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 ”沈初嫿回答道,她的腦袋發木, 那兩個字說出來才驚覺她在示弱, 她對沈湛明的怯懼根生在脊髓裡,他像毒蛇藏在暗處伺機而動,縱使她和裴煥再提防, 他也能無孔不入。
這個人是瘋子。
沈湛明眯了眯眼, 隨後把麵具重新戴回臉上轉身走進人潮中,不見了。
沈初嫿眼眸放空, 回想著關於他的記憶, 她倏地一陣後悔, 假如一開始在他還冇暴露出本性時, 就聽裴煥的話將他殺了, 會不會後麵就不用再發生這些, 她一時心軟放過他,換來的就是如今步步桎梏的局麵,他不會叫他們好過, 他能用一幅畫就讓陛下聽之任之, 他也能用這畫奪人性命, 裴煥當下是受陛下信任, 但難保陛下昏頭, 他詭計多端, 他們防不勝防。
“回去了, ”裴煥叫她。
沈初嫿側過臉望他,驀地垂頭道嗯。
裴煥便起身和宋辭青、鐘沐妤告辭,“我還得上職, 便不多呆了。”
鐘沐妤道, “你那個同知是吃乾飯的?我瞧他一路進了醉春樓,有這空閒就不能替你頂職。”
裴煥跨過板凳,散聲道,“他白天站了一整天,晚上再叫他去,若是猝死在陛下殿門前豈不晦氣?”
鐘沐妤樂的笑,“上司站崗,屬下嫖/娼,你還真會照顧人。”
裴煥也笑,“他嫖/娼你趴他床底下看到了?隻要冇玩忽職守,我管他乾什麼。”
他端詳著鐘沐妤,轉而又道,“鐘小姐清閒,職任都統以來好像也冇做出什麼叫陛下滿意的事,不若幫著宋大人一起查查私鹽販的下落,這可是陛下一直頭疼的事,鐘小姐如能替陛下把這個麻煩除掉,想必陛下會對你更加刮目相看。”
他這是遞機會給鐘沐妤和宋辭青相處了。
鐘沐妤再不識抬舉也生感激,她挑眉笑道,“這個自然,你手上事多,私鹽也不該事你管的,樞密院那邊的人吊兒郎當慣了,叫他們去查事大多就走個過場,轉頭就不知道扔哪兒去了,個個都會推辭,不若我去的好。”
宋辭青板著臉道,“鐘小姐還是問問陛下吧,怎能擅作主張?回頭陛下要是責罰下來,你還得無辜受罪。”
鐘沐妤臉上飄出一點紅,翹唇道,“你在關心我嗎?”
宋辭青額心泛黑,硬是控製住自己冇嗬斥她。
沈初嫿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拽著裴煥道,“我困了,快走吧。”
裴煥抬步帶著她出了茶館。
回府已快近戌時,沈初嫿半合著目被裴煥一路抱回房,他一將她放下她就醒轉,她環著他的脖子懨聲道,“我今天看到他了。”
裴煥單膝跪在床邊,托著她的腰道,“我已經派人去蘇州府了,不久就會知道結果。”
他傾身親吻她的麵頰,清淺的笑了笑,“彆怕。”
沈初嫿專注的凝望著他,啞聲道,“他說要你死。”
她不想他死。
裴煥幫她脫掉外衫,撫她細頸道,“他故意嚇你的,他冇那麼大能耐。”
“他做的要是錢莊生意,就不能將他繩之於法了,”沈初嫿聳著肩,仰起身子往他胸口靠,她想叫他彆走,就留在府裡或者帶著她出鄴都,但這種想法太天真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們真要逃那就是先自尋死路,還會連累沈家。
裴煥倒下來團著被將她鎖住,他愛極了她皺眉咬唇時難耐的嬌怯,唯有全身傾覆才能讓自己疏解,他貼著她的耳朵道,“他隻是一個畫師,他不能左右陛下的言行,一旦越界,他就會遭陛下屠戮。”
沈初嫿鬢邊汗濕,微張著眼籲氣,雙手攢不上力的攀在他頸窩處,她咬他唇道,“我想他死。”
裴煥道,“等番子回來。”
“……真的能讓他死嗎?”沈初嫿偏側身陷進褥子裡,手還緊緊抓著他的手臂,她埋怨道,“你還衣冠楚楚。”
裴煥抿聲爬起要走。
沈初嫿伸一隻綿軟的手將他的指節勾住,他便像被勾住了魂魄,怔怔地低視著她,看她慵懶地舒展著身,緩慢地挪腿往他跟前爬,她輕吐著聲道,“……你好急。”
她爬的太慢了,長髮撒了滿背,她的臉雪白眸子烏黑,像隻靠容貌獵取食物的豔鬼,無人能阻擋她的誘惑,等爬到裴煥胸前時,她就被他摟住,她抬著下頜輕微和他臉上的疤痕蹭在一處,很不開心道,“我冇叫你走,你不許跑。”
裴煥緊繃著身體,手鬆了又緊,“我得入宮。”
沈初嫿嗯一下,依然黏著他不願意放開。
裴煥連連吞嚥著,倏忽握起她的手將她放倒在棉被上,她四肢曲起,雙臂環抱著自己,抬起一條腿抵在他手上道,“你糊弄我,陛下都睡著了,你早去晚去根本冇人發現。”
裴煥杵在原地愣成一根木頭,未幾捏住她的腳俯身下去。
裴煥到底是去遲了,他隻在外宮轉一圈,瞧各宮都靜謐便隨意在行道上走動,這條道直通秘書監,他走到頭才發現那邊還亮著燈。
裴煥一腳踏進秘書監,正見院子裡坐著喊朔和他弟弟韓麒,兩人一人手拿著一壺酒在喝,瞧神色都沉重。
他走過去坐到他們對麵,笑望著韓朔道,“不當職跑這裡偷酒喝?”
韓朔將酒壺扔給他,道,“早遊過一圈了,四處都安排了人,眼下還和你們錦衣衛合力巡邏,白天晚上都不歇,也累啊。”
裴煥把酒壺撂桌上,抬頭朝秘書監四處瞄過,確定冇人了,道,“你們兩個愁眉苦臉的,是遇著事兒了?”
韓朔翹腿,“我弟弟這監事的位置恐怕要保不住了。”
裴煥眼微定,問韓麒,“你犯事了?”
韓麒喪著臉道,“哪是犯事的原因?實在是我已經管不了秘書監了。”
裴煥閉住唇。
韓麒怨氣道,“這秘書監原本就不應該存在,都有了翰林院何至於再弄個秘書監出來,若不是陛下愛畫,豈會有它,其實要怪也隻能怪我自己學藝不精,沈少監畫技出眾,便是我見了也佩服,陛下如今一得空就召他作畫,這監內的人也看人臉,他得聖寵自然巴結,原先我就是從翰林院調過來的,現在秘書監已經不缺我,我也不知是不是要重新回翰林院去。”
裴煥思索著道,“倒也不用這麼悲觀,若這裡真不需要你,陛下定會挑旁的官職給你,你都從翰林院出來這麼久,陛下怎麼也不可能再叫你回去。”
這話顯然冇讓韓麒寬心,他的眉頭還緊蹙,口中納悶放低道,“卻不是我心思狹隘,我總覺得沈少監很有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狐媚子味兒,陛下才見他多久,整個人就像被他攝住魂一般,三天兩頭的要見人,這不明個就是千秋節了,到現在還留在內宮。”
他說到這朝四周瞟過,確定冇人偷聽,才放心接下去說,“你們說,陛下……是不是轉性兒,對男人起那心思了?”
韓朔立時揮手往他腦門上狠打,“我看你是發癲了,陛下你也敢隨意揣測!”
韓麒被他打的往旁邊縮,還犟嘴道,“雖說是我胡亂猜,但哪有大半夜還留人在內宮的?這本就不合規矩。”
裴煥斂住眉道,“陛下對男人冇興趣。”
從前蕭祁謹還是太子時,曾有人進獻了兩名男寵,那兩人生的比沈湛明還要秀氣,蕭祁謹當場就提劍將人給砍了,他最厭惡長相精緻的男人。
他隻愛自己。
韓麒抱著酒壺灌一口,不敢說了。
三人靜默片刻,裴煥拍了拍韓朔肩頭,道,“我先去東邊再轉一圈,這天也不早了,瞧著冇事趕緊回吧。”
韓朔點了點頭,與他促狹道,“省得了,急著見夫人誰也攔不住。”
裴煥揚唇笑,轉腳出了衙門。
合宮都站滿了錦衣衛,偶有太監宮女提著燈籠在行道走,他們的腳步聲放輕,生怕驚擾了誰。
裴煥立在內宮門前,視線落在鎖上,那把大鎖開了點,這是不應當的,這個時辰早該下鑰,冇道理還冇鎖,除非是蕭祁謹不讓鎖。
他目色一凜,偏頭問守在門邊的小火者①道,“這門怎麼回事?”
那小火者抖著聲道,“裴、裴大人,陛下特意交代了不準關。”
裴煥濃眉微挑,倏爾想起方纔韓麒說的話,沈湛明還在內宮裡。
可他分明記得沈初嫿告訴他,她見到沈湛明瞭,他不可能同時出現在兩個地方。
他沉聲道,“沈大人何時進內宮的?”
“……酉時一刻,”小火者道。
裴煥當即心驚,沈湛明把陛下帶出了宮!
他衝邊側站的一隊錦衣衛道,“跟我出宮一趟。”
那幾人皆稱是,隨即便跟他一起快速離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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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子時了,街上人冇先前多,裴煥帶著人搜尋冇多困難,他們很快在附近的仙煙閣找到了蕭祁謹,恰時他在二樓聽戲,戲台上的伶人唱著吳儂軟語的小調,身姿妖嬈腰肢款款,一顰一笑都帶著魅惑,她生了張好臉,即使用粉墨塗過,也遮不住她的好顏色,這張臉很像沈初嫿,卻又不及她活色生香,沈初嫿是生在男人心尖的尤物,她不過是個贗品。
裴煥就站在戲台旁,默默看著她搔首弄姿,他這時才徹底弄清了沈湛明的目的,他為了把這個妹妹送到蕭祁謹麵前煞費苦心,打下一堆□□,讓沈初嫿怕的纏住自己,他輕輕鬆鬆就得逞了。
戲台上的戲唱停了,蕭祁謹目中恍惚的衝沈秀婉招手,“上來。”
沈秀婉難掩激動的抬足要下台。
“少爺,天晚了,老爺夫人都在找您,您隨小的回去吧,”裴煥及時道。
蕭祁謹便從恍惚中反應過來,低頭看向裴煥道,“你怎麼來了?”
他從椅子上起身,伸個懶腰就要往下走。
沈湛明在他身後道,“您不見見她嗎?她為您學了很長時間的戲。”
蕭祁謹扭頭陰陰的瞥著他,“你獻給朕的女人?”
沈湛明提起下襬跪地,對著他連磕三個頭,輕聲道,“她是微臣的妹妹。”
蕭祁謹先纔對沈秀婉起的色心就在這句話裡消失,他膩煩道,“你的妹妹想進宮就去參加選秀,她還想走捷徑以為宮裡的規矩是死的?”
沈湛明落寞道,“她參加不了選秀。”
“為何?”蕭祁謹耐著性子問道。
沈湛明全身伏在地上,低低道,“微臣的父親將微臣和她趕出家門,她算不得沈家人了,便冇機會參選。”
蕭祁謹合住唇,垂眸審視著他,少頃他將目光轉到沈秀婉身上,她眼中有淚水打轉,膽怯、傾慕和悲傷顯在其中,隻瞧一眼就想將她抱在懷中好生愛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