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麼樣了?”沈明月垂眸, 問得不安。
月上中天, 溫潤的光華灑在顧臻身上,也沾了冷意。
“還有一口氣。”
他負手而立,瞥開眼冷淡道:“你若還記著他的情,現在就去瞧瞧他。也好讓他死心忘了你。”
“殿下這話何意?”沈明月雖然猜測過兩人的關係, 但被這麼明晃晃地點出來, 還是有些惱怒。
“何意?”
顧臻冷哼一聲,說出的話未留半分情麵, “誘他私奔的是你,轉頭撇下他不管的也是你, 嫁給李旭的還是你。”
“沈姑娘, 若你無意與知平, 何必害他至此,然後又嫁給早前了拒婚的男子?”
“殿下!”沈明月驚駭得無以複加, 踉踉蹌蹌地後退了幾步。
顧臻說得每一個字她都曉得,可連在一起卻是怎麼也聽不明白。
“臣婦未出嫁前一直在家養病,一月前李府求娶, 何來拒婚,又何來私奔?”
沈明月手指攥緊衣袖,呆呆望著偏殿之中透出的燭火, 仍是不敢相信顧臻說的每一句話。
“養病?”
顧臻深深吸了口氣, 唇邊冷意凝結, “可是記憶混亂、心緒反覆之症?”
“正是。”
沈明月蹙眉,卻又不敢直視顧臻, 口中依舊解釋道:“因為這病,夫君還去青山院替我配了藥。”
“藥?”
顧臻瞬間便想透了其中的關竅, 一雙桃花眼中怒意沉沉, “冇想到他們家為了一樁婚,竟然作下如此勾當!”
“殿下,許將軍有清醒的意思。”
身後的宮婢匆匆來報,顧臻心中一喜,幾步就踏上了石階,轉頭瞧見沈明月還在石階前磨蹭,難以抉擇。
登時把臉又沉了幾分,催促道:“沈姑娘便是嫁作新婦,也該給為你冇了半條命的知平一個解釋。他清醒一次不易,必然是想見你的緊。”
“可是......”
顧臻歎氣,朝著身邊的婢子示意,冷道:“你就當作救人一命好了。你若不願,他絕不會強求。”
手臂被圍上來的宮婢細心地攙扶住,沈明月半推半就,緩緩踏進了偏殿。
屏風後的床榻上,隱約有一個人影。
沈明月止步不前,她也不懂自己究竟怎麼了,明明剛剛還雀躍著想來見他,可真的來了又百般牴觸。
彷彿隻要見了他,現在所有的一切都會被扯開虛偽祥和的麵紗。
“明......月......明......”
乾澀的聲音十分微弱,聽不出原先的音色,可這繾綣萬分的語氣,沈明月是熟悉的,與無數次突然閃回中那個看不清麵容的男子一樣溫柔。
沈明月再也抑製不住心底的悸動,幾步走上前去,淚珠兒晃晃悠悠落下,像是為了這一次見麵等待了許久。
“明......月。”
許知平身上多處受傷,口脣乾得好似冬日的枯樹皮,看得沈明月越發心疼。
明明不認得他,明明不記得他。
可自從聽見他的聲音,見到他的那一刻起。
沈明月對於許知平無比的熟悉,熟悉到她能知曉這具軀體上哪處是新傷,哪處是舊患。
她伸手摸了摸許知平額前慣有的傷疤,整個人又哭又笑,而後才輕握住許知平被裹成粽子的手,悄悄地喚他,“知平。”
兩個人相互看著,都彷彿做夢一般。
宮婢端上一碗湯藥遞在沈明月身前,改了稱呼,“沈姑娘,這是許將軍要用的藥,就勞煩您了。”
見沈明月一雙眼哭得通紅,宮婢又遞上一條素帕,“殿下去了啟元殿,若沈姑娘有什麼需要,儘管開口。至於許太傅,殿下已將他支了出去,姑娘不必憂心。”
她能有什麼需要,沈明月搖了搖頭,一點點吹著湯藥。
褐色的藥汁瀰漫著苦味,熏得沈明月又紅了眼,眼淚珠隨著她吹藥的動作,滴滴答答混入湯藥之中。
許知平靜靜地看著她,仍是有些難以置信,“明......月,我是不是在做夢?”
他的聲音還有些澀,說出的句子也有些難以辨認。
沈明月聽得懂,她在許知平脖頸兒處墊高了些,用玉色的湯勺少少舀起一些湯藥,吹了又吹才細心地餵了過去。
一碗湯藥見底,沈明月慌忙起身,想要找些糖來。
許知平雖是個男子,卻也是極為怕苦的。
“彆......走。”衣袖被許知平死死壓在手臂之下,沈明月趕忙解釋道:“我是去替你找糖。”
“我不......苦,你......彆走。”許知平皺著眉搖頭,看得沈明月心下一軟,又坐回了他身邊。
她熟悉許知平,知道他說不苦是騙人的。
又餵了一杯水,許知平皺著的眉頭才平複下來,紅著臉隔一會便瞧瞧沈明月,見她還未反應過來。
許知平輕咳了幾聲,彆彆扭扭地小聲道:“明月之前說過,以後就是我的糖。”
他粗曠的眉眼中全是期待,緊緊盯住茫然的沈明月,直截了當道:“明月,你親親我,就不苦了。”
“......你,胡說什麼。”
鋪天蓋地的羞怯將沈明月淹的透不過氣來,整個人燒得通紅,連心跳都有些跟不上。
“明月,你之前都是這麼餵我糖吃的。”許知平還有些燒,壓根兒被注意到沈明月的髮髻改變,整個人沉浸在與她的重逢,自是心喜難耐。
要不是傷得太重,這回怎麼也得向陛下請旨,將心尖上的女子娶回家中。
他越想越美,顧不上身上的傷痛,用冇被包紮起來的兩根手指扯了扯沈明月的衣袖,厚著臉皮又求了一遍,“明月,你靠近些。”
許知平無法坐起身子,他目光灼灼瞧著羞怯的沈明月,“明月,你放心,等我傷好,這回怎麼都得請陛下為我們指婚,就算我爹與你爹不同意,我也要娶你。”
這一席話無疑是一捧冷水,澆滅了沈明月所有的羞意。
她臉色煞白,卻又不知如何與許知平解釋。
“知......平。”
沈明月嘴唇哆哆嗦嗦,,半日也說不出個完整的句子,她該如何開口,自己已是李家新婦這一事實。
雖然早前顧臻所說她冇有什麼印象,可見了許知平,哪裡還有什麼不清楚的。
沈明月丟失的那段記憶,與李旭堅持要她吃的丸藥,一層層一段段貼合起來,無一不叫她後背發涼。
若不是陷入與許知平重逢的巨大沖擊之下,沈明月現在想做的,怕是要去沈家問一問自己的爹孃,是否知曉李旭下藥之事。
“明月?”許知平小心翼翼喚著臉色慘白的女子,想起身也被無力的軀體束縛。
一片陰影投下,驚得許知平瞪大了眼,唇上的溫軟觸感,是沈明月留給他的甜蜜。
察覺到俯身下來的女子又紅了眼,許知平勉勉強強抬起雙臂,將人壓在自己懷中,急切地用自己方式安撫著她。
沈明月不敢亂動,生怕觸及許知平的傷口。可十幾年的教養禮儀又讓她無法徹底背叛李旭。
“知......”
剩下的話都被許知平完全吞冇,直到將沈明月唇上的口脂吃的乾乾淨淨,他才意猶未儘地鬆開偷偷掉淚的沈明月。
“怎得又哭了?”剛剛耗費了他不少體力,如今身子更加沉重,彆說是替她擦乾眼淚,就是說話也得停停頓頓,免得氣力跟不上張不了口。
“是不是我的胡茬紮到你了?”許知平瞧了眼麵前女子泛紅的臉,忍不住打趣道。
沈明月搖頭。
許知平有些怕,“是不是我有了味道?”
沈明月是極為愛潔淨的女子,自己傷處血氣濃重,怕是衝撞到了她。
思及此,許知平也有些後悔自己的孟浪,低低解釋道:“是我太過想你,剛剛是我不對。”
“知......平。”沈明月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瞧著床榻上消瘦的男子,仍是不忍心再瞞著他。
“咣噹--”
不遠處一聲巨響,唬得沈明月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早前在殿門外候著的宮婢顧不上稟告,匆匆進了殿門,隔著屏風催促道:“沈姑娘,李姑娘來了,殿下要我先護送你回玉淑殿。”
“明月,你還會來看我的,是不是?”
許知平依依不捨,卻也知道不能再留沈明月,隻壓住她的衣袖,想要個準話。
沈明月眉眼中全是哀怨,宮婢垂頭低低又催了一遍,“沈姑娘,再不走就來不及了。姑娘眼睛紅腫,奴婢還要帶姑娘前去消腫。望姑娘體諒。”
宮婢話中有話,點醒了沈明月。
是該體諒,若她此時說出實情,許知平哪裡還會好好養傷。
她點頭說了謊,“嗯。”
剛從偏殿出來,就聽見啟元殿殿門外李瑩兒的聲音拔高了幾度,“魏良,你算什麼東西,竟敢阻我的路,你可知我是誰?!”
沈明月無心再聽,卻也有些疑惑。
李瑩兒自稱是許知平的故人,如今卻徑直去了正殿。
她來不及細想,跟著宮婢匆匆返回了玉淑殿。
回去之時,席已過半。李夫人一見她便冷了眉眼,低低問道:“你與瑩兒一同出去的,怎得現在隻你一人回來?”
“母親,瑩兒去了啟元殿,我不方便跟著。”沈明月真假參半,說得鎮靜。
李夫人眉頭一皺,上下將她打量了幾番,“不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