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安排, 我一無所知。也不知齊氏她們可有安然脫困。
嘴角下垂, 隻餘一聲喟歎。
原是我多事,想要硬出頭。
早就該想到,國土上豎著的是顧姓大旗,便是顧臻處境再難, 身後也還有陛下護著。
父子血脈, 就算是試煉顧臻,也絕不會看他功虧一簣。
此次開中法廢除, 便是陛下替顧臻物色忠心朝臣的一步大棋。
看不清亦或是站錯隊的,都會在此次朝堂漩渦中被排除。
留下的不是忠於顧臻, 就是極為聰明的人物。
而這兩樣, 纔是新帝朝政的最大助力。
所以五年之後的登基大典, 他身邊一同站著的鳳冠主人是誰不重要。
朝中誰是忠於太子的朝臣纔是更要緊的。
不然,就我與念念那點不入流的手段, 怎麼可能輕易出得了府。
這樣也好,袖中的匕首未必是用來刺向雲音的。
我低低一笑,心似是被人狠狠摔在了硬地之上。
隻是, 蘭姨既然已在雲音身邊蟄伏了數年,那就說明陛下早就盯上了他,為何到現在才動手?
難道是在忌憚什麼?
外麵漸漸有了嘈雜的聲響。
“咚咚--”
房門被人叩響, 雲音的聲音帶著難以抑製的喜意, “歲歲, 我能進去嗎?”
一齣戲,是得有始有終, 既然最開始便是我主動請纓接近雲音,那現在, 不論是誰的最後, 我都該好好了結。
“進來吧。”
房門應聲推開,雲音一身紅衣,瀲灩無雙。青絲豎起,猛然瞧過去,似是看見了顧臻。
心跳漏了一拍,我終於明白,陛下忍到此時的原因。
“怎麼了?”
“你著紅色,好看。”
心頭壓抑,不知是為他還是自己。隻將話語放得輕軟,即便一切都是錯的。
雲音含笑,伸出手輕輕蹭著我新上的口脂,“太過豔麗,反倒減了你的風姿。”
他靠得太近,我微微後仰著身子,側過了臉。
“不是說,拜堂之前是不許見麵的嗎?”總算是經曆過一次,便是躲避,也有說辭。
“那是尋常人家的規矩。”雲音後退幾步,隻將我看得認真,“與你,每一息都是來之不易。”
他自嘲的一笑,“此時不見,我怕等不到以後。”
“你,胡說什麼!”我惱怒,明知他所說多半會成真。
喉頭乾澀,似是被人掀開了麵具,明明白白掛上了害人精三字。
“與你無關。”
雲音拉著我坐在床榻之上,“遞出信的是我,接你回來的還是我,逼你拜堂的也是我。我既然做得出,必然已料到此事的後果。”
他偏頭瞧我那愁悶的神色,唇邊笑意更深,一下枕在了我腿上。
“讓我歇一會,好嗎?”雲音眸色濕潤,悄悄攥住了我藏在袖中的手指,溫柔又溫暖。
“歲歲,我講故事給你聽,好不好?”
掙脫的手指被重新握緊,他閉上眼,不再去看我複雜的神色。
“我出生在江南,父親是當地有名的鹽商,自小錦衣玉食,頑劣氣傲。”
話起了頭,他卻不再往下。
唯有掌心被他指腹搓磨,我還來不及蹙眉,就聽他歎道:“歲歲掌心的紋路綿延深長,掌心肉厚,是個長命有福氣之人。”
“不似我。”
這一句有多絕望,我說不出。
隻是止了推開他的動作,半晌說不出話來。
“命理之說不可全信。”我乾巴巴憋出一句,手試探地撫在他額前,安慰道:“或許,還有轉機。”
“轉機?”他微眯著眸子,嘴角上揚,“歲歲捨不得。”
捨不得。
母親早逝,我格外害怕熟識之人突然不見。
更彆提,麵前的雲音,是我最初的心動。
“後來,舉國上下開始推行開中法。父親漸漸看到了更大的商機。”
雲音眼含譏誚,將我的手從額上拉下放在胸口,掌心相疊,掌下便可以觸摸到他的心跳。
“可他畢竟隻是個鹽商,又怎麼敵得過那些同樣聰明的世家貴族。”
最終落得個家產四散,吐血而亡的下場。
“父親去了的第七日,我和母親就被收債的從府裡攆了出去。”
孤兒寡母,我心下一疼,不用想也知道從雲端跌落是何種落差。
“好在,這世間不算炎涼,蘭姨與幾個婢子並未因此離開母親。”
他眉間溫和,似是想起了那段苦中作樂的日子。
我卻如鯁在喉,隻放柔了聲音,“都過去了。”
“是啊,那時候母親與我都以為清貧的生活就已經是我們的低穀。”
他翻身,將臉龐靠在我腰間,青絲墨染,鋪在我僵硬的膝頭。
“小小的香粉鋪子,有我、有母親、有蘭姨。原本就該這麼平凡的過下去。隻可惜。”
天不遂人願。
一聲長歎,我伸手輕輕拍著他的後背。
等著他繼續。
“哐當--”
房門被人用力推開。
我心下一驚,可外間嘈雜人聲與之前無恙,應當不是我等的人。
在這府中,誰又敢如此無理?
“彆怕,是娘。”雲音起身,見我緊張,溫柔道:“有我在,無妨的。”
“雲兒,娘與你說過多少次了。房裡要留個伺候的人,你身子金貴,可不能出什麼岔子。”
“還有那房門,是不是又該修理了。”
麵前的夫人頭髮花白,由蘭姨攙扶著,坐在軟凳之上。
“這就是你挑的女子?”
“母親,這便是孩兒認定的人。”
雲音垂首,見我發愣,連忙握住我的手捏了捏,低聲提醒道:“歲歲?”
“見過夫人。”
餘光略過她身後的蘭姨,我低下頭,還未行禮,就聽老夫人道:“走近些。”
心中疑慮重重,我走得小心。
“嗯,轉個身。”
我依言,極為乖巧。
總算讓這位老夫人滿了意,“腰細胯寬,是個好生養的。”
一句話說得我麵紅耳赤,不知該作何表情。
“娘,歲歲麵薄。”雲音上前,將我擋在了身後,“時辰也快到了......”
“麵薄?!”一聲冷喝,破了原有的母慈子孝。
“我已經聽福伯說了,這個小蹄子嫁過人是不是?”
雲音護住我,壓低了聲音,“娘,今日是我大喜的日子。您彆鬨了,好不好?”
“娘還不是為了你好,免得替人做了便宜父親!”
“娘!”雲音捂住我的耳朵,說得懇切,“算我求求您了,就隻有今日,您能不能清醒一些?”
“清醒?娘清醒的很,倒是你,定是被這個狐狸精迷了眼,纔會不顧你妹妹,也要與她締結孽緣!”
“若不是她,我怎麼會成了妾,若不是他,我又怎麼會到江南,要不是那你不爭氣的父親去的早,你娘又何必委身他人。”
“你妹妹縱然不是與你同父。”似是憶起什麼苦痛之事。
氣急的夫人掙開蘭姨的攙扶,將髮髻上的玉簪摔得稀碎,花白的髮絲散落,皺巴巴的雙手緊緊揪住自己的衣領。
“不,不是這樣。”
她麵容癡狂,漸漸扭曲,“我纔是陛下情定之人,雲兒,你是太子,你纔是正統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