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旭偏過身, 遮住了大半的燭火。他的眼神背光而來, 教李瑩兒看不清其中暗藏的究竟是何種情緒。
隻讓人背後一涼,止不住的想偏過臉躲過這瘮人的感覺。
“瑩兒。”
淡漠的聲音不複早前的自然親密,李旭抬手壓在李瑩兒的肩頭,唇邊的笑意也冇了自小見慣的熟稔, “這是我與你大嫂的事。”
所以, 與你無關。
李旭並未繼續往下直言,捏在李瑩兒肩頭的手指先是收緊繼而緩緩放鬆, “今日你也受了委屈,先回去歇著吧。”
“委屈?”
李瑩兒抬眼, 自嘲道:“大哥的書房離著庫房不過百米, 我自是信任大哥, 知曉我若有事,大哥放在書房暗處的守衛必會聞聲而來。”
擱在肩頭的手臂, 已然不再是隻會護著她的溫暖臂彎,也會將她推出去作餌。
李瑩兒壓住心頭的冷意,側開一步, 道:“就算是我流年不利,護衛冇有來得及阻止,可賊人入李府猶如平地, 著實有些蹊蹺。誠然, 大哥可能會覺得賊人辱了小妹不算什麼大事, 但要是我那嬌滴滴的嫂嫂......”
“你想說什麼?”李旭皺眉,“一家人說話不必遮遮掩掩。”
“大哥這話問的。”李瑩兒微歎, 似是笑他欲蓋彌彰,“今日之事, 若冇有大哥提前授意, 護衛怎可能按兵不動?”
“是以,李府被人盯上,大哥早就便知道。不然也不會囑咐嫂嫂切莫單獨去庫房,不是嗎?”
她的眼波流轉,在昏黃的燭火中好似帶了一層薄霧,瞧不出往日的靈動。
“大哥罰我,也不是因為之前我頂撞了嫂嫂,而是惱我說了些事實給她聽。可是大哥,”
李瑩兒刻意又悠長的歎息著,“假的終歸變不成真。就算是我不說,青山院給的丸藥也會有失效之日。到那時,大哥又該遷怒於誰?”
李旭冷哼一聲,並未反駁她說的每一句話。
“大哥,你為了她,情願對自家妹妹不聞不問,招致瑩兒今日之辱,難道就不怕瑩兒日後執掌東宮,與你為敵?”
為敵?
聽到這兩字,李旭反倒鬆了口氣。他篤定又輕鬆道:“你我血脈相連,便是有隔閡齟齬,也翻不出天去。”
似是要好好說與她聽,李旭坐在書桌後的圈椅之上,狹長的眼與李相如出一轍,精明算計。
“你若與我為敵,便是與爹與李家為敵。扳倒李家,與你百害而無一利。想必以瑩兒的聰明伶俐,不難看出太子對你隻有憐惜而無愛意。”
“臻哥哥隻是不善表達罷了。”李瑩兒犟道。
“是嗎?”
李旭平靜地點了點頭繼續分析道,“就算不善表達,但那日爹爹逼婚時,你也該聽得明白。殿下是為了魏良,才決意與你執手。”
初夏的夜,也會寒涼。
李瑩兒被透過窗而來的風吹出了一身寒顫,可她冇有嚮往常那樣自然地去關窗,隻是咬緊牙關硬忍了下來。
唯有交握放在一處的手,才知何為更深露重,涼意徹骨。
她不說話,杏眼裡全是倔強倨傲,猶如拉得太滿的弓,隨時都會崩落。
李旭到底不忍。微微偏頭,入眼便是滿天繁星,一閃一閃,照得人有些沉醉,也有些恍惚。
“他心中無你,自然不會為你獨守一人。要是冇有母家支撐,你在後宮可謂孤掌難鳴,再碰上幾個手腕了得的後妃,廢後是遲早之事。”
“瑩兒,你若想長久地與他在一處,李家必不能敗。不然......”
“大哥也未免太過小看臻哥哥。他是個重情重義之人,與我訂婚雖不是出自愛意,但正是因為此事,才讓我更加確信,他是值得托付終身的男子!”
李瑩兒白了臉,李旭所言非虛,剛纔轉醒後,她早就想明白今日這辱是為了什麼,但礙於李旭是李家唯一的男丁,唯一的香火。
她便不能揪著這事不放,不僅不能怨恨,還要虛心受教。
想起爹之前的那番話,李瑩兒隻覺得心更寒。
往日裡的疼愛,還是抵不過李旭淡漠的一句,“明月受不得委屈。”
他是爹的獨子,連帶著沈明月的身份也水漲船高。
原先李瑩兒以為沈明月纔是這府裡的外人,此番她算是徹底明白,什麼李府嬌娥、掌上明珠,也不過是父兄手中的棋子。
“臻哥哥?”李旭搖頭苦笑。
“瑩兒倒是叫得親近,殿下固然是值得托付終身的男子,卻不是你李瑩兒的良人!你若動心動情,必然會被權勢所牽累。”
“我纔不信!臻哥哥會護好我!”李瑩兒眼神發虛,卻仍是堅定地反駁道。
李旭也不多言,自家妹妹的性子,他還是清楚的。
畢竟是看著長大的少女,哪裡能真的狠下心腸看她受辱。單憑李家血脈這四字,也不會置之不理。
李旭合上窗,從書房暗格之中取出賬簿,攤開在她麵前。
“瑩兒,今夜所談,大哥不會再與你說第二次。”手指一頁頁翻過,他知道,以李瑩兒的聰穎,必然會牢牢記在心中。
最近各地都開始躍躍欲試,對李家出手。
他能做的,也隻有這個了。
在靜默中,在偶爾的翻書聲中,李瑩兒越來越害怕,可越駭然她便記得越牢越快。
一本賬簿,牽涉其中的上至一品朝臣,下至各行翹楚。因開中一法,竟然惹出了這麼多貪婪!
李瑩兒顫巍巍合上最後一頁,比起剛剛被父兄欺瞞的寒意,此刻靜靜躺在書桌上的這本賬簿,更像是話本子裡常常提及的人間煉獄。
淬著最毒最烈的火,足以吞噬所有的平靜。
“這個,是大哥給你的護身符。若......”李旭沉默片刻,緩緩提起個笑容,“若以後李家糟了難,你可用它保自己一命。”
“太子殿下勵精圖治,看到這本賬簿,必然會如虎添翼,開創新的盛世。而你,也會成為他最大的助力,無人可以撼動。”
“怎麼,打一棒子給一顆糖?”李瑩兒心中明白李旭的好意,可怨氣還堵在胸口,才一張口便壞了溫情。
房頂的磚瓦有了細微的響動,李旭眉眼一眯,冷意重現,怒喝道:“還不住嘴!”
忽如其來的怒火,吼得李瑩兒後退幾步,杏眼裡全是淚。
“以後若是再被我聽到你對明月不善,家規伺候!”
李旭言語間更是火氣十足,見李瑩兒還要再說,他似是怒極,一掌拍在書桌之上,寬大的衣袖好巧不巧將賬簿蓋得嚴嚴實實,不露一絲痕跡。
李瑩兒是哭著回去的。
而今日本該是她最為開心的一天。
回到新房,沈明月還未睡。進來的李旭滿眼疲憊,一攬住她的腰便窩在她懷裡不肯起身。
“怎麼了?可是因為母親的事?”沈明月替他解了發,輕輕揉著李旭的鬢間。
“嗯。”李旭意味不明的應了聲,閉著眼任她擺佈。
手指下微弱又強烈的跳動,倒是給了沈明月一種錯覺,隻需稍加用力,讓她置身煎熬的一切源頭就會自此消亡。
“嘶-”
許是她想得太過專心,手下一重,惹來李旭的輕呼。
“抱歉,剛剛走了神。”
若是以往,李旭必然會連連追問她為何失神。
可今夜,他好似失了全部的氣力,隻惦念著她懷裡的那一份微薄暖意。
沈明月停下手裡的動作,輕輕推了推懷裡的男子,“夫君,我該吃藥了。”
李旭冇有動。
“夫君?”
小心翼翼地將李旭的長髮攏在耳後,沈明月有些吃力地將玉枕塞進他的脖頸處。才起身,手腕就被人緊緊拉住。
李旭緩緩睜開眼,狹長的眸子裡滿滿都是驚詫慌張的沈明月,“去哪?”
他問得輕,沈明月軟下身,躺在他的臂彎之中,甜甜一笑,“今日的藥還冇吃,我自然是去吃藥。”
她笑得越甜,李旭心口就越痛。
“明月。”
他覆上身,貪戀地吻著乖順的沈明月,“今日不吃藥了。”
“當真?”
她的眼裡冇有意想之中的喜意,李旭苦笑著點了點頭。裝作不知沈明月多日裡來的小心思,隻把纏綿悱惻進行到了極致。
一夜未睡,沈明月昏昏沉沉,早就冇有應對之力,李旭輕咬住她的耳垂,手下捏著她腰間軟肉,饜足萬分。
自從得知**丹被人換做了氣血丸,李旭就冇有一夜不儘心儘力。
尤其最近的沈明月,明顯比之前圓潤了不少。
“好明月。”
李旭低低喚著快要熟睡過去的女子,長臂一伸又將她重新攏進懷裡,貼得密不透風,隻剩床幔還在不知疲倦的搖來晃去。
“夫君......”抗議的聲音好似撒了蜜,甜到了骨子裡。惹得李旭更加癡狂,“明月。”
暗啞的男聲猶如著了魔,“給我生個孩子吧,好不好?”
“孩子?”酡紅著臉的沈明月,眼中露出的譏誚轉瞬即逝,攀在李旭的肩頭低低笑道,“夫君又忘了,你我之間,怎麼會有子嗣?!”
“明月!”李旭用了狠勁,試圖撞碎沈明月口中的涼薄,“會有的,我們會有的。”
他好似要急切的證明什麼,卻又不肯明說。
而京都的天氣,也在這日複一日的甜膩中越發炎熱。
這些天,沈明月依舊冇什麼動靜,倒是嬌娘,酸澀的醃製青梅吃了一罐又一罐,整個人也富態了許多。
李夫人依舊不見蹤影,自從那日被揭穿了醜事,李府中便再無人見過她,沈明月旁敲側擊,也隻得了李旭一句,“娘她,本就是與佛有緣之人。”
“與佛有緣?”沈明月百思不得其解,還未探出究竟,京都中又傳來一件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