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物乃是孟氏帶進府中的, 隻說是高人相送, 具有安神奇效。”
宋夫人麵色晦暗,手掌覆在肚上,恨恨道:“過往因為子嗣之事,臣妾夜中常常驚醒。故而聽信了孟氏之言, 每晚睡前將此香物置於燭台。”
“香氣甜膩, 本該讓人解憂消愁。卻不想因此栽在了孟氏之手。”
這半年時光,猶如噩夢。
如今夢醒, 卻為時已晚。
宋夫人緩緩歎道:“臣妾過往也曾懷疑,但清晨醒來衣物完好, 並無其他。是以, 臣妾隻當是自己夢中貪歡, 也未曾對他人坦言。”
“直至月事延期,這才幡然醒悟。”
她麵色痛苦, 眼下烏青,實屬煎熬異常。
“太子妃。”
宋夫人淚眼朦朧,直愣愣跪在我麵前, 懇求道:“臣妾與宋郎夫妻一場,即便無新婚之心,也還有舊日之情。此事一出, 宋郎必會受人指點。”
“臣妾也知此事荒唐, 本想將那孟氏千刀萬剮, 再自行了斷。但審問之中,此人無意透露出並非宋府一家受害。”
她伏在地上, 叩了又叩,“此事事關世家名譽, 倘若由官府親自出麵審理, 期間涉案女子必然再無活路。是以臣妾鬥膽前來,請太子妃作主!”
這事涉及女子清譽,便是到時候真查出來什麼貓膩,也未必有人肯站出來指認。
如今隻有宋夫人一位,可挖的線索必定會少。
卻也不是不能查。
光是她所說的香物,十有**就是魅香。
我沉吟了一會,又問了些細節。
總覺得這孟氏說不定就與之前給李瑩兒下藥的是同一撥人。
都是以女子作為籌碼,然後使出這種下三濫的手段。
再者說。
魅香在市麵上鮮少。
如今太子府得了一個,宋府也有。
本就有些湊巧。
況且。
宋丞相,正是推翻開中法的另一主力。
看來今晚等顧臻回來,是得問問,朝中跟隨他一同推翻開中的有哪些臣子。
宋夫人平靜許多,隻眼中仍是懊悔。
我微微蹙眉,勸道,“賊人失德,恐有他意。如今,不是一味自責的時候。”
“本宮聽聞宋夫人今日帶了一個大木箱前來。”
我輕輕提了一句,宋夫人眼神漸漸狠戾,“不錯。這就請太子妃掌掌眼。”
一聲令下。
四個宮人從外抬著木箱晃悠悠進來。
陳舊的箱子上捆了一圈又一圈的鐵鏈。
我正要拿一兩件趁手的武器,宋夫人幽幽一笑,“太子妃不必擔心,此人臣妾已經好好關照過了。隻一會開箱,怕是會衝撞了太子妃。故而,臣妾想了個新法子。”
她緩步上前,手指在箱子四周鼓搗了一會。
“哢噠--”
平整的箱麵上,一塊木板驟然打開。
堪堪露出裡麵的人臉,滿是血汙不說,眉眼之處更是血痂深埋。
宋夫人嘴角含笑,朝我低低解釋道:“隻有這樣,他纔會看不見臣妾。”
我嚇了一跳,強裝鎮定地點了點頭。
自木箱出現,宋夫人整個精氣神都開始變得不一樣。
詭異又冰冷。
“你叫什麼名字。”
我料想此人也不會回答,正打算旁敲側擊一番。
一聲慘叫驚得我差點兒咬住自己的舌頭。
卻是宋夫人,不知何時拔出了髮髻上的金簪,狠狠紮進了那人的麵部。
“貴人問你話呢,怎可不答?往日裡我是如何教你規矩的?!”
她神色平淡,似是做著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情。
“......小,小人,張合。”
嘶啞的聲音好似沙礫,硌得人耳不適。
也怪不得宋夫人會識不破。
且不說這人麵容柔和,單聽聲音,就是沙啞至此,也絕無男子的低沉。
透著股嬌柔。
“你可知今日下場是為何事?”
我走近幾分,悄悄比劃了下木箱的大小。
就是把我塞進去,由於箱子高度不夠,也要側身蜷起腿腳。
可張合,正是仰麵朝上。
我倒吸一口涼氣,不敢再想其他,隻專注在麵前的人臉。
張合唇角開裂,卻還笑得出來,“自然知道。”
“小人受邀與夫人同枕共眠半年,如今東窗事發,夫人不想認賬,隻將汙水全部推到了小人身上罷了。”
“汙水?!”
宋夫人冷冷一笑,也不知按住了箱子的哪處機關。
剛剛還在發笑的張合瞬間臉色發青,嘴唇哆哆嗦嗦,卻還是堅持道:“如今小人受困於此,夫人說什麼便是什麼。過往恩愛既然已如流水,小人隻求一死!”
“想死?既然你說我們恩愛一場,我又怎能下得去如此毒手。”
宋夫人朝我歉意一笑,冷漠道:“過往你不是求我替你尋找走失的幼妹麼?”
“......你什麼意思。”
張合咬著唇,可麵部微末的抽動,無一不再昭示他的緊張。
“相處半年,我自然分得清你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宋夫人將帶血的金簪在帕子上抹了抹,笑得溫柔,“找人而已,又能難到哪去。況且拇指上帶痣,本就少見!”
“夫人又在說笑了。”
張合自然不信,拇指帶痣本就是他說與宋夫人聽的。
“不信,那就可惜了。”
宋夫人悠悠轉身,說得漫不經心,“那姑娘不僅拇指帶痣,就連胸前也是有片葉形胎記。你也知道,這樣的女子便是賣去勾欄,也是被欺辱的命。那些人呀......”
我眼瞧著張合的神情越來越恐慌,再看宋夫人,似是穩操勝券,篤定張合不敢不開口。
隻不過宋夫人所說的葉形胎記,我總記得在哪見過。
“夫人!”
張合咬著牙道:“過往之事是小人一時鬼迷心竅,想要與夫人相守,纔會男扮女裝。如今小人已成廢物,還請夫人饒過小妹。她年幼走失,與此事絕無半點關係!”
“你知道,我想聽的不是這個。張合,你若再裝小聰明,半刻鐘後,你那苦命的妹妹,可就無法囫圇著出來!”
宋夫人也不再催他,隻是往我身邊靠了靠,滿臉歉意。
她聲音輕微,幾不可聞,“還請太子妃見諒。”
我搖了搖頭,論審訊,宋夫人遠比我要老練許多。
尤其這種死徒,除非拿捏住要害,不然很難撬開他的嘴。
聽實話更是難上加難。
我們誰也冇有再開口。
房內一時靜得可怖。
張合本就被傷了眼,全靠一雙耳朵聽聲辨位。
如今我們一言不發,張合反倒緊張不已,結結巴巴道:“若,若小人直言,夫人真能救出小妹?”
“自然,你好歹也與我相處半年,我何時說話不算數?”
宋夫人麵容陰冷,嘴角一抹笑若隱若現。
可語氣卻無比的平靜,無比的自然。
張合猶豫片刻,才緩緩道:“小人與夫人相遇,的確不是偶然。”
他說得斷斷續續,我細細聽著。
大致與我猜測的相符。
隻是其中有些細節,卻經不起推敲。
比如,張合說他們是受長鬚老者指使。
但青山院早前已被顧臻一次剿滅。
若真如他所說,長鬚老者是幕後主使,又怎麼會這麼輕易被關進大牢。
還有,既然非一人作案,那其餘受害的世家女子,總歸會發現端倪。
便是冇有宋夫人這份勇氣,也絕不會任由他人矇騙受辱。
若是有人失蹤,便是家奴也得由主人家報備官府。
可我與爹月月書信往來,他都隻說衙門越發清閒。
宋夫人也發現這些不妥,隻接著問道:“青山院已倒,就連長鬚老者都被關進了大牢,以我對你的瞭解,若真是替他賣命,早就會將事情推得一乾二淨。你若再不說實話,那樣水靈靈的姑娘,可就保不住了。”
“夫人,小人的確是替長鬚老者賣命,此話句句屬實。隻是......”
張合緩了口氣,似哭似笑道:“隻是小人過往曾有一心上人,她也是長鬚老者的信徒,小人肯變成這幅樣子,也是因為她。”
“每月十五,小人都會與她相約一見,以解相思。是以青山院雖然不在,小人為了她也萬不能承認自己的罪行。可如今小人這幅模樣,加之幼妹還需夫人搭救......”
“還真是個癡情的種,你猜,若是這月十五,我將你抬去你們相約之地,她會如何?”
“夫人!”
張合激動下眼窩處血痂崩開,纔要咬舌,就被宋夫人一句話止住了牙關。
她笑聲冰冷,似從地府歸來,“怎麼,你就不怕你一死,你那妹妹......”
“夫人一向心善,加之還有貴人在場。小人知道,夫人不會言而無信。”
張合微微轉過臉,朝著宋夫人說話的方向懇求道:“小人毀了夫人清譽,自知死路難逃。可幼妹無辜,還請夫人瞧在諸天神佛麵上,罪不責其家人。”
“無辜?”
她似是聽到了什麼笑話,手在箱子上一拍。
接連慘叫,聽的人毛骨悚然。
殷紅色的血跡緩緩滲出,隻留下張合猙獰的麵容,微微喘著氣。
木箱被抬了下去。
宋夫人跪在我麵前,頹然不已,“臣妾逼問張合至此,也隻得長鬚一人姓名,看來幕後推手必然是他。”
“如今青山院已倒,臣妾之屈也算了結,想來便是還有受害女子,也能因此疏解鬱氣。臣妾……就此拜彆太子妃。”
她麵上死氣畢現。
我心驚,忙道:“宋夫人莫急,張合口中的她可能還需再查。此事怕不會如此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