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紅蓋頭掀起的那一刻, 我就知道自己此生是不得安寧了。
麵前微醺的男子一臉茫然, 似是不知我為何會在這裡。
抑或是說,不知為何是我。
“她呢?”
他的聲音帶著傷感,像山澗清泉一樣,滴滴落入我的心頭。
“齊鶴。”
我的聲音有些乾澀, 幾日水米未進, 髮髻上的飾物又太過沉重,壓得我抬不起頭, 隻低垂下臉,輕輕歎息, “你醉了。”
“醉了?”
齊鶴欺身上前, 手勁極大地揚起我的下巴, “要我跟你說多少遍,你才明白!我歡歡喜喜想迎娶回家的人不是你。”
“我知道。”
“我隻是想陪你三月。”
“你真惡毒!”
齊鶴顯然不信, 他一把將我推到在床榻之上,麵帶嘲諷,“你明明知道三個月後京中適齡女子都會入宮選秀!”
“你占了她的姻緣, 她如何能逃得過入宮的命運?”
逃過命運?
難道堂姐冇有與他說清?
我一時分辨不出這話的意思。
孟家女,自前朝以來都是入主後宮的大熱人選。
尤其此次的嫡女孟清,更是與陛下青梅竹馬。
而且宮中也有人專門測算過八字。
是貨真價實的榮冠後宮之命。
即便她早就與齊鶴情投意合。
但家族之名, 又怎麼會為一段兒女情長所阻礙。
所以, 我變成了堂姐的替身。
嫁他, 我自是歡喜。
而這,也是我的命運。
“我以為堂姐與你說得清楚。”
我的話像是一把火, 讓齊鶴怒意難消,“說清楚什麼?說她不願嫁我?還是說會讓你來頂替?”
“你也知道我家一向注重堂姐。她又是那般尊貴的命格, 是斷不可能與你平淡相守。”
我掙紮著起身, 不去看他如冰封的眼神,將髮髻上沉重的金飾一件一件緩緩放進梳妝匣裡。
這些,都不屬於我。
我歎息。
指尖觸及那金飾中唯一的素簪,接著說道:“你若真心,三月之後,我必然會還你一個孟清。”
“什麼意思?”
齊鶴把玩著腰間的玉佩,嗤笑道:“怎麼,難不成三月之後,你又要替她一次?”
窗邊月色朦朧,而我的洞房花燭卻是一場無聲地廝殺。
我什麼都不能告訴他。
紅燭搖曳。
卻是他摔門而去的風動。
婚後三日。
齊府的年輕丫頭各個都有了彆樣的心思。
隻因我這個當家主母在大婚之日被放了空。
而當天夜裡,府中卻多了一位姨娘。
這姨娘我也是熟悉的。
三天前她還是是我從家中帶來的親近婢子,如今卻已經是來向我每日問安的趙姨娘。
我瞧著她那如花嬌豔的容顏,心中羨慕不已。
我還記得成婚前堂姐掰著手指與我說起那些嫁與齊鶴的好處。
現在看來,他的確是個好夫君。
除了對我視而不見,冇什麼好臉色。
我以為,這樣的日子會一直到三個月後。
直到今日回門。
他望著堂姐的那種癡狂,讓我隱隱有了不好的感覺。
家中有一處荷花池。
最得堂姐喜歡,一日裡她多數都會在那駐留。
今日,我依舊在那尋到了堂姐,以及齊鶴。
他們靜靜站在一處,像一幅畫。
我心生暗淡,剛要轉身。
“撲通—”
這是有人落水的聲音。
難道是堂姐?
我連忙高聲喊著四周的婢子,一麵向荷花池極快地跑了過去。
可落水的不是她。
堂姐麵色沉靜,見到是我才鬆了口氣,“他不會水,你看著點,等下人們來救。”
她語氣涼薄,朝著池中的齊鶴搖了搖頭,“不過是商賈之家,如何比得上皇室尊貴。”
荷花池並不深。
這是我跳進之後才發現的秘密。
他躺在池底,一雙眼緊緊閉著。
卻像是沉入了海底。
想來他必然十分傷心及傷麵。
就連我將他扶起,都不再掙紮。
他身量高我一頭,整個人伏在我身上,就像是給予了我一個溫暖的懷抱。
“齊鶴,堂姐不是那個意思。”
他這樣難過,我於心不忍。
於是生平第一次說了謊。
“聽說家中來了宮中的教習姑姑……”
我絞儘腦汁纔想出這麼一個藉口,這樣的錯漏百出。
他卻信了。
“當真?”
我瞧著他緩緩綻開的笑容,沉穩地點了點頭。
荷花池中的水雖不深,但池底滿是淤泥。
一場鬨劇,將我們兩人弄得臟兮兮的。
周圍的婢子都跪在地上,隻遞過兩條大氅。
我從未見過他如此和善。
肩上的厚重提示著他的照拂。
“齊鶴。”
我輕輕扯了扯他的手指,他大概是太過高興,纔會忘了將我鬆開。
“聽說一年前你也去過居延湖?”
他撇了幾眼周圍跟著的婢子,頭次與我這樣心平氣和的說著家常。
我受寵若驚,隻默默點了點頭。
前麵便是我出嫁前住的院子,現在我們混身臟亂,理應去裡麵梳洗一番。
隻是屋裡的擺設……
一時間,我有些發愁。也不知婢子將那麵具有冇有收好。
萬一被他看到,估計會更加厭惡。
“你怕我?”
齊鶴扯住我的衣袖,有些不快,“你不是最喜歡看著我麼?”
“為什麼不看我?”
“什麼?”
我被他問得莫名其妙,誠然之前愛慕他的心從未隱藏,可他既然不喜,我又何必給他再添煩惱。
謙謙君子,眉目之間本就蘊含深情。
看天,看地,看山,看水,皆是情深。
過去我不懂。
可現在,我明白。
我隻是怕,再像從前一般會錯情。
交出一顆心,也換不回半點溫柔。
他手指抵在院門,臉上的狼狽並冇有蓋住他俊秀的容顏。
“你們很像。”
他的話冇頭冇尾,我接不上。
齊鶴並不在意。
隻是站在院子中瞧著我這些年四處尋來的牡丹。
花開的正豔。
我陪在一旁,不知該說些什麼。
直到婢子們小心翼翼前來相請沐浴,我才鬆了口氣。
衣袖被人拉住。
“你說的三個月,還算數嗎?”
他的聲音低沉,朝我微微一笑。
原來今日他纔信我所說。
我冇有變,齊鶴亦然。
隻是,她卻已經反了悔。
心口澀得生疼,我垂下眼掩藏住難過。
就當是誤入他與她的一場夢。
六月的天氣,像她的心。
說變就變。
豆大的雨滴驟然落入人間,我瞧著在風雨中飄搖的牡丹花,勉強扯出個笑容,“算數。”
從那天開始,齊鶴與我的關係漸漸緩和。
他也時常來我房裡坐坐,然後一起說說他想聽的堂姐幼年故事。
堂姐聰慧,冇有那麼多故事可說。
他便來了興致,問起我的往事。
說說倒也無妨。
可我小時候極為調皮又異想天開,為此捱了不少揍。
每說一件,我都覺得苦不堪言或是顏麵儘失。
偏他樂得不行。
等往事說的差不多。
我以為他不會再來之時。
他卻總是會拿些新玩意與我一同分享。
隻是每次送他出門前,總會問我一句話。
他說,“那麵具是她贈予你的麼?”
我不答。
他也不會繼續等。
一月過去,趙姨娘慣例與我請安。
她眉目之間多了憂愁,卻總是含蓄地問我,與齊鶴感情可好。
我瞧著她胖了不少的腰身,搖了搖頭。
我與齊鶴,怎麼會好。
最近陰天的日子格外多。
我極為喜歡這微涼的氣溫,左右今日齊鶴也不在府中。
像往常一樣,我悄悄溜出了府。
說來也怪。
京城美景眾多,居延湖不過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處風景。
可我在這卻撿過不少朋友。
有瘸了腿的兔子,有蒙著臉的俠客,還有溺了水的齊鶴。
那麵具便是我替他渡氣後戴在自己臉上的。
本不想與他多生牽連。
纔會以鬼麵遮臉。
猶記得那次他捂著唇角的驚慌,以及磕磕巴巴的承諾,“姑娘救命之恩,必當湧泉相報。”
“當真?”我捏著嗓子,惡狠狠地問道。
齊鶴想必是冇有料到麵具之下會是這樣的一把嗓子,臉上紅白交加,卻還是點頭應了。
“那再見鬼麵之時,便是你以身相許之日。”
我趁他怔愣之時,拍了拍身上的塵土,揚長而去。
後來的事,就如同那些陳舊的話本子所寫。
陰差陽錯又命中註定。
隻是,他卻不想要我。
三個月……
我坐在湖邊,心中的苦澀無法言說。
“怎麼又是你?”
黑衣俠客大剌剌地從岸邊的柳樹跳下,他一貫遮著臉。
雖不知他長得如何,可那露出的眉眼卻是寒光閃閃。
讓人不敢靠近。
我救了他之後,倒是在這遇見過幾次。
我坐多久,他便坐多久。
也不肯跟我開口說話。
今天頭一次搭腔,倒是讓我受寵若驚。
“你成親了?”
他皺著眉頭,像是不滿我的髮髻。
“你那素簪戴著極美,金飾雖然華貴,卻折了你的氣質。”
這話我不愛聽。
說我不富貴,那不行。
“你眼睛明亮,眼神卻格外差勁。相麵之人都說我是雍容華貴之相,戴金飾正正好!”
“也就是我嫁人太早,不然說不定能把那位迷上天!來個金屋藏嬌!”
“呸呸呸呸。”
這話說完我就後悔了,金屋藏嬌那是什麼下場。
連忙朝他擺了擺手,“剛剛當我冇說,見怪莫怪,見怪莫怪!”
黑衣人卻有了笑意,冷冰冰的眼睛眯成彎月,“成了親也不妨礙你把那位……”
他故意停了停,揶揄道:“迷上天。”
這說的什麼鬼話??
我翻了個白眼,“你可彆瞎說,那位是君子!強搶民女倒像是你這種……呃……”
他眼神犀利,看得我心頭一抖。
極為順暢的換了後半句,“大俠所為……”
眼看他臉色深沉,又想起之前救他時還被誤傷了一劍,我默默往往旁邊挪了挪。
估摸著他一劍也刺不過來之時,我才緩了口氣,鄙夷道:“青天白日,你穿一身夜行衣?”
“生怕彆人認不出你麼?”
本是一句玩笑。
誰曾想,他竟真的點了點頭。
看我的眼神彷彿在看一個傻子。
“是有那麼個人,隻認得我這身衣服。”
他這次冇有佩劍,長臂一伸便將我拉進懷中。
“要不要跟我走?”
他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