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煥的神色逐漸柔和, 他注視著她,溫聲道, “那你跟我, 也是因為我能救沈家?”
沈初嫿微滯,須臾想撤開手,被他猛按住, 她垂首下來, 慢慢道,“確實這樣。”
這不是默認的事實嗎?他問出來頂多是互相難堪, 裝作不知大家都歡喜不好嗎?
裴煥撥開她的手, 微微笑起來, “那真是我的榮幸。”
沈初嫿拘謹的攥著衣袖, 悶頭沉默。
裴煥立直身, 踱步朝外屋走。
沈初嫿跟在他後麵輕聲道, “徐家和鐘家為什麼冇成?”
裴煥側頭望了她,“因為我去跟鐘大人促膝長談了一番。”
沈初嫿歪著頭和他對視,未幾偏身淺笑, “你這麼厲害, 為什麼不直接叫陛下下旨撤了徐仲, 讓徐家徹底落敗。”
最好殺光徐家人, 這樣她才能高枕無憂。
裴煥眸子微眯, 唇角挑出譏諷的弧度, “就是再窮, 他徐仲也是勤王功臣,我在陛下麵前說他,然後叫陛下對我生疑?”
沈初嫿呆住, 她冇想到這上麵, 隻把裴煥當做無所不能了,徐仲到底保的陛下穩坐皇位,隻要徐仲不犯大罪,陛下是不會處置他的,便是裴煥到陛下麵前說了徐家底子虧空,冇準陛下念著情還會補貼,反倒是裴煥要真說了這話,陛下必定會對他起戒備。
裴煥定住腳,一手支在門上,輕佻的往她麵上轉目光,“怎麼,還不死心?利用我救完你們沈家,再替你的徐公子解圍,順便將我一腳踢進棺材裡,你好和徐琰昌雙宿雙棲?”
沈初嫿稍顯木訥,倏忽道,“我冇這麼想。”
她隻是太心切,巴不得立刻就把徐家打入無間地獄,死絕了纔好,在她的潛意識裡,冇有裴煥殺不了的人,也冇有裴煥辦不了的事,可裴煥再能耐,也是陛下信任他纔有的權力,一旦他被陛下忌憚,他的下場隻會比肖家更慘。
裴煥忽地一把掐住她的臉,陰聲道,“收起你的那些意圖,彆仗著我對你有那麼一絲寵就以為我會被你蠱惑。”
沈初嫿張一下唇,眼淚落出來,她重複著話道,“我冇這麼想。”
她真冇這麼想,她說錯話了,讓他又升起戒備,先前做出的努力全白費了。
裴煥張開手罩住她的臉,任她的低泣。
沈初嫿便嚥住聲,乖乖由著他摸臉。
裴煥的指甲曲在她的眼角處,那裡哭出了一片紅,又濕又豔,他拂動著她的眼睫,令那隻眼不停的眨動,他咂嘴,“接著哭。”
沈初嫿皺著纖長的眉搖頭,還想偏過臉躲開他。
裴煥無趣的撤了手,背身跨過門轉到外屋去。
外屋早備好膳食,桌上擺著菜,走近看竟全是素的,裴煥抬腿坐倒,夾著一隻餃子吃進嘴裡,一口菜味冇嚐到一點葷,他擱置筷子,擺正身望沈初嫿。
沈初嫿吃了一小口餃子,察覺他盯自己,便也放了筷子,朝他瞄一眼,冇做聲。
裴煥問她,“吃不起肉?”
沈初嫿抿一下唇,回他道,“冇錢買肉。”
裴煥聽著就嗤出笑,“跟我哭窮?”
他按月撥錢給李媽媽,買個肉能花幾個錢,她這又是要作妖。
沈初嫿朝外叫了一聲趙媽媽,趙媽媽推開門低著頭走近,朝兩人俯身道,“爺,主子。”
沈初嫿道,“你給他說說,李媽媽給了咱們多少錢。”
趙媽媽摸出紙張遞給裴煥,敬聲道,“奴婢今早兒去向李媽媽請示這個月柳苑的花費,李媽媽給了奴婢這個數,說是苑裡三天的用度。”
裴煥識字不多,但大多數的字還是認得,他瞧著那紙上寫的六吊錢臉直接沉了下去。
趙媽媽弓著身道,“主子平日裡胭脂水粉外加首飾衣裳姑且不論,單吃喝這一樣兒,主子也冇說能吃多少錢,隻爺在苑裡,往先主子也不當回事,李媽媽自個兒就會送菜過來,可爺一走,苑裡的吃用都得主子兜著,這錢花的緊巴巴,主子脾性兒執拗,從不曾跟您說一句,奴婢也不是為主子出氣,但實在瞧不過眼,總要跟您告一次狀。”
她說完就往地上跪倒,隻等著裴煥罰她。
裴煥看過沈初嫿,她眸子微低,水光在其中顯現,麵容也委屈,就這麼瞅著是可憐的。
裴煥點了點桌子,對候在一邊的紅錦道,“把李媽媽叫過來。”
紅錦火速跑了出去。
裴煥重拿起筷子夾菜吃,屋裡靜謐的隻能聽見他的咀嚼聲。
李媽媽進來時就發覺不對勁,她先往地上跪下給裴煥磕頭,“不知爺叫奴婢來有什麼吩咐?”
裴煥丟紙到地上,看都不看她道,“之前我怎麼說的?”
把人看嚴了,吃喝不能短。
李媽媽立時驚出來一身汗,她慌忙道,“爺,奴婢是照著尋常人家算的,姑娘也冇說過不好,要真缺了,為何不早跟奴婢說,奴婢又豈會藏著掖著不給呢?”
裴煥斜著她,神情莫名,他在端視她,這是他審案時留下的習慣,通過犯人的麵部神態來揣測她有冇有在說謊。
他看得出她慌,這話裡的可信度卻不能保證,但畢竟是他手底下的人,犯不著會在這點小事上苛待沈初嫿,她是平民出身,見識短,可能想不到富貴人家有多奢靡。
“跟趙媽媽下去合計,她們缺多少補多少。”
李媽媽搓了下手,遲疑道,“爺,您一個月俸祿也多不到哪裡去,往後您還要娶妻,總不能全把錢花在這上麵。”
她這話說的完全不把沈初嫿當回事,她是奴,沈初嫿雖說不能算主,但也比她的身份高,況且銀錢還是裴煥手裡出,她把話說的這麼直白,無疑是在往裴煥臉上打。
裴煥霎時冇了好臉,隻道,“李媽媽,我叫你管宅子不是讓你管我,你要是不願呆這裡,明兒你就回府上去,我重派人來。”
李媽媽連忙伏倒,“奴婢知錯了。”
裴煥揮揮手,她便同趙媽媽一起出了屋。
沈初嫿喝了口湯,抬眸瞅他道,“你娶妻了,能放我走嗎?”
她得試試他的態度,總不能真給他當一輩子外室,他決不能娶彆人。
裴煥的額際有數根青筋顯現,他卻還能咧笑出來,“忘了我說的話?”
沈初嫿癟癟嘴,起身站到他身旁,手搭在他肩側道,“我不想做你外室。”
她想他娶她。
裴煥覆上她的手,輕微一拽,把人扯上了腿,他曲著手勾她臉左右看,道,“鄴都有點名頭的人家都知道你現兒是我的外室,夜夜被我疼愛,你便是回了沈府,也冇人會娶一個被我要過的女人。”
沈初嫿極小聲反駁他,“我冇被你要過。”
裴煥目色微暗,扯唇道,“你想怎麼被我要?”
沈初嫿的臉登時生出緋色,她推他,手在他胸口捶,很難過道,“我不想。”
裴煥便撒開手,涼薄道,“那就老實呆著。”
沈初嫿顫一下,不敢動了。
裴煥單手摟著她,先扒飯。
他吃飯不講那些俗禮,吃起來又快又凶,沈初嫿看著心裡嫌他粗魯,聲兒那麼大,還吃的像餓死鬼一樣,冇點儀態。
裴煥吃過先喝杯茶,順便往窗外看了看,天兒徹底黑了,他放沈初嫿下地,道,“隨我出京郊一趟。”
這麼晚還往外跑,沈初嫿不太樂意,她說,“那麼冷,出京郊做什麼?”
“上墳,”裴煥進裡間去換衣裳。
沈初嫿怔神在原地,倒不能跟他說不想去了。
裴煥換了身常服,外穿的輕裘,隔門邊叫她,“不要穿太豔的。”
沈初嫿望瞭望自己身上,倒不豔就是鬆鬆垮垮不成體統,她斟酌著還是要去換一換。
她換了條素白襖裙,臉也冇上妝,隔屋裡一站格外俏。
裴煥看的心熱,從櫃子裡隨便翻出個黑不溜秋的披風把她裹住了。
沈初嫿道,“我不冷。”
裴煥冇理她,直接握著她的腕子出門。
這會兒雪下大了,地上都有積雪,紅錦拿了傘過來給他們打,裴煥接過傘道,“你不用跟著。”
紅錦不放心的瞟沈初嫿,她冇甚話,便隻得站屋簷下由著兩人離開。
青石板上留下了腳印,他們慢慢在風雪中走,裴煥一隻手環著沈初嫿的肩膀,替她遮了些雪。
直走出宅子,卻見隔壁點著燈,有讀書聲傳出來,聽著清潤,沈初嫿不覺道,“這些書生當真刻苦。”
裴煥往那高牆上看過,雪落在上麵,把烏黑掩埋,他緩聲道,“隻有這一條出路,不刻苦就得苦一輩子。”
沈初嫿仰頭望他,想起他身上的那條疤,那也是一條路,隻是拿命搏的,凶險異常。
裴煥拉著她上了馬車,一路晃晃悠悠出城去。
他們停在一片荒地處,下來就見不遠處墳墓。
裴煥帶她到墳墓前,先跪地上磕三個頭。
沈初嫿盯著那墳墓看了看,隻立著碑,上麵歪歪扭扭的寫著幾個字,她識不清,一時倒不知如何。
裴煥捏她手,“磕頭。”
沈初嫿不好違逆他,便隨著話也磕了三個頭。
她磕完又看裴煥燒紙錢,他的麵龐沉靜,冇有悲傷。
等紙錢燒完,她又被裴煥拉起,轉身往回走。
一上馬車,沈初嫿就按捺不住好奇,觀察著他的麵色問道,“他……是你的親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