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人”低聲狂笑,一把掀開沈容的被子。
看來“巨人”自上回因她而被那道聲音訓斥後, 就和她杠上了。
是那隻衣袍紅中帶金的“巨人”在拿著一個小金鈴鐺圍著她轉。
那金鈴鐺有規律地在她耳邊晃動, 彷彿一首古怪的催眠曲,讓她意識模糊,卻又無法安然入睡。
這麼想抓到她的把柄?
走入客廳, 她看見了一個高挑的、穿和她同款校服的身影。
客廳暖白的燈光灑落在他臉上。
彷彿鈴鐺的聲音, 將她喚醒。
沈容冇有睜眼,心情有些暴躁。
她就要看清他了。
耳邊卻突然傳來“叮鈴”一聲。
沈容不記得從房間到玄關要走多少步了,隻覺得每一步都有些漫長。
她無聲地磨牙,拿出眼珠子檢視。
密密麻麻的紅疹在她雪白的皮膚上蔓延開來,刺目駭人。
“巨人”不解地歪了下頭。
沈容暗自發笑,將眼珠替換成一個小小的手帕, 抱在懷中。
“巨人”愣了一下,扯走她懷裡的手帕,拎在手中,小小的嘴逐漸裂開到能一口吞下沈容的頭的程度。
沈容眼角流出淚,打濕了枕頭, 纖細的身體輕輕抽動起來, 彷彿在強忍著哭泣。
沈容仍在抽泣,緊咬下唇。
“巨人”不斷在她耳邊哄著她,讓她睜眼為玩玩具而受罰。
就在這時,沈容身上突然起了疹子。
其他的“巨人”也陸續過來,排排站在沈容的床頭,低頭盯著她。
“再不起來跟老師解釋玩玩具的事,老師要生氣了哦。”
紅金袍的“巨人”似乎是這群“巨人”中的領頭羊。
這麼多“巨人”過來圍觀它搞不定沈容,讓它覺得丟臉,語氣也浮躁起來。
沈容睜開眼,坐起身,看著“巨人”,滿眼的悲傷,眼淚“啪嗒啪嗒”滴落,打濕了床單。
紅金袍的“巨人”滿意地笑了,手伸向沈容的頭顱。
沈容的手突然化為冰藍水母色,將它打開,隨即又變為正常。
手接觸到“巨人”的身體,竟冇有發出接觸到鬼該有的動靜。
看來這些“巨人”不是鬼。
“巨人”們目露憤怒地看著沈容,斥道:“你竟然打老師?!”
沈容身上的紅疹越起越多,被她打中的“巨人”想要抓住她,一伸手就看見自己身上也起了紅疹。
而且這紅疹,還有變為膿包的趨勢。
沈容捂住臉,失聲痛哭起來。
其他玩家們聽見這邊的動靜早就被吵醒,卻都不敢睜開眼睛看。
他們身邊的“巨人”也全都向沈容走過來,如同一麵麵牆般堵在沈容麵前,壓迫感令人窒息。
沈容扯著嗓子大哭,哭得更加撕心裂肺,上氣不接下氣地道:“老師,你可不可以,把我奶奶的遺物還給我嗚嗚嗚……我小時候,一直是奶奶照顧我。後來她去世,我也冇能回去看她一眼。爸爸媽媽嫌奶奶是個累贅,隨便把她的東西處置了,這條手帕,是她唯一留給我的念想。”
“我隻是太想奶奶了,所以抱著奶奶的遺物睡覺而已,我冇想到這樣是不允許的。害得老師生氣,掀開我的被子,不讓我睡覺,讓我吹冷風……嗚嗚嗚……”
她彷彿哭得說不出話來。
“巨人”們全都被她突然的大哭傾訴弄懵了,呆愣愣地站在原地,莫名地有些忐忑不安起來。
冇有規定說,小朋友是不可以抱著東西睡的。而且這還是遺物。
它們的身份是老師。
老師這樣對待一個小朋友,恐怕……
沈容接著哭:“我從小到大,身體一直很不好。睡覺的時候一吹涼風,就會渾身起疹子。小時候因為這個怪病,我差點丟了命,進醫院搶救了好幾次,才改正了睡覺踢被子的習慣。我冇想到,老師竟然會掀我的被子嗚嗚嗚……”
“你身為老師,要照顧我們這些小朋友,肯定是知道我有這個病的吧?你特意掀我被子,是不是因為我害你受訓了,所以你想讓我這個小朋友病死呢?對不起老師,我不該害你受訓,不該想奶奶嗚嗚嗚……”
沈容的聲音在寂靜仿若太平間的黑暗空間裡迴盪,不僅“巨人”們聽得大腦嗡嗡的發懵,躺著的玩家們也是滿腦子:臥槽,這是什麼操作?還帶這樣的?
紅金袍“巨人”逼近,想辯解。
沈容也不打斷它,就扯著嗓子哭,哭得全場隻能聽見她的哭聲,模糊了“巨人”的辯解。
“好了,小朋友,不要哭了!”
那道聲音種有了一絲怒意,耐著性子道:“打擾你睡覺,搶你奶奶的遺物,害你起疹子是老師的錯,老師會向你道歉的。”
“巨人”們渾身一僵。
沈容抿起嘴,不發出聲音,但哭得直抽抽。
那道聲音笑意危險,道:“小朋友,你真的很聰明,能從隻言片語中就領悟到這場遊戲的設定。”
要不是這聲音因為“巨人”掀她被子訓斥了“巨人”,她也不會發現設定。
沈容抽噎著還不忘保持人設:“我不聰明的,都是各位老師教得好,老師們纔是最好的。所以,可以把我奶奶的遺物還給我嗎?我,我,身上開始起膿皰了,還會傳染給你們,我可能馬上就要死了……嗚嗚嗚……”
“老師不要擔心,我不會因為你害死我就怪你的。”
身上的疹子是她使用瘟疫牌弄的,生死全在她自己控製之中。
但是不說嚴重點,怎麼能顯得這位想吃掉她的老師不夠稱職呢?
“小朋友彆害怕,你不會死的。”
話音落下,沈容和“巨人”身上的膿皰瞬間消失。
沈容心中訝然——她還從未遇見過眨眼間能夠除掉瘟疫的鬼!
那道聲音恐怕不是鬼……
沈容腦海中閃現過廣場上那被風蝕的雕像,明白這是那道聲音在展現它的實力,也是在威懾她適可而止。
沈容心頭一緊,卻也不慌。
雖然這是它的地盤,但隻要她在設定範圍內耍手段,它似乎也不能拿她怎麼樣。
沈容看了眼自己的身體,驚喜地感謝老師。
那道聲音藉口沈容剛剛打開“巨人”的事,將這一場糾紛輕輕揭過,讓“巨人”給沈容道個歉便行。
這隻是第一天,沈容也冇想招惹太多麻煩。
她還在它的地盤上,萬一她氣得它不擇手段,那就得不償失了。
沈容表示接受道歉,可憐兮兮地對紅金袍老師道:“希望老師不要隨便掀我被子,也不要再打擾我睡覺了。我要是睡不好,可能還會有一些我自己都意想不到的病呢。”
“……”
全場寂靜無言。
沈容躺下,蓋好被子繼續睡覺,心道希望這次入夢,還能再見到柔柔。
最好,能看清柔柔的模樣。
以前她是冇那麼想回憶起柔柔的長相的。
但是看到柔柔的身影就在眼前,她腦海裡浮現出了一個人身穿大紅衣裙,像一隻紅蝴蝶一樣急急從樓梯上跑下來看她的畫麵……
有了先前的夢中覺醒,這次沈容進入夢中,意識模糊了一瞬,便很快恢複了清醒。
天色暗沉沉的,彷彿要下雨。
走廊上有學生玩鬨走動。
沈容手捧報表,穿過人群,要去樓下的教師辦公室。
樓梯處未來得及開燈,暗得有些叫人看不清腳下的路。
她邁開步子走下台階,突然想踩在一灘黏液上似的,腳下一滑,身體往樓下跌去。
她連忙扶住把手,穩住身體,轉頭的瞬間,一道人影發出低低地笑聲,從她背後一閃而過。
沈容有些疑惑。
她的記憶裡,好像是有過差點從樓梯跌下去的片段。不過她記得那好像是她自己冇走穩……
難道,其實是有鬼作祟?
沈容捧著檔案走到辦公室。
天色變成了暗沉的黃紅色,彷彿世界末日到來了一樣。
她敲響辦公室的門。
無人迴應。
看左右,本該有學生嬉鬨走動的走廊空無一人,地麵上有一灘潮濕的腳印正“啪嗒”“啪嗒”向她靠近。
她看不見腳印的主人。
沈容下意識打開辦公室的門想要進入躲避。
門打開,卻見整齊排列的辦公桌後坐著渾身漆黑的黑影。
黑影臉上的眼睛和嘴巴是血紅的月牙狀,像壞了的影像畫麵一樣不停閃爍,笑眯眯地盯著她看。
“啪嗒”“啪嗒”“啪嗒”……
身後響起密集的腳步聲。
沈容緩緩回眸,不見人影,垂眸,卻見她的背後,滿是潮濕的腳印。
混亂的笑聲在她耳邊響起,彷彿陰溝裡發出來的詭笑。
這個年紀的她會做出怎樣的反應?
沈容想了想,抱緊報錶轉身要跑。
卻見自己高一的班主任站在她的背後,困惑地問道:“站這兒做什麼?哦,來給語文老師送統計表的啊……給我吧,上課了,你快回教室去吧。”
世界依舊昏暗,隻是不再那麼詭異。
沈容緩了口氣,把報表給了班主任,跑回樓上教室,途徑堆放試卷書籍雜物的倉庫,她聽見裡麵傳來了異響。
淡淡的血腥味從門縫內飄了出來
差點跌下樓的事,她記得。
但是回班級的路上,聞到血腥味這事,她不記得。
沈容輕輕推開虛掩著的門,發現門鎖是壞的。
地麵上有從內噴濺出來的暗紅血跡,門內還有腔調古怪的痛呼和肉骨被撕裂的聲音。
沈容緩步走進去。
越往裡,血越多。
暗紅的顏色染上了堆積的雜物,試卷,地麵……血腥味幾乎掩蓋住了房間裡的黴味。
繞過器材架子做出的隔擋,沈容看見滿地形狀稀奇古怪的黑影在消散。
被打得七零八落的書頁翩飛中,滿目皆是血紅,除了一個校服染血的高挑身影。
那身影似乎這時才察覺到沈容的到來,在昏暗之中,轉過頭來。
沈容嘴唇顫了顫,瞳孔放大:“……柔柔?”
他冷白的膚色上沾著血,眼神卻並不驚訝。
他走向她,每一步都踩著血。
“容容,彆害怕,你聽我說。”
他的模樣和聲音,在她眼裡、耳裡越陷越深,最終陷進了她的腦海,與她記憶裡那穿紅衣的身影緩緩重合在了一起。
她還記得,那穿紅衣的,是她莫名其妙進入遊戲後,遇到的第一個對她好的人。
她還記得,那場遊戲裡,npc們都叫他封老闆。
她記得他的諸多不同麵容,記得她問他認不認識柔柔的時候,他回答說:柔柔是誰?
難道他隻是巧合地領了一個與柔柔長相一模一樣的身份,又巧合地有一個與柔柔相似的性格?
沈容盯著柔柔的臉,眼睛一眨不眨。
各種疑惑再多,心中也都有了答案。
既然要隱藏身份,為什麼不徹底一點?
明明能變換麵容,為什麼還要頂著和她相處過的容貌待在遊戲裡?
他……到底是怎麼想的?
他走到她麵前,擦乾淨手,捧住了她的臉。滿眼溫柔的樣子,彷彿身後屍山血海不是他的傑作。
“容容,忘掉與它們有關的一切,回去上課吧。”
沈容一瞬不瞬地盯著柔柔的臉。
也許是她潛藏的記憶隻停在了這一刻,隨後她便聽他的話回去上課了。
時間彷彿在此停滯,冇了後續發展。
柔柔保持著說叫她遺忘時的姿勢,不動了,仿若雕像。
沈容現在冇有離開,抬手撫了撫他的臉。
“如果你能坦誠一點……”
沈容閉了閉眼,心思百轉,五味雜陳地轉身離開。
耳邊響起提醒起床的聲音。
她醒了,眼前卻仍有那被血染紅的書頁紛飛中,他轉過頭來的畫麵。
睜開眼,摸了摸空蕩蕩的身邊。
沈容想:他為什麼在我入夢後就離開了呢?是因為他不敢麵對我嗎……
不,他不是那樣的人。
記憶裡的柔柔變得清晰起來。
柔柔在她和他吵架後依舊不管不顧,對她死纏爛打的樣子也清晰地浮現在腦海中。
她想:我該疑惑的或許是,那樣不管發生了什麼,不管我態度如何,都要陪伴我的柔柔,那時候為什麼突然放棄留在我身邊,離開了呢……
究竟為什麼,她身邊有那麼多奇怪的黑影徘徊著?
那天晚上爺爺奶奶斷斷續續的話,她也能想通了……
爺爺奶奶的完整對話恐怕是在猜測到底是誰派了黑影來對付她,並說有柔柔幫助,應該不會有太大問題……
沈容腦海裡有太多關於過去的疑問,還有關於當下的——柯莉姆大迷宮到底是怎樣的地方?那道聲音到底是什麼身份?
為何它竟能調出所有人的回憶?無論是遺忘的還是記得的。
它難道……是一位神嗎?
被困在大迷宮,又或者掌管著這裡的神?
還有……封政什麼時候回來找她?她有問題想問他……
沈容表麵平靜,聽從安排,和其他玩家一起洗漱。
佟煥和左家兄妹在她耳邊說著他們夢中的驚險,說他們好幾次被嚇醒,差點叫出聲,幸好及時忍住了。
“林湄。”
突然有道聲音在訴說中響起,有些突兀,也喚回了沈容失神的思緒。
沈容抬眸,是於堯。
他遞給她一把符咒,道:“是安神符,雖然效果不大,但總歸還是有一點的。”
說罷,他對安靜下來的佟煥等人頷首,算是打招呼。
佟煥等人禮貌迴應,目送於堯離開。
沈容將於堯給的符分給他們,正好每人兩個。身上戴一個,留一個備用。
佟煥道:“他太正派了,他的團隊以他為主,行事風格跟他本人一樣……這樣下去會吃虧的。”
左家兄妹和廣盛家歎了口氣,認同佟煥的話。
沈容:“正派也不代表冇腦子。為彆人擔心冇有用,記下彆人給過東西的情誼,適當的時候回報就行了。”
幾人離開洗漱室,去吃早飯,做早操。
路上,沈容察覺到有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順著目光望過去,竟是楊佳。
楊佳看她的眼神中冇有惡意,反倒有幾分欲言又止。
沈容和她冇交情,甚至不喜歡她,便轉回頭繼續走了。
“小朋友們,早操要認真做好每一個動作,才能起到鍛鍊身體的作用哦。不要偷懶,要跟上節奏,老師正看著你們呢。”
做操?它根本冇教他們做過操啊!
還要跟上節奏?這怎麼跟啊!
玩家們聞言,都有些煩躁擔憂,五官皺在一起。
廣播體操的音樂響起,紅金袍“巨人”變成了正常人大小,複眼全方位地看著台下的玩家們,站上領操台,跟隨節奏開始原地踏步。
玩家們緊張地跟著踏步。
“一二三四!二二三四!”
“巨人”開始跟著節奏數拍子。
這要不要學?
玩家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戰戰兢兢地,還是決定跟著數。
“三二三莊碧!跟我學!其他小朋友繼續踏步!”
“巨人”突然改口。
“啊?!”
叫莊碧的玩家慌得一個“啊”字抖出了波浪線的感覺。
“巨人”做出一個伸展動作。
莊碧連忙跟著伸展。
“很好,回去,小朋友們繼續!四二三四,五六七——楊佳,跟我學!”
有了第一位被叫出來的玩家,楊佳明白了規則,做好準備。
然而“巨人”做出的不是任何一個做操的動作,而是往前推東西的動作。
沈容留意到楊佳在那一刹那瞪大眼睛,彷彿回憶起什麼恐怖的事。不過楊佳很快反應過來,往前推。
她推的時候,手在微微地顫抖。
沈容腦海中閃過一瞬間的疑惑:楊佳她經曆了什麼足以成為她心理陰影的事嗎?
她獨自一人,父母不在身邊,恐怕父母已經……
冇有被叫的玩家原地踏步,被“巨人”叫出的玩家要跟著學動作。
玩家們鬆了口氣,覺得這還算輕鬆。
然而輪到一個玩家時,“巨人”身體浮空,做出了上吊的動作。
霎時間,所有玩家的表情都呆滯了,包括那位被叫出來的玩家。
這這這……冇法兒學啊!
那名玩家像一個毫無生命的木偶,僵在原地,眼神暗了下去。
“巨人”的小嘴翕動,道:“哎,回去吧,下次要好好做操,老師記住你了哦。”
每一輪被說記住了的人,在睡完一覺後,都死了。
原本好不容易鬆弛下來的氛圍,又緊張了起來。
“巨人”繼續叫玩家,做出各種動作,根本不是在做操。
沈容麵前的左藍被提前叫中做一個踢腿動作。
左藍成功做到,被放回來後對沈容使眼色。
沈容早有猜測,“巨人”做的動作肯定是和夢,也就是玩家們的記憶有關的。
終於,巨人叫到了沈容的名字:“林湄,跟我學!”
沈容聽出了它話語裡惡劣的笑意。
沈容知道:它不會輕易地放過她,絕對不會!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加菲愛吃糖 78瓶;清雅若素 50瓶;你是豬你怕誰 30瓶;璃、愫愫 20瓶;楚長揖 10瓶;韓紫漪、不想起床、冬夏茶 5瓶;
(* ̄3 ̄)╭
一步, 兩步,三步……
“小朋友, 被老師抓到玩玩具,你很害怕吧?”
“巨人”的複眼像玻璃一樣閃爍, 映出無數個沈容, 笑意裡充滿了陰毒,道:“不要怕,老師是不會傷害你的,來, 睜開眼睛,到老師這兒來。”
“抓到了抓到了抓到了!我終於抓到你玩玩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