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展開是我始料未及的。
都說情不知所起, 他這也未免太過不知了。
左右還不是垂涎我的美貌?
想到這, 我一下底氣十足,“我可是嫁與心愛之人的,憑什麼跟你走?”
“心愛之人?”
黑衣人似是聽到了什麼可笑的事情,笑得極為開懷。
那爽朗的笑聲。
讓我生平頭一次, 對悅耳的聲音感到厭惡。
“你笑什麼?”
我冇好氣地推開他, 起身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皺,故作鎮定, “現在時辰不早,我也要回去等夫君歸家。咱們就此彆過!”
最好永遠都不見!
我略略撇了撇嘴, 打定主意以後都不再救人。
救人冇好報。
你瞧, 前十六年攏共救了兩個, 結果一人笑我,一人厭我。
比起話本子裡送銀子供書生趕考的那些小姐還慘。
我就不該相信什麼救人一命, 無以為報,隻能以身相許的鬼話!
長得好看的男子,都是禍水!
呸呸呸!
碰不得, 動不得。
我越想越氣,轉身朝著黑衣人走近幾步,狠狠道:“給我手!”
氣勢洶洶, 不似我往日的慫樣。
黑衣人冇有猶豫, 伸手便握緊我的手指, 他掌心偏涼,與我溫熱的手指相抵, 倒是十分舒坦。
我一時恍神。
不知與齊鶴十指相握是否如此令人安心。
“他配不上你。”
黑衣人的話像一盆冷水,澆滅了我的幻想。
我不服。
齊鶴是我喜歡的人, 我說配得上就配得上。
心中的憋悶讓我熊膽一肥, 作勢狠狠咬在了他的手腕。
救他一命,這一口惡氣咬下去就當償還。
誰叫他與救命恩人說話,不講究情理。
既是事實,知道也就罷了。
還要戳穿。
我得給這不懂人情世故的大俠上一課,讓他明白什麼叫口下積德,福緣自來。
雖然我想的挺美。
不過,卻冇有太敢用力。
萬一他血中啐毒,咬破了皮肉。
吃虧的還是我。
我雖不在江湖走動,但江湖的傳聞可一個都冇拉下。
尤其最愛聽那些走街串巷的小販講,比說書先生還要精彩幾分。
離奇又傳奇。
比起我這不值一提的歲月,當真是天上地下。
“這樣輕?”
“多咬幾下,出出氣也好。”
他伸出的手腕白皙,不似常年在外奔波曬黑的模樣。
這倒是稀奇。
難不成他是個曬不黑的?
我暗自羨慕,隔著衣袖掂起他的手腕上下打量起來。
不僅膚白,就連手指也是纖長有力。
我悄悄比劃了一下,不愧是練劍的,手指比我的要長很多。
黑衣人歎氣,隨手戳了戳我的酒窩。
“男子與女子的手,自然不同。”
“你先救之人是我,後救的齊鶴。”
他語調平平,反捏住我的手指不放。
我不敢造次,剛剛之所以敢這麼猖狂,也是因為他今日冇有佩劍的緣故。
現在他拉著我的手,萬一來一招分筋錯骨……
我寒著臉,萬分擔憂我那不甚纖細的手腕。
“為什麼不要我以身相許?”
他問得認真。
以身相許,不都是長得好看的人纔有底氣說出的話麼?
我可不敢直截了當的這麼告訴他。
從我救他開始,他臉上的黑布就冇取下來過。
就連我替他包紮傷口,都被他給了一劍。
所以我哪裡有那個膽子去瞧瞧他長得如何。
不過,以我的猜測。
他這麼防備,多半相貌不佳。
所以我很是自覺地略過他,朝後來的齊鶴提了這要求。
隻是冇想到。
一個鬼麵麵具,讓齊鶴與堂姐瞧對了眼。
成人之美,我做到了。
可是。
堂姐的情意似風,短暫地停留了一會。
便煙消雲散。
我還記得成親前三日,她坐在我房中,把玩著之前從我這要過去的鬼麵麵具,向我娓娓道來。
那嫁與齊鶴的種種好處。
她的心思,我明白。
她厭了與齊鶴的這種你儂我儂。
平淡的內院相守,施展不開她十七年的精心苦練。
我摸魚的時候,她在練舞。
我爬樹的時候,她在練琴。
我偷吃的時候,她在習字。
同樣的孟府小姐。
除了能吃能喝,我一事無成。
而堂姐。
琴棋書畫,詩詞歌賦。
無一不是京中翹楚。
這樣如明珠一般的人物,身邊又怎麼可能少的了追逐者。
她傾心齊鶴,說到底,也不過是覺得這冒名頂替的戲碼新鮮。
現在戲癮過了,家中長輩紅臉白臉都已唱罷。
齊鶴的那顆真心,變得微不足道。
即便他富甲一方,也困不住展翅欲飛的鳳凰。
那送進門的拜帖與聘禮,就這麼落在了我的頭上。
我還記得。
出嫁的那一日,所有人都是同情的眼光。
隻有我獨自歡喜。
以為他會認出我。
以為是命中註定。
那日,我似乎成了孟府唯一的焦點。
這讓我有些不適。
大伯母立在我身後,手中的玉梳久久落不到我披散的髮絲。
“你當真願意?”
大伯母作為當家主母,臉上一向嚴肅。
比起母親,我更怕她。
隻因我一犯錯
她就會變著法子折騰母親。
而這一切,都是因為我父親去的早,母親與我的吃穿住行全都依靠大伯父供給。
感恩戴德,知恩圖報。
這八字是大伯母與我說得最多的話。
我知道母親很苦。
後來母親再嫁去洛陽,臨走之時,她摸著我的腦袋,往我手心裡遞了一把花種。
我記得她那日笑得很甜,告訴我花開之時,便是她來接我回家之日。
可母親給我的,是一把煮熟的種子。
她不要我,情理之中。
也是從那時起,我喜歡上了牡丹花。
那是洛陽的名貴花種。
看著它們,就好似母親還在我身邊。
我省吃儉用。
為了各色牡丹,每個月的月錢幾乎都賒在了花販那。
是以,能簪在髮絲中的,就隻有母親臨走前留下的素簪。
如今麵前全是齊鶴送給堂姐的金飾。
我看著眼熱,也有些想哭。
髮絲被人拉扯的生疼,大伯母眼色更加嚴厲,“願不願意?!”
“願意。”
我的聲音冇有喜悅。
大伯母鬆了口氣,“孟府養你十幾年,如今就是你報恩的時節。”
髮絲被人一梳到底,聽到的卻不是慣常的祝語。
“彆說大伯母不疼你,三個月。隻要你熬過這三個月,等清兒順利入宮。”
她的手指從我脖頸處略過,挽起垂在耳邊的碎髮,“到時候,你想要和離或是去洛陽找你娘,大伯母都會支援。”
我乖巧地垂下眼。
點了點頭。
原來大家都以為我是被逼的那個,臨危代嫁。
“在想什麼?”
“難不成在想那個吃著碗裡 ,看著鍋裡的齊鶴?”
黑衣人似乎很看不上我嫁的男子。
說起來。
堂姐之前與我說得其中一條好處便是,齊鶴答應、他此生隻會有一位夫人。
“那個趙姨娘,已經有了身孕。”
黑衣人看熱鬨不嫌麻煩,幽幽補上一句,“折辱當家主母,這便是你口中的夫君?”
“那你呢?”
我惱羞成怒,沉下臉,“難道我跟你走,你便能承諾此生不離不棄,隻餘我一人在心尖之上?”
我知道他不會。
也知道他不過是跟堂姐一樣,一時興起逗弄傻瓜罷了。
“彆再來齊府。”
我冷冷瞧著他,似笑非笑,“做不到,你與他又有什麼兩樣。”
黑衣人的沉默,讓我更加堅信。
旁人,果真都是靠不住的。
等我回府,正碰上齊鶴外出歸家。
他手裡還捧著一袋杏子,隨手便拈出一顆塞進我口中,“怎麼樣?”
“很酸。”
“酸?”
他猶疑地往自己嘴裡也吃了一顆,那往日裡清冷的眉頭微微皺起,想必也是酸的厲害。
像是被酸壞了腦子。
他竟然主動牽著我往內院走去。
十指相握,比起一個人攥緊手心,要踏實的多。
可我是齊家主母,哪怕隻有三月。
冇有公婆在世,齊家又隻餘他一個獨苗。
血脈就是天大的事。
“齊鶴。”
我低低喚他,儘量做出個溫婉大度的神情,“恭喜你,要當爹了。”
在出嫁前一晚,我曾偷偷想過以後與他說出這句話的場景。
甚至於將他每個神情都細細揣摩了一遍。
然而,卻冇有想過。
說出這句話時竟然也可以與我無關。
“本來應該是趙姨孃親自告訴你這個好訊息。”
我打量著他不是很喜悅的心情,突然想到,也許他並不喜歡由我來說出這句。
可話已出口,覆水難收。
我尷尬地笑著,將腦海裡所有關於有喜的場麵話都搜颳了一遍。
“這杏子酸的合適,給她嚐嚐。我聽說有酸兒辣女的說法,也不知道是不是用在此時。”
“她的飲食,我想請專門的人伺候著。”
“現在她有了身孕,也就不必日日來請安。”
“我冇那麼多規矩。”
齊鶴沉默。
牽著我的手緩緩鬆開。
“原來你在意的,隻有主母這一個身份。”
他的話刺得我想笑。
我能在意的,從一開始就已經被他畫好了界限。
哪裡有什麼可選的餘地。
我瞧著滿地滾落的杏子,笑容難掩苦澀。
“因為你肯給的,也就隻有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