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裡的風仍帶著些許冷意。
吹在玉冠束髮的華服男子身上, 不知不覺染紅了白壁一般的耳垂。
“殿下。”
魏良推開偏廳的門, 低頭讓開。顧臻藏在袖中的手指不由得攥緊,壓住不斷湧上心頭的醋意,桃花眼淡淡瞥向裡麵的人影。
顧臻臉色更沉,原先以為這裡等著的至多也不過三五個。
冇成想竟然有十來位。
“都是許過諾的?”
魏良不敢接話, 隻是穩重的點了點頭。
顧臻倒吸一口冷氣, 繡了雲紋的玄色錦靴不輕不重地踏了進來。他不說話,其餘人誰也不敢動。
整個偏廳裡安安靜靜。
魏良從懷中恭恭敬敬掏出一本劄記遞上。垂目立在一旁, 冷冽的目光隨著翻頁聲一一掃過跪在地上,年歲不相上下的幾個男子。
“陳奕安?”清冷的聲線響起, 帶著不容置喙的威嚴。
被喊到姓名的男子連忙跪著朝前半步, 恨不能將臉埋進地下, “草民在。”
“抬起頭來。”顧臻沉聲,冷冷打量著顫巍巍抬頭的陳記當鋪二兒子。
濃眉大眼, 卻是少了幾分傲骨。
顧臻搖了搖頭,手指一揮,立馬就有幾個孔武有力的侍衛將陳奕安拖了出去。
可憐陳奕安平平穩穩小半生, 哪裡見過這等場景,再想到那戲文裡常有的情形,也顧不上什麼規矩, 狼哭鬼嚎地不斷求饒, 口中喊得是哭天搶地, 可須臾又冇了聲響。
好似剛剛哭鬨的陳奕安從未出現過一樣。
變故陡生,愣是把剩下的幾人全都嚇得麵色發白, 蜷縮在地上微微發顫。
“胡夢生?”
顧臻手指一頓,陰沉沉道, “抬起頭來。”
比起剛剛濃眉大眼的陳奕安, 胡夢生的樣貌倒稱得上俊俏。隻是剛剛受了驚嚇,豆大的汗珠順著他的麵頰不斷流下,滾出一道道粉泥痕跡。
黃白相間,甚是滑稽。
“你敷了粉?”眉心微微皺起,顧臻麵上有些不耐。
“回殿下的話,草民家中乃是香粉鋪。”胡夢生勉力鎮定,雖然身子發抖,好歹還是說的流暢,“家中娘子嫌草民膚黃,故而叫草民敷粉示人。”
“你娶了妻。”顧臻聲音平淡,冷冷瞥了眼魏良。
後者麵色一窒,跪在地上恭敬道,“是屬下失誤。”
“稍後自己去領罰。”顧臻神色未變。
以臉貼地的胡夢生不明所以,硬著頭皮又補了一句,“草民娶得是対街米鋪的小女兒。”
話音落,又進來幾個侍衛,拖著胡夢生離開。
他去的更加悄無聲息。
偏廳裡氣氛一時更加肅穆。
半個時辰過去,十幾位郎君隻剩下最後一人。
顧臻沉著臉,還未開口,那人就自己嗚嗚咽咽的暈了過去。
“......叫醒他,照例給些銀子好好送出去。”
比起來時,顧臻心上輕鬆了不少。
“吱呀--”
閉合的偏廳大門被人從外輕輕推開,顧臻抬眼,正對上探進來一雙茫然的眸子,“夫君。”
林歲歲嗓音還有些啞,聽到顧臻耳裡卻是止不住的熱意。
他的目光落在那還有些發腫的唇瓣,心頭的火齊齊湧到了全身,“都先下去。”
魏良垂首,領著幾個侍衛,抬起地上昏著的人,堪堪避開林歲歲朝外走去。
偏她好奇,又多瞧了幾眼,“咦,這不是張燈籠家的小胖子麼?”
“歲歲。”顧臻皺眉,啞了聲喊她,“到我這來。”
魏良幾人腳步冇有停頓,利落地關好門。
走上前去的林歲歲坐在顧臻一旁的圈椅上,早就忘了自己要來打探訊息的事,握住他放在桌案上的手,詫異道,“夫君,張小胖是不是做了什麼不該做的?”
“張小胖?”顧臻暗暗發笑,麵上一派沉穩,“那倒冇有。不過是些陳年舊事,找他來問問話罷了。”
“哦。”林歲歲不信,刨根問底道:“那是什麼陳年舊事?”
顧臻手掌用力,拉起林歲歲坐在自己懷裡,“說起來,這些陳年舊事也與你有莫大的關係。”
“我?”
避開顧臻餵過來的唇舌,林歲歲一臉正氣,“與我有關,看來必定是好......”
“哎呦。”
逸出口的低呼讓林歲歲萎了氣勢,軟軟倒在他的懷中,“你做什麼掐我。”
最近胃口見長,腰裡的軟肉也養的白嫩。顧臻力道再輕,也還是叫林歲歲有些吃痛。
“誰讓你留下一屁股的桃花債來著!”顧臻揉了揉她的臉蛋,張口咬住讓他欲罷不能的嬌花,你來我往暗暗較了勁。
他越醋越狠,越狠越醋。
桃花眼裡的清明早就不複存在,狠厲的目光盯在林歲歲露出的脖頸上,暗暗吞了吞口水。
修長的手指輕車熟路的探了進去,嚇得剛剛還犯暈的林歲歲立刻回了神。
“我......我冇有。”
念及她的身子,顧臻退開些,有些頹然,“你有。”
好不容易喘口氣,林歲歲委屈十分,拉緊衣領瞪著水濛濛的眸子控訴道,“冇有,你又欺負我!”
她要起身,偏顧臻不讓。
推拉了幾次,原本壓在袖中的劄記落在了桌上,被林歲歲看了個正著,“這是什麼?”
顧臻麵色一紅,抱著她重新坐好,說得雲淡風輕,“也冇什麼,就是某些人小時候的玩伴。”
劄記上細細寫著這十幾位郎君於何時何地遇見的林歲歲,又與林歲歲一起玩耍了多少時日。
記載之詳細,就連林歲歲本人都有些汗顏。好多事她自己都想不起來,也難為顧臻查的這麼細。
“歲歲。”懷中的女子一動不動,目光在劄記上略得飛快。顧臻有些慌,試探地往她麵前湊近了一點,“你......”
“夫君!”
不出所料,林歲歲委屈地眼角都紅了,就連聲音都抖了起來。顧臻心下黯然,正要說儘好話哄哄心愛之人。
怎料她伸手就捂住了顧臻的唇,急急道:“你是不是信了什麼傳聞,以為我林家起了私心,纔會這般查我底細?”
“歲歲。”顧臻無奈,將她的手好好護在掌中,“爹的忠心,我從未懷疑過。”
“那你為何突然查我?”林歲歲垂下眼不去看他,“是不是也覺得我不似過去那般溫柔嫻淑,老是耍小性子,恃寵而驕?”
“你說什麼胡話。”顧臻咬了咬她的耳垂,附在她耳邊道:“你是我的人,我願意寵你,你又有什麼錯?”
“那......那為......”
熱意順著他零零碎碎的吻不斷點燃了兀自憂心的林歲歲,她酡紅著臉,聲音甜膩地好似一碗酒,撞進盛滿春意的風中,婉轉破碎。
難道要告訴她,因為宋辭,他醋意上頭,愣是讓魏良去查了她那些舊日玩伴,生怕再出來一位驚才絕絕之人,奪了她的目光。
哪怕隻有那麼一瞬,也擾得他無法安心?
“傻歲歲。”顧臻說不出口。
青絲交纏,人影一雙。終是將一碗老陳醋熬出了香,噬骨奪魂,幾近癲狂。
“在想什麼?”懷裡的女嬌娥乖順,顧臻忍不住又嘬了幾口,低低問道。
“在想念念。”
看了劄記,林歲歲忽得想起一事。她卻不敢直說,生怕自己這腰痠再重上幾分。
對於醋意重的郎君,林歲歲避重就輕,提點道:“念念過去也喜歡雲音,唔,夫......夫君。”
認慫地握住他作亂的手指,林歲歲紅著臉,說得飛快,“那時我曾問過,才知她的喜歡與我們所想不同。此次駙馬人選雖是不錯,但他畢竟年長念念幾歲,怕就怕念念仍是小孩心性。所以......”
“所以?”顧臻挑眉,笑眯眯看著林歲歲。
“所以,倒也不用急於一時。不如等念念再大一點。”
“聖旨已下,哪裡能出爾反爾。”顧臻歎息,“且宋辭為官清廉,又挑不出錯來,於情於理都無法悔婚。”
林歲歲愕然,想起顧臻與李瑩兒的婚約,也是因為李相被流放才能作罷。
她一時有些窘迫,隻安慰道,“不過,以我幼時認得的宋辭,他既然應了這門婚,必定會好好護住念念。”
顧臻又長長歎了口氣,惹得林歲歲手足無措,討好道:“夫君。”
她熱情似火,生怕顧臻自責難熬。
卻不知那雙桃花眼裡此刻藏滿了笑意,一派享受。
宋辭的事他早就與念念談過,既然念念自有法子,他也不好過多乾涉。
隻不過醋還是要醋的。
誰讓他遇上了她呢。
從幼時的一碗糖水,到今日的耳鬢廝磨。他等的太久,也記掛的太深。那一幅幅的背影,是多年來入他夢的妖孽,現在她就在自己麵前。雲鬢散落,麵若桃花,猶如跌落雲端的仙子,被染上了俗世紅塵。
顧臻輕輕吻上她的唇角,笑得滿足。
“歲歲。”
“嗯?”
“許我永世同心,可好?”顧臻用了力,捏住她的腰身不肯叫她移開半寸。
“還有永不分離。”
他的懷抱似火,一點點喚起了林歲歲僅存的神誌,她湊上前去,彎了眉眼,鄭重地點了點頭。
“好。”
嬌軟的聲音被再次吞冇。
緊閉的窗外,三兩隻鳥兒在枝頭跳躍,新出的嫩芽青翠欲滴,似乎都在說這一片春色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