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枝上冒出第一芽新葉時, 正是明媚的三月。春回大地, 萬物復甦。
太子府邸中,各人井然有序,各司其職。唯有太子臥房前稍顯慌亂,幾個內官、婢子麵帶驚慌地跪在門前的青石板上, 低垂著頭不敢多話, 隻偷偷聽著裡麵的動靜。
鎏金的小香爐裡散出淡淡清香,本是靜心之用。也在匆匆趕來的張太醫指揮下, 由著眾人搬了出去。
床幔輕垂,將裡麵的人遮擋的嚴嚴實實, 隻留出一隻瑩白的腕。
顧臻緊緊盯著還在替林歲歲凝神把脈的張太醫, 總是含情的桃花眼裡緊張異常。
偏張太醫閉目診脈診的是心無旁騖, 壓根兒冇注意到太子爺那壓抑的氣息。
“以老臣之見,太子妃娘娘這脈象, 不是什麼疑難雜症。”
“不是?”
顧臻挑眉,望著床幔裡隱隱綽綽還在貪睡的身影,壓低了聲音, “可是那靜心香的緣故?”
說起這香,顧臻就有些堵心。
前些日子,父皇替念念指了新晉的狀元郎宋辭做駙馬, 隻等念念簪花及笄, 便開府結下兩姓之約。
論學識, 新晉狀元郎自然是無話可說,論樣貌, 宋辭也是整個京都裡數一數二的郎君,尤其眉間一點美人痣, 更是替他平添了幾分仙氣。
作為念唸的夫婿, 著實是郎才女貌,極為登對。
十年寒窗,一紙詔書換取半生悠閒。
彆人是求之不得,於宋辭卻是毫無波動。
想起冬日宴請前,與父皇的談話,顧臻有些歎息。
驚才絕絕的狀元郎,心思自然也是玲瓏剔透的。隻是太過聰穎,反而會成為眾矢之的。
若是以駙馬身份入朝,一則是護他周全,免於家世低微被人欺壓。二來,則是念念動了情。
宋辭肯答應,想來也是明白了父皇的苦心。
所以他尊父皇,也尊念念。
唯獨冇有欣喜。
不論近來念念纏著宋辭做什麼,他都一樣的尊君臣之禮,一樣的平淡處之。
加之這些時日相處,顧臻也大致瞭解了宋辭的性子,清冷剋製。
這樣的男子不動心則矣,一旦動情,多半會藏在心中無比珍視。
念念性子純真,若是宋辭心中無人,依著日後相處,多半也能成就美滿姻緣。
可......怕就怕在,此人心有硃砂。
尤其。
昨晚家宴上宋辭那隱忍又剋製的一瞥,讓顧臻心裡的弦刹那繃緊,醋的昏天暗地。
身為男子,他看得出宋辭眼中暗藏的情意。
何況林歲歲昨不過隨口提了一句睡不安穩,宋辭夜裡就差人送了靜心香進來。
說是幼時情誼,隻怕早就是情根深種。
京都中女子千千萬萬,怎得非是林歲歲。
如今念念婚事已定,要他如何開口,說這駙馬並非良人,滅了念唸的情?
顧臻惱了眼,恨不能捉住床榻上的女子好好再問個仔細,到底還有多少桃花債!
“非也。”
張太醫搖了搖頭,本著醫者父母心,如實道,“敦倫之禮本就講究調和適中,殿下身子強健,自是冇什麼大礙。可太子妃畢竟體弱,疲累過頭定然是昏睡不醒。”
這話一出,顧臻難得紅了臉。
昨夜醋的厲害,哪裡還記得往日憐惜,隻恨不得將她裹緊吃下。卻不想林歲歲昏睡不醒是這個緣由。
他掩飾地咳了幾聲,拿起張太醫寫的方子擋在麵前,裝作仔細檢視的模樣。
良久,才重新遞過藥方,“就按照這個煎藥吧。”
張太醫活了大半歲數,哪裡不清楚自己剛剛那番話到底有多以下犯上。隻不過他看著顧臻長大,自是有一分親近,因此強忍著笑意,畢恭畢敬地垂下了頭,退了出去。
微風拂過,將床幔稍稍吹開些縫隙。
顧臻坐在一臉倦容的林歲歲身邊,無奈又低沉地歎了口氣,“過往你總說我眉目風流,定會惹不少女郎哭泣動心,你還怕自己會成了京都第一醋。可眼下呢?”
手指撫上她熟睡的麵容,顧臻悶聲道,“醋得死去活來,冇了理智的,卻隻有我。”
也不知這大大咧咧的女嬌娥幼時到底還有多少玩伴,又傻乎乎的許了幾多願望。
念及她曾說起幼時是街上一霸,顧臻心頭一抖,招來魏良低低吩咐了幾句。
月落日起,天色濛濛發亮。
從顧臻的懷裡悠悠轉醒的林歲歲迷迷糊糊睜開眼,入目便是郎君俊俏的容顏,鬢眉似畫,膚勝白雪,姿容萬千。
怎麼看都賞心悅目。
嘴角的笑意還未咧開,身上的痠痛一節節竄了起來,讓林歲歲立馬紅了眼,疼得眼淚花亂轉。
“嘶,長得再俊俏有什麼用,不也還是個騙子!”
她小聲嘟囔了一句,剛動了一下。麵前的郎君也跟著醒了過來,還未回神便下意識地伸手替她揉著腰間,動作熟練又輕緩。
緊接著整個人也輕車熟路地重新貼了上來。
林歲歲又羞又惱,伸手推了推顧臻,“你怎得又......”
“歲歲。”
他親昵沉醉地吻著發愣的女嬌娥,正要像往常一樣纏著她不放,忽得想起張太醫的囑咐。
顧臻麵色難看,深深吸了口氣。緩了片刻才溫柔地重新開口問道,“歲歲被誰騙了?來,告訴夫君,夫君幫你揍他。”
“還不是你!”
林歲歲臉蛋上暈著一層粉紅,猶如剛剛被雨水潤澤的桃花。冇什麼力氣地瞪了顧臻幾眼,“除了你,還有誰能欺負我!”
她的認定,反倒讓顧臻心口泛甜,連連認錯道,“是是是,是我不好。下次絕不敷衍你,好不好?”
“絕對說一便是一,不打馬虎眼,怎樣?”
他說得誠摯,又是一臉正經,可林歲歲總覺得哪裡不對。
“咕嚕--”一聲巨響從腹中傳出,顧臻笑彎了眼,點了點懷裡女嬌娥的眉間,“什麼時候你饞我也像這般就好了。”
“說什麼渾話呢!”林歲歲撇開眼,“肚子餓了,自然會響。”
“那身子餓了,可會想我?”
“你......你......”
林歲歲被顧臻脫口而出的虎狼之詞震驚的無以複加,臉上的紅意一層蓋過一層,早前的那點肚餓早就被拋到了九霄雲外。
她顫著聲,想起林大人囑咐的話,嘴角一垂,慘兮兮道:“完了,你變了。我林家要遺臭萬年了,嗚嗚,我要被史書寫成禍國......”
抽抽噎噎的控訴被又一聲“咕嚕--”所打斷。
林歲歲皺眉,捂緊自己饑腸轆轆的肚子,有些悶悶不樂,“完了,剛剛醞釀的情緒全冇了。”
她仍舊紅著臉,眼裡也還蓄著淚,瞧得顧臻喉頭髮緊。
“傻歲歲。”
顧臻無奈地摸了摸她的青絲,剋製地撇開眼,“有什麼先吃飽了再說,好不好?”
等候多時的婢子魚貫而入,伺候的井井有條。
擺上桌的都是平日裡林歲歲愛吃的,自然也少不了顧臻親手做的糕點。
一頓飯,顧臻幾乎冇怎麼動,隻是不斷給林歲歲添飯佈菜,親自將她喂圓了臉頰。
一天未吃,林歲歲早就餓得前心貼到了後背,壓根兒冇聽到顧臻命人端了湯藥上來,隻兀自吃得格外香甜。
才放下筷不久,端著湯藥的婢子還未近前,一股濃烈的草藥味便順著敞開的窗徐徐送了進來。
“你身子不舒服?”
林歲歲上下打量了幾遍顧臻,想起柳氏曾說過男子好麵。硬生生將那句勸他莫要縱慾的話嚥了下去。
雖然林歲歲很剋製地冇有直白的說出來,可那包含了萬千言語的眼神早就出賣了她。
顧臻斂眉,將湯藥接過遞在她麵前,加重了語氣,“這藥是給你......補身子用的。”
補身子?
林歲歲後知後覺的悟了半日,整個人都羞紅了一片,梗著脖子惱道:“不需要,我身子......”
剩下的話連帶著湯藥,都被顧臻一一餵了進來。
纏綿的情意遠比蜜餞更為解苦。
“殿下。”
須臾,魏良的聲音從外傳來,“您要找的人,如今都聚在了側廳。”
“找人?”
又吃了幾塊糕點解饞的林歲歲轉頭,有些詫異,“可是出了什麼事?”
顧臻頓了頓,卻不知怎麼跟她說。
郎君麵帶愁容,林歲歲心緒轉得極快,想起他的失控,立馬福至心靈,甚為體貼的拍了拍顧臻的手,“你我夫妻一體,有什麼不能說的。你若是有心事,早些告訴我,我也不會那樣怪你。”
“歲歲。”
顧臻啞然,終究還是在她期盼的目光下點了點頭,“的確是有一樁心事。”
“怪不得。”林歲歲擦淨手,想起早些時候自己的哭鬨,扭捏不安道,“其實,我就隻是腰痠,冇有真怪你的意思。我早就說過與你,我是歡喜的。早上說得胡話你也莫要往心裡去。”
她說得含糊,也不知顧臻能不能明白。一抬眼,就瞧見郎君早就背過身去,那平日裡板正的身姿也有些發顫。
林歲歲心中更加難過,還要再安慰他幾句。
顧臻微微偏過臉,說得冇什麼精神,“總歸還是我弄得你腰痠,你怪我是應該的。此事,是我犯渾。”
他起身,也冇再看林歲歲。隻步伐沉重的朝外走去。
“夫君!”
林歲歲冇由頭的有些心慌,呆呆瞧著顧臻的背影,就連腰間的痠痛也好似消得無影無蹤。
“夫君。”
她趴在桌上,喃喃自語道:“你到底有什麼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