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邊氣溫驟降。
我從未見過顧臻如此沉不住氣的模樣。
便是早前皇後提到李瑩兒下落時, 也不曾如此。
沈明月?
這名字聽著有些耳熟。能和顧臻扯上關係的, 多半也是世家女子。
心中的好奇遠超過那一刹那的低落。
我很是八卦地瞧了眼顧臻。
看得出來,他不但冇繼承陛下的癡情,反而是把世間男子慣有的多情風流學了個儘。
耳邊驀然想起他曾說過的那句,答應與瑩兒成婚, 是誤以為心中的她厭惡自己至深。
原來那個她, 就是這位沈明月沈姑娘呀。
我以手扶額,忍不住長籲短歎。
虧我之前還頗為自戀的想過, 他口中的那個她,說不定就是機敏過人又貌美端莊的我。
原來都是我想太多。
差點兒又被他攪得心中慌亂。
還好, 還好。
我撫住自己的心口, 沉穩地拍了拍。
院中的古樹下枯葉堆積。
偶爾還有一兩片掛在樹枝上的餘葉, 在寒風瑟瑟中頑強抖動。
直到此刻,彷彿是被李瑩兒不斷的哀嚎所驚擾。
晃晃悠悠, 不情不願落了地。
“你當真知道她的下落?”
顧臻臉色難看,我不過是坐在他身旁,被他身上戾氣所擾, 此刻都有些不安。
稍遠些的魏良也似是受到了影響,暗自將佩劍握緊。
唯有李瑩兒還是原樣,眼眸似水, “臻哥哥, 我都說實話, 你再信我一次,好不好?”
“早前我爹的確給了我一本賬簿, 隻是,隻是.....”
她吞吞吐吐, 將我看了好幾眼。
顧臻不為所動, 淡道:“歲歲不是外人。”
“從賓州到太子府的路途遙遠,一路雖有侍衛大哥相護,可我畢竟是女子,總有落單的時候。”
顧臻不語,眉間的鬱氣沉重。
此刻,李瑩兒倒是察覺出顧臻的反常,規規矩矩,懦懦道:“賬簿被搶,我怕臻哥哥不開心,纔會在入府後,用貼身的玉墜買通了一個婢子,請她替我尋一本作舊的空本。”
我吃了一個蜜棗,幽幽猜道:“那婢子就是翠娘,你將玉墜送她,又怕被殿下發現玉墜不見,所以纔會汙衊那婢子手腳不乾淨。”
“是。”
李瑩兒不敢再瞧顧臻,硬著頭皮道:“那夜我在書房,本是想將空本按照記憶填滿,可誰料,翠娘那婢子入府半日就摸清了我的處境,此人貪婪,送水之時忽然獅子大開口,又要以此訛我。”
她麵色憤恨,繼而歎了口氣,“想來也是我該有此劫吧。”
一朝葉落局已定,再無枝頭笑春風。
最初搬進書房之時,李瑩兒是欣喜的。
她從未想過,竟然還有能重新站在他身邊的一日。
即便顧臻所求,隻是藏匿在她身上的那個賬簿。
可這又有什麼。
畢竟顧臻與她同住一院,日日相見自不是難事。
再加上他從未親近林歲歲。
她心思百轉千回,都織成一個隻屬於她與他的喜字。
這些天連夜趕路,又擔驚受怕。
李瑩兒一到太子府便病了一場,顧臻自小就對她照顧良多。自是冇有先問她索要賬簿。
隻是要她先養好身子。
李瑩兒夜夜掌燈,也冇有等到房門被敲響的那一日。
倒是魏良
想到這,李瑩兒瞪了眼身形高大的侍衛,白著臉繼續道:“太子府都知我是臻哥哥藏起來的嬌客,所以,我便許諾與她。”
“隻要她肯誣陷太子妃,叫世人以為太子妃因妒生恨,迫害無辜,以後臻哥哥身邊必然有她一席之地。”
“哦?”我涼涼開口,“為何要燒書房?”
“書房走水,隻是意外。”
她臉色鐵青,狠狠剜了一眼立在顧臻身邊的魏良,說得斬釘截鐵。
“翠娘膽小,我擔心那婢子說出所有事,纔會痛下殺手。”
“可是臻哥哥,賬簿我當真記得,知曉沈明月的下落,也是實情。”
“若你不自作主張,此時應在回賓州的路上。隻可惜,你咎由自取,斷了自己生路。”
“瑩兒,你實在糊塗。”
便是此刻,顧臻也冇有喚她李瑩兒。
瑩兒與李瑩兒雖然隻差一字,其中的情誼可是大大不同。
若是指名道姓,那多半是要決裂,傷心透頂。
可顧臻喚的如此親近,心中定然是有計較。
不論是為了李瑩兒腦中的賬簿,還是沈明月的下落。
我閒閒地托著腮,看這兩人如何拉扯。
“臻哥哥,你答應過我爹,會保我一命。臻哥哥,該說的我都說了,句句屬實。”
看來李瑩兒也深諳此道,語聲淒然,淚眼婆娑不說。
那雙杏眼彷彿會說話似的。
把那些說不出,也無法說出的情愫全都裝在黑白分明之中。
要我是顧臻,被小青梅這樣瞧著,多半心軟。
“瑩兒。”
顧臻的聲音冇有一絲波瀾,“錯就是錯了,你就是知道所有,殺人償命也是本朝律法,不容置喙。”
這話說得正直,是位君子。
我趴在桌上,才頗為欣賞地瞧了一眼顧臻,立馬就被他抓了包,朝我看了過來。
“歲歲以為呢?”
此事的確還有疑點,尤其那個香粉還有書房走水。我暫時還冇頭緒。
自然也樂得給顧臻一個人情,寬限月餘。
“殺人償命不假,也不急於一時。”
我瞧了眼喜出望外的李瑩兒,慢悠悠問道:“可曾看清搶你賬簿的是何人,搶賬簿又是在何地?”
“這個......”
李瑩兒遲疑,態度恭敬道:“回太子妃,賬簿本是小女隨身帶著的,被搶之地乃京郊的荒寺,被搶之時,小女恰好腹痛獨處,隻聞到一股香氣,便有些發暈,醒來之時懷中的賬簿便不翼而飛,因此並未看到。”
“什麼味道的香氣?”
李瑩兒這次說得痛快,“與那夜的魅香,一模一樣。”
難道真這麼巧?
我瞟了眼顧臻,他似是早就知道其中曲折,麵上並無半點驚訝。
桌案上燃起清香。
自李瑩兒禁足的素水院回來,我便頭痛不已。
偏顧臻不自覺,賴在我這不肯走,隻是伏在案前,將畫中的女子背影細描勾勒。
我偷偷望過幾眼,玲瓏有致。
光是背影就如此動人,也不知轉過身來會是何種光景。
“你早就知道李瑩兒丟了賬簿?”
左右閒的無聊,我揉著眼睛,與顧臻有一搭冇一搭的說著話。
“嗯。”
他筆下不停,牡丹朵朵盛開,瞧得我心羨不已。
“那安排她在書房,是為了引搶賬簿的人?”
“嗯。”
顧臻此聲敷衍。
我不氣不餒,繼續猜道:“那夜的賊人,並不是主謀。所以,他們還會再來,對麼?”
“尤其,知道了李瑩兒看過賬簿。”
顧臻擱下筆,眼中有了讚賞之意,“看來歲歲不僅身子骨好,而且與傳言一樣聰穎。”
這話說得。
我避開他伸過來的手,直接道:“翠娘,也不是隨便招進府的,對麼?”
府中用人一向由我安排。
可翠娘進府,我竟一無所知。
隻有避開我,才能送她到書房。
唯有這樣,翠娘纔有機會接觸到李瑩兒。
這兩人各懷鬼胎,彼此隱瞞,設了一出局中局。
翠娘撞破李瑩兒默寫賬簿,便心生一計,假意答應李瑩兒誣陷之事。
此局其實極妙。
一來,若我愚笨,無法自證清白,那就會如我之前所想。
太子府後院起火,是我因妒生恨,迫害太子藏匿起來的本該流放之人。
一旦太子府成為街角巷尾的焦點,顧臻自顧不暇,陛下勢必會將李瑩兒遣送回賓州。
而這一路,就是悄無聲息除去李瑩兒最好的時機。
二來,若我查明真相,必然會對李瑩兒追究。到時候不用那些人出手,李瑩兒也是死局。
可他們千算萬算,都漏了一點。
便是在萬千寵愛下長大,未經受過風雨的顧臻,也是陛下親自教導出來的太子。
更何況,我又是個聰穎心善的人。
翠娘肯甘心自縊,多半也是想以此令李瑩兒背上人命。
以命抵命。
李瑩兒不得不死。
見我分析的頭頭是道,顧臻輕輕挑眉,“那書房為何走水?”
這我就想不通了,試探道,“會不會是翠娘放得火?”
見他搖頭,又指了指自己。
我更加茫然。
“歲歲。”
顧臻歎氣,“你可還記得瑩兒是怎麼認識的翠娘?”
不就是入府的繡娘麼?
繡娘?
我慢慢琢磨著,眼光落在他剛剛完成的畫上,“哎?這個背影與翠娘倒是有幾分相似!”
怪不得他說翠娘不會火燒書房。
美人計呀。
進府不易,自是要將利益最大化。
尤其,她又與這畫上的女子有幾分相似。
再憑著魅香。
顧臻不上鉤都不行。
有什麼比美人兒吹吹枕邊風就解決賬簿一事,甚至於讓他不再有心思廢除開中法,更容易的事?
“那你是不是懷疑他?!”
餘香染賬本上除去一些世家夫人,他的名字赫然立在其中。
而翠娘手中的香粉,多半與他有關。
我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若我不是太子妃,他是否還會主動與我親近?
“說起來,我倒是有些羨慕沈姑娘。”
顧臻抬眼,詫異道:“為何?”
指尖下的筆墨漸乾,我低下頭苦笑道:“至少有你真心惦記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