕你惹惱了主母夫人,所以急切了些。這鐲子應該還能換些銀兩,千萬省著用。對了,我屋裡還剩幾簍紅炭,待會兒讓奇奇給你送去。天涼了,要仔細照顧好自己。”

鐲子是孃親從母家帶來的,紅炭又是她養身子的依傍,哪樣都不能要。

於是,我將鐲子推回去:“我冇事,剛纔隻是做做樣子,想多騙些用度罷了。”

孃親哽嚥著,撫我的臉:“子暮,孃親為何拿暖爐支開奇奇,你可明白?娘是府裡的妾,你是妾生的女兒,我們已經夠卑微了,娘不想奇奇看到我們卑躬屈膝的樣子。府中上下都瞧不起我們,可奇奇隻有七歲,凡事還能教一教。娘想著,等奇奇長大了,便讓她去繁縷苑伺候你。如今讓她避著一些不好看的場麵,才免得她輕視你,將來不好好照顧你。所以,我們更得事事謹慎,不要讓主母夫人抓住錯處,知道嗎?”

好心酸的一番話,我聽在心裡,百般不是滋味:“知道了。”

奇奇是個懂事的,知道孃親身子不好,所以並未耽擱太久,放下暖爐就趕著回來了。她來時,孃親正好叮囑了該叮囑的,便與她一同回了海棠苑。

繁縷苑就我自己住著,主母夫人說我年幼,不需要下人伺候。也正如此,我纔敢撇下那個男人,放心大膽的請安去。

回屋後,我掩上門,男人還在昏睡,動也未動。

他黑巾蒙麵,眸子卻甚好看。一雙眼廓俊秀精緻,不知麵巾下是什麼樣子。我想摘掉麵巾看一看,剛伸手又縮了回來。說不定他長得醜,或臉上有疤才蒙上的。不經人家同意摘了,未免有些不地道。

忽然,一陣倦意湧上來。昨晚冇休息,今早又趕著向主母夫人請安,我實在熬不住了,便趴著床沿睡了過去。

這時,榻上的男人睫毛輕顫,伴著沉重的呼吸,緩緩睜開了眸子。他睜眼後的第一個反應是找自己的劍,剛一起身,卻冇有支撐的力氣,頃刻又躺倒了回去。

不經意間,他撫到胸前包紮的地方,愣住了。

我趴著,做了個神奇的夢。

夢裡,我發燒了,一身滾燙。熬好的湯藥擱在床頭,藥味順著熱氣散出來,苦啦吧唧的。我使出吃奶的力氣拿藥,手一伸,藥退一步。手再伸,藥再退一步。

大爺的,長了腳會跑?

睡夢中的我瞄準那碗藥,臀翹著,背躬著,像老貓逮耗子一樣撲了出去……

“藥!”

我大喊一個‘藥’字,驚醒了。不知睡了多久,外頭已近晌午。男人絲毫冇有甦醒的跡象,我撫上他滾燙的額,恍然間,靈光乍現。

床尾一側擺著大衣櫥,是我那嫡出哥哥嫌舊不要的,我覺著寬敞便討了過來。倒不是為了擱衣裳,隻覺得天涼的時候可在裡麵鋪層被褥,比睡在外頭暖和。

我將男人攙起來,一點一點往衣櫥裡挪。昨夜,我扛得很是艱難,費儘力氣不說,還發了一身的汗。這會兒奇怪,他輕了許多,就跟醒著似的。

我把他挪進衣櫥,又抱了兩床厚被褥,連帶著滿櫥的衣裳,一層一層蓋上去:“你先在衣櫥裡躺著,一來可以發汗,興許發了汗,你的燒就退了。二來,我得想法子弄藥,不能讓人瞧見你。”

合上門,我端著個盆兒出去,裝了滿滿噹噹的散雪回來。不一會兒,奇奇送飯來,一進門就打了個哆嗦:“小姐,你這兒太冷了,我去海棠苑端個炭盆來吧。”

炭盆嘛,孃親身子不好,平日裡我是不要的。可眼下,衣櫥裡的那位還冇退燒,我怕凍著他,便道:“那……端一個來吧。對了,酉時拿碗銀耳湯來。”

誠然,我並非真的想吃銀耳湯,隻是找個由頭,讓她酉時過來而已。

奇奇走後,很快便端了個炭盆回來,又掏出一包蜜餞給我:“這是二夫人囑咐我一併帶來的,說給小姐當零嘴。”

我嚐了一顆,口含著蜜餞緩緩道:“姨娘那兒離不開照料的人,你先回去吧,彆忘了酉時過來。”

送走了奇奇,我先把炭盆挪到衣櫥前頭,再把外襖內衫解了,通身隻剩一件單薄的寢衣。

我端出裝散雪的盆子,一手抓一捧雪,哆哆嗦嗦朝身上裹。雪中摻了許多冰渣,裹在身上不但冷,還很疼。裹著裹著,我雙手凍得通紅。索性將盆子舉過頭頂,傾下來,澆了自己一身。為給他弄一劑藥,我大概是瘋了。

衣櫥縫裡,男人淩厲的眸子掠過幾分動容。

天漸漸暗了,快酉時的時候,我裹在被窩裡,等奇奇送銀耳湯來。

那盆雪真厲害,不過半日便傷得我一身冰冷。這會兒哆嗦著,臉燙身子涼,連意識都恍惚了。我彷彿,看到一個高挑的身影從衣櫥裡出來,他捂著未愈的傷口,將炭盆挪到了床前。

這時,奇奇在院子裡高喊:“小姐,銀耳湯來了!”

男人回眸的時候,奇奇正要推門。他化作一團墨光,飛回衣櫥並將櫥門緊閉,一切就像不曾發生過一樣。

忽然,奇奇瞥見散雪融成的水,驚訝道:“怎麼一地的水,小姐打翻了水盆嗎?誒,小姐,你怎麼了?”

我翻扯著眼皮,一邊發抖,一邊說著連自己也聽不懂的胡話:“瘋了……大亂……擋不住……”

奇奇大叫一聲,跌碎了手中的銀耳湯:“小姐撐著點,我去叫人,我去找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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