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快要立秋, 晨起陰著的時候越發多了起來。直到正午, 還是灰濛濛的。
透過窗,我瞧了眼還在殿外撅著腚揪花的臻兒,忍不住笑著歎了口氣。
這傻孩子自從知道他父皇是用一塊桂花糕定下了媳婦,每日裡一有空就藏在福寧殿院中的牡丹叢中, 專門挑選一樣大小, 一樣色澤的牡丹花瓣,說是要做塊牡丹糕。
“為什麼不用現成的桂花糕?”猶記得最初他父皇很是不解, 兩人躲在我背後嘀嘀咕咕。
生怕兩個男子漢之間的秘密被我這個小小女子聽了去。
可這兩人也不知道挑個僻靜的地方,說揹著我, 就隻是簡簡單單把一大一小兩個後背對著我。
甚至於, 我的衣袖還被臻兒拉著。
離得這麼近, 想聽不到都不行。
“父皇,你送母後桂花糕是因為她手指上有桂花糕點的殘渣, 這便是投其所好。兒臣的......不一樣。”
我細細品著這六歲小兒的話,再瞧他紅透的耳尖,顯然是早就看上了哪家的小姑娘。
看來是個喜歡牡丹花的孩子。
“臻兒, 既然你有了心意。父皇還需告誡你一事。”
他甚少對臻兒有嚴肅的神情,如今氣氛沉凝,倒讓我也好奇, 他要告誡的到底是何事。
“若是她心有所屬, 萬不可以皇權強迫!”
我聽得連連點頭, 不愧是我的小郎君,身正言清。
正當我癡癡看著他的背影時, 就聽到臻兒小小聲頂撞了句,“可母後不也是父皇用皇權搶進宮來的嗎?”
“是誰人與你說的這種無稽之談?!”
他眉眼皺起, 冷聲一喝。
福寧殿內外立時跪倒一片, 隻有那被我慣壞的小兒郎還梗著脖子,極為不上道的補充著:“上次父皇說起與母後的舊事,臻兒悄悄問過太傅,此種言行有違君子之道,加上母後說當年心儀之人非父皇,臻兒認為這就是以皇權壓迫母後,將母後搶進宮來。”
“你母後說心儀之人不是父皇?”
他斜眼睨了心虛的我幾遍,伸手摸了摸臻兒的臉蛋,慈愛道:“那你與太傅說了多少?”
“冇有很多。臻兒隻是說母後進宮是因為父皇要報救命之恩。”
“嗯。”他點了點頭,看來許太傅上了年紀,也是不上道的很。
有違君子之道?
我眼瞧著他眉眼笑若春風,嘴角卻噙著寒意,涼涼道:“許太傅自己都是一樹梨花壓海棠,那些小海棠哪個不是打著以身相許的幌子?”
“父皇,梨花為什麼會壓海棠?”
我哽住,生怕他說出什麼稚兒不宜的話來。
好在他並未在此解釋過多,“等下午習字,你問問太傅便是。”
我默默地往回抽著衣袖,不難想象許太傅被問到這話的情形。
一樹梨花。
我念及許太傅花白的髮絲,倒吸了一口涼氣。
還真是形象!
但現在很明顯不是擔心彆人的時候。
我瞧著一大一小的後背,心裡悔的要命。
“那你母後還與你說了什麼?”他回頭衝我溫柔一笑,笑得我後背發寒。
可衣袖被臻兒拉著,這會要出去,實在有些做賊心虛的意味。
“母後說......”
我瞧了眼冥思苦想的臻兒,生怕他說出什麼不該說的。
正巧臻兒回頭,我連忙擠眉弄眼,可我這一個擠眉的動作還未做完,臻兒的麵上就遮上了一隻寬大的黑錦衣袖,他的聲音溫溫和和,聽得我頭皮發麻。
他說,臻兒,現在是我們男子之間的秘密,不可讓你母後知曉,知道麼?
完了!
等等,母子連心!莫慌!
“咳咳咳......”
我急忙用衣袖捂著嘴角,輕咳了好幾聲。臻兒是從我肚裡出去的,想必他定然能明白此刻為孃的焦慮。
“母後?”
不愧是我懷胎十月,又細心照顧六年的小兒郎。
我瞧著臻兒不顧他父皇阻攔,奮力從寬大衣袖中鑽進我懷裡,那與他極為相似的桃花眼中,全是擔憂,“母後,你是不是受涼了?”
“天氣涼,母後隻是有些不適。”
我揉了揉臻兒圓乎乎的小臉蛋,撿起他腰間用來放牡丹花瓣的小荷包,輕輕笑道:“臻兒,你父皇的話要記在心裡。”
“臻兒明白。”
小兒郎連連點頭,讓我有絲懷疑,“那你準備怎麼做?”
“下午一見到許太傅,臻兒自會將好好討教。”
“不是讓你記這個!”我歎氣,“若是小姑娘不喜歡你的牡丹花,不準用皇權威逼,記住了嗎?”
“......記住了。”
臻兒小臉耷拉著,手裡小心翼翼捏著荷包口,嘟嘟囔囔道:“不用皇權威逼?那意思是......”
小兒郎聲音越來越小,左右是在宮裡,他也不會做出什麼太出格的事。
我稍稍放寬了心。
就聽他適時的開口,往外攆著臻兒,“今日你母後不舒服,啟元殿裡的宮女已經備好了吃食,你且先回去,等明日再來問安。”
“其實我......”
冇說完的話被迫嚥下,我瞧了眼他冷峻的麵容,隻得順從地點了點頭,“臻兒不必擔心,母後無事。”
耳邊雷鳴之聲漸響。
轉瞬便有雨滴敲打在窗沿,淅淅瀝瀝。偶爾有風竄進殿內,都被他寬大的肩背遮住。
福寧殿裡,隻剩我與他。
“夫......夫君。”我用手抵住他靠近的身子,結結巴巴的紅了臉,“我......我錯了!”
“錯了?”他手指點在我心口,挑眉似笑非笑,“你心裡之人?”
“是你,隻有你!”我一臉真摯,他顯然不信。
“臻兒可是說,非孤。”
他將那個非字說得咬牙切齒。
眉目之間全是戲謔,“不是孤,就是那姓齊的小白臉?”
“齊鶴?自然不是!”我連連否認,瞧著他的臉色拍著馬屁,“他哪裡有你長得俊俏。”
“哦,看來你還記得他長什麼樣。”他捏住我的手指,滿目心酸,“孤心中一直都是你,看來真真你......”
他歎了口氣,“果然齊鶴纔是你心頭的白月光嗎?所以忘不了,也放不下?”
“我冇有!”
我承認告訴臻兒往事時,帶了小心思。故意隱瞞了當時的心動,隻說他如何如何舍不下我。
衣帶被人抽走,他覆在我上方,瞧著我麵紅耳赤辯駁的樣子,忽得善心大發,“孤信你。”
“孤的確舍不下你。”
“真真,早些年孤溺在池水之中,隻有你伸出了手。所以。”他輕輕擁住我,將後半句與漸大的雨聲一同灌入了我耳內。
“從一開始,孤就冇打算放手。”
我聽得目瞪口呆,任由他抽出金簪,將髮髻散落。
他麵上溫柔,微微一笑,“真真,孤有時候很慶幸。”
“慶幸齊鶴是個睜眼瞎,不然若他早一步發現其中端倪,哪裡有孤與你的事。”
“到時候,說不定孤就是個......”他頓住,親了親我的臉頰。
“是什麼?”我好奇,非要他說個完整。
“是個強搶民女的昏君。”他不以為意,輕飄飄撂下一句。
我一口氣差點冇上來,他這說的什麼胡話!還好此間冇有外人,不然又平白添出一段子虛烏有。
“對了,真真。”
床幔落下,他衣領略敞,恰到好處的露出白皙的膚色。
見我眼發直,那人眼帶狡黠,朝我勾勾手指,說得漫不經心,“你不是著涼了嗎,還不快來為夫懷中暖暖。”
什麼叫口是心非。
大抵就是臉上的紅意漸起,人卻扭扭捏捏枕在了他的臂彎。
青絲纏繞,似是藏匿背後的命數,解不開也分不開。
在嫁與他的第九個年頭,我與他那兩本厚厚的乳名手劄,終於又派上了用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