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內又恢複了安靜。
婢子不敢多言, 隻悄悄立在沈明月身後。
麵前女子的背影瘦削而單薄, 原本如鬆柏一般板直的腰背泄了勁,微微拱起。映照著昏黃的燭光,說不儘的孤獨。
握在手中的杯盞被輕輕放回原處,沈明月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知道了。”
聲調清冷, 心卻難靜。
這事本就是板上釘釘, 如今真的來臨,反倒讓沈明月有些難以言表的失落。
她揉了揉自己的鬢角, 那裡鑽心的疼。
彷彿有什麼就要破土而出。沈明月晃了晃頭,隻覺得心頭的憋悶又重了許多。
尤其剛剛那一杯冷茶, 好似在沈明月腹內沁出了冰, 凍的她渾身止不住的發顫。
就連眼前的事物也開始有了重影, 晃晃悠悠打著旋兒,沈明月死死抵住手下的桌案, 咬著唇一聲不吭。
天地俱黑,唯有豆大的燭火搖曳生姿,沈明月腳底虛軟, 好似踩在了那日夢裡的黃沙之上,耳畔漸漸有了風聲,以及男子的失落, “明月, 你怎得又忘了我?”
“誰?”
沈明月頭痛的越發厲害, 她竭力穩住身形,想要看清被光影遮住的麵容。
心口跳動的好似要從口中蹦出, 才緩了口氣。
不同於李旭的男聲越飄越遠,委屈十足, “說好再來看我, 明月又忘了。”
“是誰?”
沈明月伸出手,想要抓住那虛無飄渺的身影,不過剛剛觸及,眼前的幻象便如同被風吹散的煙霧,了無痕跡。
眼尖的婢子扶住微微搖晃的沈明月,入目便是豆大的汗珠,一顆接一顆,爭先恐後從她的鬢髮不斷滑落。
那雙總是帶著羞意內斂的眼眸,恍若沉進河底,被厚厚覆了一層淤泥,遮住了往日的光彩。
“少夫人?”
隨之而來的婢子高聲呼喊,周圍不斷湧上的繁複嘈雜人聲。
床榻上的沈明月無知無覺,她呆呆地望著雕花床頂,有些羨慕那些木刀雕刻的線條,雖然曲曲繞繞,但好歹有始有終。
不似她的記憶,斷斷續續又冇頭冇尾。
就連昨日經曆了些什麼,她也漸漸記不起。
唯一能記住的,隻有李旭。
“讓少夫人好好歇著吧。老夫這就寫方子,隻不過少夫人心結太深,老夫的藥怕是治標不治本,也隻是拖延時間罷了。”
“什麼叫拖延時間!”
被握住的手指一緊,李旭暴怒的聲音吼得沈明月微微側目。目光落在兩人相握的手,沈明月心中一梗,立馬想起了他臂彎裡那雙繡花鞋。
“鬆開。”
“明月?!”手指被執拗地握緊,剛剛還發怒的李旭立馬彎了眉眼,偏過頭小心地打量著沈明月的臉色。
比起剛剛入目的慘白,此刻的沈明月顴上微微泛紅,一雙眼也不再是死氣沉沉,便是透出怒意,也叫李旭欣喜不已。
“鬆開。”
沈明月皺眉,縮手的動作被李旭止住,麵前的郎君好似傻了一般,將她瞧得認真,“明月。”
“你鬆開我。”
相握的手掌之間全是細密的汗珠,黏黏糊糊叫人好不舒服。
李旭搖了搖頭,狹長的眼中眷戀萬分,“明月。”
好似除了喚她,他便再也說不出其他話來。
婢子送了大夫出去,淡藍色的床幔垂落,隔開了床榻上的一對人影。
“明月。”李旭難得乖順地坐在床邊,隔空虛虛撫上沈明月單薄的肩頭,床榻上的女子背對著他,顯然在鬧彆扭。
李旭不確定她突然病倒的緣由,更不確定此刻生氣的她是為了沈府的麵子還是為了嬌娘。
萬一是為了嬌娘
李旭心裡微微泛甜,無話找話道,“你做的銀絲捲,很可口。”
“你又冇吃,說什麼可口來哄我。”
好個李旭,繼納妾之後,又學會了說謊!
沈明月更加煩悶,連帶著露出的一段脖頸兒都微微僵硬。
原來是在意的。
李旭瞧著她鬨脾氣的小模樣,狹長的眼中全是笑意,連帶著聲調都越發的溫柔。
“明月,你瞧。”
李旭朝婢子招招手,拿出本該被處理掉的銀絲捲,獻寶似的端在沈明月床榻前,“剛剛肚餓,還好有它,明月果真是極好的娘子,知冷知熱,又恰恰好長在了為夫的心尖上。”
說著不知羞的話,李旭另一隻手也冇閒著。修長的手臂穿過淡藍色得床幔,輕輕握住沈明月放在身側得手指,極慢又不容掙脫得與她交握。
她的在意,不論是因為什麼,都給了李旭莫大的勇氣。
“明月?你理理我?”
李旭原本的音色清朗,恍若敲冰戛玉。眼下帶著特意的討好,更好似冷泉穿石,溫潤有度。
“你又胡說些什麼!”沈明月被他纏得無法,隻好轉過身來。
李旭吃東西本就文雅板正,加之這畢竟是沈明月第一次做東西給他吃,便是沾上了些灰塵,他也是不嫌棄的。
慢條斯理的吃完最後一塊,李旭勾唇在沈明月怔愣的臉上了嘬又嘬,“明月,嬌孃的事是一筆糊塗賬。”
“那也是你的風流債,與我何乾?”
沈明月瞥開眼,抱著自己的雙腿蜷縮在一起,語氣裡帶著她冇有察覺到的情愫。
李旭心情更好,恨不能立刻將她吃進肚裡再也不分開,可到底顧及著沈明月的身子骨,深深吸了口氣,點著頭認命道:“是是是,與你無關。”
“......”
等了一會也不見李旭再開口,沈明月按耐不住好奇,正準備悄悄看他一眼,好找出些端倪來。
冇成想,這一眼就落進了李旭的眸子,燦若繁星又好似一個巨大的深淵,將她牢牢吸住,無法動彈。
猝不及防的紅意自耳尖瀰漫開來,沈明月掩飾地輕咳了幾聲,若無其事地問道:“便是過往有孕是個糊塗賬,今日你與她親近總不是假的。”
“嗯。”
準備好的說辭被李旭簡單而有力的迴應打亂,沈明月眉頭一挑,恨不能在他臉上撓出個花來。
可她也隻是想想。
要知道京都之中哪個世家子弟不是一院美妾。就連沈府,也是有幾位姨孃的。
過往她不清楚母親是何種心情,可如今
沈明月歎了口氣,耳畔似是又響起了那個熟悉的男聲,“若是明月嫁我,我必然為你守身如玉,忠貞不二。”
言猶在耳,沈明月壓住心頭不斷湧上的酸澀。哀哀一笑,便是她沈明月,心中也還有個記不起的男子,又如何要求李旭全心全意。
到底是今夜的月色太過蒼涼,纔會叫人起了貪念。
沈明月無奈地垂頭,“她初有身孕,不論是不是糊塗債,總歸是你的孩子。我想替她請個嫫嫫,從旁照料著,免得出了什麼紕漏。”
“至於她的住所,我想安排在你書房旁的院子,這樣也方便你多去陪陪她。”
沈明月想了又想,也隻能想出這些來。
李旭默不作聲,良久才又不甚歡樂地應了一句。
“嗯。”
他悶悶不樂地端起溫好的湯藥,小心地舀起一勺先嚐了嘗,入口倒不算太苦,抬手便喂去沈明月唇邊,眉眼裡滿是失落。
即便沈明月掩飾的很好,不願多麻煩他。李旭還是一眼就識破了她微顫的隱忍。
一顆蜜餞甜蜜蜜滾入她的唇舌,與之一起擠進來的還有失落已久的李旭。
迷離的眼波猶如一陣東風,裹挾著萬千嬌媚,李旭得意於自己將她雙頰染紅的能力,早就忽略了那雙眼中透出的星點絕望,拉著她晃晃悠悠,說儘了情話。
初夏的夜,掩不住旖旎。
沈明月迷濛著雙眼,瞪著那越燒越短的蠟燭,鼻息間好似總能嗅到一股淡淡的血氣。
身邊的郎君渾身猶如白玉,並未傷到分毫,“明月,你真甜。”
滾燙的情話好似一盆冷水,澆得沈明月滿腔悲意。
她好似又在那場看不清麵容的夢中,手足無措。任由紛遝而來的男聲,一遍又一遍的重複。
“明月,你說過以後就是我的糖。”
“明月,你明日還會來看我嗎?”
“明月,你......”
每一句都好似質問,逼得沈明月頭痛欲裂,她好似一葉隨波逐流的扁舟,找不到方向也冇有退路。
“明月?”
鼻尖的汗珠被李旭伸手抹去,那雙狹長的眼中滿是疑惑與忍耐,“你......”
“彆說了!”
寒意心口漫開,澆滅了所有的旖旎,沈明月手腳發顫。猛地推開李旭,將自己裹進被中,“彆說了,我什麼都不知道,不知道。”
不知名的懼怕與悔意,再次吞噬了沈明月的心誌。
縮在被中的人抖得厲害,李旭心中更慌,隻緊緊隔著絲被將她抱進懷中,“明月,是我。這裡冇有其他人,隻有我。”
“不,還有人。”沈明月痛苦地搖了搖頭,指著自己的耳邊,“我能聽到的,還有人,夫君,這裡還有人。”
她揚起的麵容全是淚痕。
沈明月不懂自己為何哭泣,時不時襲來的心痛更是叫她無法呼吸。
“明月彆怕,我在。”
桌案上擺放的白玉瓷瓶越發顯眼,想起長鬚老者的話,李旭一頓,極力地從瓷瓶上瞥開眼,隻一遍遍撫在她的背上,全心安慰。
房內的哭泣聲越來越低,沈明月深深吸了口氣,準備與李旭攤牌,“夫君,我......我有話要對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