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走水, 修繕又需一月。
顧臻便順理成章地與我宿在一院之中, 一牆之隔。
而李瑩兒,則被搬去了西側的素水院,離後院極近,離我的院子隔著好幾房。
一場落水, 我足足緩了七日。
身子許久未動, 如今耍起劍來,腰間似是盤了一圈臘肉, 沉甸甸地讓人心煩。
這些天躺在床榻上,不是吃便是睡。
著實無趣。
尤其我自小便是戲迷, 如今顧臻對我愧疚, 處處謙讓。正是好時候請雲音進府, 讓我遠遠瞧上幾眼,把戲癮過足。
誠然, 多日不見。
我也有些想念。
“請戲班?”
顧臻手中的筆墨陡然頓住,一雙桃花眼拒不看我,隻緊緊盯著桌案上未完成的牡丹花團。
“是啊, 府中無趣,請些人來熱鬨熱鬨。”我咬著蜜棗,把手中的布料隨意扔回繡筐。
這荷包我做了三天, 依舊不成形。不僅不成形, 還將我的指頭紮了好幾個針眼。
我聽身邊的婢子說, 若是替人做繡活傷手,多半預示此人不是善茬。
對此, 我是極為信服。
顧臻,算計太重。
“那你想請哪家戲班?”
他的聲音冷淡, 瞧了眼不成形的荷包, 眉間緊皺,似是將火氣隱忍。
這幾日相處,我早就摸清了顧臻的脾性。
吃軟不吃硬,是個麵冷心熱的郎君。
除此之外,他尤其不喜歡我以臣妾自稱與他談話。
是以,我將受了傷的左手湊在他眼前,苦哈哈道:“你瞧,做了一早上,就紮了好幾次。是不是該犒勞一下?”
“還有我的腰,僵直地都快跟外麵那些鬆樹有的一拚。”我故意誇大幾分,為接下來的話醞釀著。
“是該好好犒勞一下。”
他眉眼低垂,伸手輕輕托住我的手腕,溫熱的氣息毫無征兆落在傷處,吹得仔細。
驚得我一時忘了抽回,隻看著他微微抬眼,似笑非笑,“還有歲歲的腰也需犒勞一下?”
腦中不合時宜的出現了一些畫麵,刺激得我臉通紅。
我怎得忘了,這廝如今總是以夫妻之名,對我......咳,時不時行......行親密之舉。
手腕被他握的緊,倘若是冇有橫在我與他之間的這方書桌,那人說不定就要抱我入懷。
“殿......殿下。”
慌張之下的稱呼,果真讓他冷下臉,“歲歲。”
此聲威脅,我聽得出。
“手疼。”我死命擠出些淚,可憐萬分。
他歎氣,改拉著我的衣袖坐在桌前。
又吩咐婢子將傷藥取來,自己用手指蘸取藥膏,一點點塗抹在我的指上。
這膏體泛綠,聞起來也嗆人。
我偏過臉,兀自屏住呼吸。
攏共就傷了一個指頭,就算上藥也不過幾息時間。
可他指尖在我指上磨呀磨,總不見個頭。
而這廂,我已經憋到了極致。
“歲歲,可是要渡氣?”
顧臻問得好心不好意。
我斜著眼示意他快點收起傷藥,這點時間我還能撐住,渡什麼氣!
好歹也是一國儲君,他這一天天都在想什麼呢?!
“好了。”
顧臻順勢捏住我的鼻尖,迫使我張開嘴,大口大口呼吸起來。
他指上還有藥膏殘留的味道。
意外的,與他身上原本的山林之幽混合,竟也不再刺鼻。
指尖變得冰涼,就連剛剛的脹痛也消了不少。
我從未見過起效如此迅速的藥膏,一時就起了貪念,捧著蓋的嚴絲合縫的藥膏詢問道:“這藥膏真好用,送我一罐好不好?”
“這藥膏......”
顧臻耳尖漸紅,“本就是為你預備的。”
“嗯??”
為我預備?
我的確是喜歡耍弄刀劍,平時的那點小傷都是隨意包紮一下就拋之腦後,如今有人專門為我預備了傷藥。
心裡的慌亂又開始蔓延。
“對了,你想請哪家的戲班?”
本來想說的雲家班被他這瓶藥膏堵得嚴嚴實實,我低下頭惆悵道:“都行。”
房內地龍燒得正好。
我又裝模作樣的縫了會荷包,趁顧臻不注意,撈起我的長劍就想去外麵再耍上幾遍。
“歲歲。”
顧臻的聲音遠遠從身後傳來,“你若再多歇息一天,明日我就替你請京中最出名的戲班,怎樣?”
不聽不聽,小和尚唸經。
我抱著劍,又下了一個台階。
“雲家班。”
他的聲音不大,立馬勾住了我向下的腳步。
“當真?”
“隻要你乖乖照太醫的話再躺一日。”
顧臻朝我一笑,繼而低頭伏案,手中的筆來來回回,不知在寫些什麼。
我摸了摸自己發硬的腰,將長劍扔給一旁隨侍的婢子,在床榻上躺的四平八穩。
今兒就是颳大風吹翻了房簷,誰也彆想叫我從這起來。
室內安靜,除了筆墨與紙張摩擦的聲音,便隻剩下我漸漸悠長的鼻息。
快要睡著之時,忽聽房外的侍衛匆匆來報。
“稟太子,翠娘在柴房自縊了。”
翠娘?
我模糊漸遠的意識立時清醒。
一個猛起身,還未站直就眼前一黑,開始慢慢向前傾倒。
等重新視物。
鼻息之間全是山林之幽,慌忙而來的顧臻手中還握著筆,寬大的衣袖被墨跡打濕,畫出獨一無二的墨色紋路。
“歲歲?!”
不知為何,我最近極為愛看他驚慌的模樣。
那眼神帶水,似要快被惹哭的小姑娘。
每次一想到這個冷仙兒一樣的人物私下也會憋紅了眼,我心中都會無比痛快。
“無事,就是起急了。”
我懨懨地趴在他懷裡,手指偷偷在他筆上占了一點墨色,趁著他低頭的時候,假意碰上他的臉頰。
好好的天姿玉容,在我黑手印下多了幾分塵世之風。
見我無事,顧臻鬆了口氣,轉頭便朝房外走去。
“自縊?今日可有人靠近柴房?”
他的聲音不怒自威,與平日裡講話的模樣判若兩人。
“已經查出是素水院之人。”
回話的魏良跟隨他足有十年,是極為可靠之人。
武藝更是冇得說。
“殿下......”
魏侍衛一向快人快語,才微抬頭,就愣了一下。
我幾步跟出,朝驚訝的魏侍衛搖搖頭,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誰知他更加怔愣。
我隻得輕輕咳嗽幾聲暗示,免得他注目太久,被顧臻看出端倪。
“胡鬨!”
顧臻眉頭皺起,一眼瞥到緊跟在後的我,聳著的眉眼立時放鬆,極為自然地拉起了我的衣袖,“歲歲也去?”
“自然。翠娘誣陷之事,我還冇仔細審過。現在她自縊而亡,想必她身上還有線索是不能為人所知的。”
我又不傻。
那夜一句餘香染就招了的翠娘,也許的確被李瑩兒收買過。
可顧臻已經壓下此事,隻說書房走水。
也就是放了李瑩兒一馬。
那被當成炮灰的翠娘,我也冇必要揪著不放。
隻是在放人之前,關上十五日,以儆效尤罷了。
但現在,翠娘自縊。
我深深吸了口氣,從那夜到今日,李瑩兒接連幾招,蠢得我都有些看不下去。
不似她往日裡的風格。
難道說,翠娘身上還有什麼我遺漏的?
我越想越深,步子也慢了下來。
“怎麼了?”
顧臻牽著我,並未直接前往素水院。
而是去了平日裡泡澡的湯沐閣。
“李姑娘在這?”
我驚歎於顧臻藏人不拘一格的頭腦,一麵將整個湯沐閣細細打量了幾番。
難不成是我眼拙?
除了正中一方玉石砌成的池子,這裡也冇有能藏匿的地方。
總不會藏在水中吧。
“你呀!一天都在瞎想些什麼?”
顧臻被我這奇思怪想帶出了笑意,無奈地將懷中的帕子浸濕,在我麵上輕輕擦拭起來。
“自己變成大花貓也不知道。”
他擦得仔細,我心中暗喜,望著他麵上的黑手印,極為挑釁地把下巴仰起,得意的樣子就差快要上天了。
“你不也一樣?”
我接過帕子往他臉上抹去,極為開心地嘟囔著,“我是大花貓,你也是大花貓。”
“是是是,我們是一對大花貓。”
顧臻手臂漸緊,將我圈在懷裡,“歲歲,瑩兒誣陷你的事,你可介意?”
“介意。”
這還用問?
“那你還介意什麼?”他問得小心,似是在等一個答案。
“介意她瞧不上我的機敏。”
我悄悄往後拱了拱身子,不明白他想聽什麼。
“那我與她過往的婚約,傳聞呢?”
“那都是過去的事。”
我很是大度,這與我也無關係,介意作甚。
“那她要留在我身邊呢?”
顧臻捏住我腰間軟肉,問得咬牙切齒。
“李姑娘心性雖然歹毒了些,愛你之心的確無話可說。你若願意,留她......哎呀,我的腰!”
顧臻生了氣。
我也不開心。
本來我對他就隻有些許好感,又還冇到為他拈酸吃醋的地步。
再加上我雖是他的髮妻,卻也是當朝太子妃。
太子殿下要留的女子,我有什麼權利說不?
我小小林府之女,可擔不起延誤皇室子嗣的罪名。
“殿下?”
魏良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顧臻歎了口氣,仍是朝我伸出手,“走吧。此事由你做主。”
做主?
我涼薄一笑,那可是以下犯上,企圖殺害太子妃的女子,若是常人,早就一碗毒酒已示天威。
而她,卻被小轎抬去了素水院好吃好喝的供著。
我不說,不代表不知道輕重。
手在袖中藏好,我立直腰背,與他客氣道:“那殿下可莫要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