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猶如雷鳴, 炸得我一時失去了思考。
麵前的這位夫人, 仔細分辨的話。眉眼間依稀與母後是十分相像的,隻不過多了風霜,也多了癡狂。
“什麼鬼麵麵具,我不稀罕。便是你新娶的妾叫牡丹又如何?我不在意, 一點兒都不在意。”
夫人瘋瘋癲癲, 一會子麵容嬌羞,一會子又似是與人爭吵, 在那迷離的眼神之中,冇有我們任何人。
她的麵前, 隻有過往。
“真真擅長琴棋書畫, 陛下。”
真真?
我擰著眉頭, 隻將疑惑作出了十成。
“母親!”雲音皺眉,神色疲累至極, 他一走近,老夫人立馬低垂下了頭,“爹, 都是女兒冇用,不過您放心。”
她眼神矍鑠,盯著的是雲音, 可看見的不知又是誰。
“女兒生了太子, 等他繼承皇位, 孟家必會東山再起!”
“母親,孩兒是雲音。”他不過伸出手想要替她將散亂的髮髻收拾在一處。
剛剛還乖順的老夫人立時變了臉, 朝著雲音反手就是兩巴掌,
聽得我肉疼不已。
“姓齊的, 當初是你瞎了眼, 這會卻嫌我不是她,我就不信離了你,我不能活!”
老夫人眉目剛烈,朝著牆麵便要撞過去。
她力道之大,扯得身後的雲音腳步都有些踉蹌。
我趕緊上前跟著攔住。
蘭姨老練,蹲步在前一把抱住瘋鬨不已的老夫人。
我們三人全都謹慎小心的護著她,一時之間耳邊全是她狂亂的胡囔囔,“我便是生得美,也不是你們的玩物,我是孟家的女兒,是正統的鳳命之人!”
“等我兒成事,我要你們都死!都死!”
看來清貧日子裡的那場變故,終究扯斷了這位夫人最後的神經。
我嘴唇微動,側目瞧著雲音,終是明白那句不似我三字後的辛酸苦辣。
時刻會瘋癲的母親,不知其父的妹妹。
他從前也不過是個孩子,一個從雲端跌落的孩子。
變故再臨。
這一雙肩膀不得不扛起所有。
從驕縱人性的小少爺到戲班的角。一晃十年的時光,物是人非也不過如此。
若我是他,怕是也會恨。不然,又該怎麼熬過這日複一日的痛苦。
無解的恨,隻因這說不清道不明的命。
“你是誰?”
才一分神,老夫人眼神淬毒,望著我又像是冇有看到我,“為什麼你冇有變?你果然會妖術是不是?你就是靠這個迷惑了陛下與他是不是?”
“夫人,我是林......”
“呸!蔫壞蔫壞的東西,要不是我爹孃供你吃穿,你怕不是早就餓死了,不懂知恩圖報也就罷了,還毀我姻緣,看我不撕爛你的臉,看你怎麼勾人!”
臉頰被夫人狠狠掐住,她用勁奇大,逼得我眼淚立馬湧了出來。
我哪裡經過這陣仗,兩隻手拚了命的掙脫,也冇能救出我的臉,口水落了一地不說,剛剛纔梳好的髮髻早就散亂不堪。
“歲歲!”
雲音連忙上前,想要取開老夫人的手。可他又不敢用蠻力,夫人那一把指甲全都鉗在我的麵頰之上,若是用力拉扯,多半會在我麵上留下道道血痕。
蘭姨更加著急,與雲音問道,“公子?!”
他也冇有遲疑,“照舊!”
一聲吩咐。
得了令的蘭姨毫不客氣,手起掌落,剛剛還氣鼓鼓凶神惡煞的夫人似是被按住了脈門,軟綿綿的靠在了蘭姨懷中。
雲音鬆了口氣,叫了婢子跟蘭姨一塊送夫人回房,自己拿了一罐藥膏,坐在我麵前。
我吸著氣,卻也說不出責備他的話。
那畢竟是他的母親。
雲音沉默,隻將桌案上的一對紅燭點燃。
房內靜的可怕。
紅燭似是在我臉上燒著,那刺啦啦的疼痛讓我顧不上其他,低低問了藥膏的功效。
他回得簡潔,仍是不敢看我。
膏體清涼,我照著銅鏡在紅色抓痕處細緻的抹著,髮髻中的金釵半垂,雲音不知何時來了身後。
長指一挑,金釵落在他掌心,一頭青絲滑落,是旁人無法瞧見的姿容。
“歲歲,我替你挽發。”
雲音聲低,手指在髮絲間翻飛,髮髻高聳,金釵妝成。
除了麵上還有些腫,倒是比蘭姨梳的更加服帖。
“你何思學了這些?”
“那時候要養家餬口,而我人又瘦小,隻能到處做工賺錢。閒暇時也曾跟著一些梳妝娘子做學徒,給那些夫人、姨娘梳髮,這些夫人、姨娘見我可憐,給的酬勞往往也相對豐厚。”
“可我畢竟是個男子,年歲稍大些,便進不了後院。恰巧戲班招人,本是奔著打掃一職,卻陰差陽錯成了角。”
他半路出家,早前又冇有基本功,想必也是吃了不少苦,才能站在台上。
“你搜苦了。”
麵頰腫著,我說話也不太利索。
“對於這些,我本無怨言。”雲音垂眸,從身後攬住我,說得平淡。
“你還記得,我說與人在大榕樹下打架嗎?”
“嗯。”
他的臉貼在我的後背,聽不出什麼情緒,“那時我剛剛隨著戲班進京,就被人誣賴做賊。”
隻因他不肯陪人喝酒,一場莫須有的罪名就這麼輕飄飄落在了他的頭上。
對方是禮部侍郎之孫,其母又是安寧侯的胞妹。
班主自是惹不起這麼大的人物,隻能叫人當眾灌下整整五壇冷酒,扔在大榕樹下,被無知小兒投擲石子,看儘了洋相。
那人衣裳華貴,狠狠踩在雲音手指之上,說出得話現實又殘酷,“你不過是個戲子,心比天高,也不掂量掂量自己,任人欺負、任人宰割又毫無還手之力,這纔是你的命,你就算唱破了天,又能怎樣?!”
便是他學得平靜,我仍是心疼不已。
口笨如我,自是不知該怎麼安慰他。
雲音身子發顫,我歎了口氣,轉身將他摟在懷中。
他的聲音飄散,似是在我懷間,又好似離我甚遠。
“那時候我才知道,誰是誰非不重要,比權勢比錢財纔是真的。”
“所以我狠狠揍了他,然後投奔了朝中另一位貴人。”
“歲歲,你知道嗎?”
雲音抬眼,笑得一派得意,“這次,我非但冇有受罰,反而被那位貴人在背後推波助瀾,順風順水,甚至於有了多餘的,數不儘的錢銀。”
他眼裡在笑,臉卻是哭喪著的。
“可是歲歲,若母親說得都是真的,那該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