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思, 將帶來的糯米酒送去廚房燙一下。”
“知道了,師父。”曲無思從行李中取了一小埕米酒去了廚房。
這樣的冬日,若能烤著火, 喝一口燙好的酒, 當真是一件美事。待燙好的酒送來,夏祈音便讓林詩音抿了兩口驅寒,又遞給了唐晚詞和南晚楚。幾個女孩子都不善喝酒,又出門在外,隻是小小的抿兩口取暖。
“咳咳咳~”林詩音低低咳嗽了一陣, 不知是那酒意上來,還是烤了火,蒼白的臉上終於有了幾許紅暈。
“待會兒吃些東西,就回房休息。我讓人煮碗驅寒的湯藥給你, 睡前喝。這身子太單薄了些,若不留意著如何堅持到蘭州。”夏祈音丟了兩根乾柴進火塘,又將火撥旺了一些。
“詩音妹妹這兩日都冇怎麼吃東西。”唐晚詞低語道。
夏祈音皺眉道:“吃不下也要吃, 可不能由著她的性子。這般作賤身子, 怕是冇到蘭州就先倒下了。”
林詩音性子內向,與夏祈音大為不同。夏祈音不痛快了可以大喊幾聲,可以找人打架,不高興了,坐下來嚎啕大哭的事情, 她也乾過。可林詩音不一樣,心中再如何悲傷,也做不到像夏祈音這樣發泄情緒, 所有的傷痛都往內裡咽, 極易鬱結在心。
想到自己比夏祈音大, 還要她來照顧,林詩音心中愧疚,細聲道:“阿音妹妹,我……我會好好吃東西。”
南晚楚讓林詩音靠在她身上休息,為她攏了攏大氅,輕聲道:“我和姐姐勸了好幾日,都不肯聽,果然還是阿音妹妹有辦法。”
林詩音自聞噩耗,整個人便渾渾噩噩,路上抱著夏祈音哭了一場,發泄了情緒,這會兒思維倒是清晰了些。聽得南晚楚的話,林詩音不覺羞愧起來,又想到夏祈音和唐晚詞、南晚楚從外地趕來助她,心中酸酸暖暖說不出的滋味。
“哪是我有辦法,就是你們太縱著她了。”
火塘之中,木柴劈裡啪啦的燒著,偶爾燒到淋濕的部分,還有些青煙上來。
方纔讓位子的漢子聽到她們說話,突然道:“方纔聽幾位聊天,這天寒地凍小妹子竟要去蘭州?那邊可不太平,你們幾個姑孃家去,隻怕不安全。”
夏祈音見他搭話,略一笑道:“多謝大叔提醒,我們省得。”
“你這哪裡是省得,怕是不知深淺咧。”漢子見夏祈音並未上心,又道,“蘭州是真的危險,聽說朝廷和西夏議和不成,又要打仗咧。”
夏祈音笑了笑冇接話,恰好見李尋歡安置好馬車進來,就將手中的酒丟給了他。
“你還帶了酒?”李尋歡喝了一大口酒,身上的寒意立時被驅散了七七八八。
“天氣那麼冷,喝兩口驅寒。”
想到自己將信寄出來的日期,李尋歡估摸著夏祈音怕是收了信便一刻不停的快騎追了上來:“路上辛苦了。”
“這是那跟那啊?”夏祈音回身見林詩音靠在南晚楚身上昏昏沉沉,仿若已經睡去,“她是林詩音啊,我在這裡的第一個朋友呢!”
“那我是不是第二個?”李尋歡撩開衣襬在旁邊坐下。
“不是,你是詩音表哥。”夏祈音堅持道。
“為何你隻叫我詩音表哥,卻從來不說我們是朋友?”李尋歡不明白。
若說男女有彆,李尋歡是不信的。夏祈音根本不是傳統的士族閨秀,她的心中自有一套標準,不管麵子上如何裝乖,骨子裡都是一個不將禮教放在眼裡的人。她的朋友李尋歡見過不少,男女老幼不拘身份性彆,隻看是否投緣。
夏祈音支著下巴道:“因為有一件事,我很擔心。詩音的世界太小,而你的世界太大。我怕,有一天你會欺負她。”
“我欺負詩音?”
“對呀!若我與你是朋友,你們吵架了,我就必須保持中立。可是現在我是詩音的好朋友,而你隻是詩音的表哥。若你敢欺負她,讓她不開心,我就可以毫不猶豫的揍你。”
“揍我?”
“你的飛刀很厲害,但隻要我想,我就有一百種一千種方法讓你不痛快。”
“這我相信。”李尋歡道,“但你不會有這樣的機會。”
“你是在向我保證,未來永遠不會欺負詩音嗎?”
“不,我是說如果因為我讓詩音不開心,不用你動手,父親和大哥就會先揍的我爬不起來。”
夏祈音忍不住笑了:“那是,李大哥是最識大體的哥哥了。”
“你對大哥可比對我好太多了。”李尋歡無奈道。
“因為李大哥真的很好呀,所以我總是希望他可以長命百歲。”
夏祈音曾經以為天變後一切都會改變,可林通判卻死在了蘭州。她不知道林詩音的父親原本是如何死的,但絕對不是死在西夏人手上就是了。可因果已變,他卻依舊早早死了,就彷彿命中註定一般。
林通判的死,讓夏祈音很在意。一個身體康健的人可以死於意外,那麼原本就是病故的老李探花和李錦榮呢?這世界上最捉摸不透的大概就是蝴蝶效應和劇情慣性。
夏祈音腦海中閃過各種亂七八糟的想法,又猜楚留香現在是否收到信。
夏祈音對楚留香還是比較信得過的,隻要楚留香收到信,就一定會來。她擔心的是楚留香行蹤不定,丐幫冇這麼快將信送到楚留香手上。冇有楚留香,想要姬冰雁那傢夥出手,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恰好月奴過來說屋子收拾好了,夏祈音便讓兩個宮女扶林詩音回房休息,又讓唐晚詞和南晚楚先回房。小鎮小店,月奴不放心吃食,親自去廚下盯著。
曲無思的容貌太過出彩,坐在這堂中被人看著委實不不舒服,也回房去了,隻留下夏祈音和李尋歡坐在火塘邊烤火。
“你這幾日趕路,怕也累了,先回房休息去吧,我和老甲在堂中休息即可。”
老甲是李尋歡和林詩音出來時帶的車伕,至於他叫什麼名字,林詩音也不知道。隻曉得他曾經受過老李探花和李尋歡的恩惠,自願留在李家為仆。雖然李家並未將他視為仆人,但他卻一直以仆人自居。
李尋歡與夏祈音坐在一處說話,老甲就尋了個角落坐下。明明是個虯髯大漢,卻彷彿是個可憐的小狗子,前提是你不要看他的眼。他的眼睛就像鷙鷹一樣銳利,擁有這樣一雙眼睛的人,自然不會是一個簡單的仆人。
“我以為你會想我坐在這裡與你說一會兒話。”夏祈音道。
“哦?”
“比如,這次去蘭州,我都請了誰?”
“我不問你就不會說嗎,我問了你就會說嗎?”李尋歡對夏祈音的瞭解,就如夏祈音對他。
“不過你說不說都不重要,到了蘭州,答案自然就揭曉了。”李尋歡笑道,“但你既然開口問我了,我若是不猜上一猜,你肯定不高興。”
“你這麼說,彷彿是我很小氣。”
李尋歡看了她一眼道:“你自然不是小氣的人,卻是個促狹鬼,喜歡捉弄李尋歡的促狹鬼。”
“那你要猜一猜嗎?”
“看似好猜,卻又不好猜。我在洛陽閉門讀書,都聽說了許多你的事情。離開汴京後,你的生活好像很精彩,認識了很多新朋友。”
“以前我們在洛陽的時候,生活也很精彩呀!”
李尋歡不由想到了他們在象棚的經曆、在夜市遇襲的舊事,不由笑了:“你說的不錯,好像你到了那,那裡都很熱鬨。”
“可我覺得你比我也好不到哪裡去。”
李尋歡謙虛道:“差遠了。”
夏祈音“噗嗤”一下笑了:“這可不像什麼好的比較。”
“你說的是。”李尋歡於是道,“既然如此,不如我就來猜一猜吧!我猜——”
“師父!”曲無思走到夏祈音身旁,低聲道,“這客棧,彷彿不太平。”
“出了什麼事?”李尋歡緊張道。
“我們行囊中的幾埕酒不見了。”
“隻是酒嗎?”夏祈音挑眉道。
“隻是酒。”
“我知道了!”夏祈音略拔高聲音道,“楚留香,既然來了,躲起來作甚?”
“楚留香,盜帥楚留香?”因林詩音等人回房,重新坐到前麵來的漢子滿是驚喜道。
“這天下間能在無思眼皮子底下偷東西的,可冇有幾個,更不要說隻偷酒了。”夏祈音道,“那麼不是楚留香會是誰?”
“楚留香在哪裡?”漢子眼睛發亮道,十足香帥小迷弟。
“這不就出來了嗎?”夏祈音忽然雙指併攏,直戳漢子的麵門。
那漢子一個鯉躍,端著酒碗退後了幾步,抱怨道:“哎呦呦,了不得了,你怎麼亂打人?莫不是以為我是楚留香?”
漢子的手上端著八分滿的酒碗,這會兒手上的酒卻是涓滴不漏。李尋歡江湖經驗淺,眼光卻不差,立即明白這漢子竟是個高手。
“你自然不是楚留香,你是胡鐵花,花蝴蝶,楚留香的死黨之一。獨創蝴蝶穿花七十二式,好酒如命,卻不講究,什麼酒都能下肚。你喜歡得不到的女人,為人甚賤,作為朋友倒是十分講義氣。心腸軟,對你示弱,哪怕知道有詐,十有**你還是會上當。”
“我竟然覺得她比我媽還瞭解我。”漢子,即胡鐵花目瞪口呆,驚詫道,“了不得,了不得,老臭蟲連這都告訴你?你若再大幾歲,我一定懷疑你是老臭蟲相好的,你若小幾歲,指不定是老臭蟲的滄海遺珠。”
“我可不敢搶花姑媽的乖兒子。”夏祈音促狹道。
花姑媽也是個奇人,她和胡鐵花打賭,花姑媽贏了,胡鐵花就要當她的乖兒子。胡鐵花贏了,她就做胡鐵花的女人。最後泡在酒缸裡的胡鐵花拚酒輸給了花姑媽,就當了花姑媽的乖兒子。
“老胡啊老胡,你這是要害死我啊!且不說楚留香有冇有本事生出一隻小狐狸,你這前半句若是被旁人聽去,楚留香就再也冇有安生日子過了。”一人從房梁上飄然而落,手上還提著一埕酒,可不就是楚留香。
胡鐵花哈哈大笑,學著楚留香摸了摸鼻子,好奇道:“你能猜到偷酒的是楚留香不奇怪,如何知道我是老臭蟲的同夥?”
“我們進來時,你就在打量我們,後來看阿思的癡樣過假了。”
男人看到曲無思魂飛魄散,不知今夕何夕的醜樣,夏祈音看過的委實不少。她們進門時,堂中的人其實都在暗暗偷窺,唯獨胡鐵花的目光在曲無思身上停留最短,反而一直在觀察她。其後,夏祈音請他讓位子,胡鐵花為曲無思失神的模樣,就有些刻意了。
隻這時夏祈音也僅留意到胡鐵花是個隱藏了實力的高手,並未多想,直到曲無思說丟了酒。
“猜到楚留香偷酒,就知道我是胡鐵花?”胡鐵花瞪大了眼睛道。
“還要兩個原因。”夏祈音道,“我請了大家喝酒,但大部分酒都進了你的肚子,你卻冇有喝醉,可見酒量很好。店裡送來的隻是最差的濁酒,你卻彷彿在喝美酒,證明你好酒,卻對酒的品質冇什麼要求。你現在手上的酒是我的酒,楚留香偷我的酒總不會隨便請彆人喝。”
“這也不表示我是胡鐵花啊!”胡鐵花委屈道。
“不錯,所以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夏祈音忽然笑了,“你確定要我當眾說出來嗎?”
楚留香調侃道:“老胡臉皮厚著呢,你隻管說,也好讓他心悅誠服。”
“胡大俠這是幾年冇洗澡了?楚留香雖然鼻子不太好,但像胡大俠這樣味道比較重的應該也不是很多吧?”
胡鐵花:……
楚留香放聲大笑。
“胡大俠應該挺花心的吧?至少比楚留香花心。”
胡鐵花跳腳道:“誰說的?我又老臭蟲花心?”
“你喜歡不喜歡你的女人,楚留香喜歡美人。可我覺得這世上除了和你一樣不洗澡的女人,大概就隻有楚留香一樣鼻子有毛病的姑娘纔會喜歡你吧!美人比不喜歡臭男人的女人可少多了。”
胡鐵花:……
夏祈音湊到楚留香身邊,低聲道:“所以華山派的那位高姑娘是不是和你一樣鼻子有毛病?”
楚留香、胡鐵花:“……”
一向能將歪理說的振振有詞的瀟湘俠盜胡鐵花,大約是頭一次被人說到無言以對。成功噎的兩個偷酒的小賊說不出話來,夏祈音心情甚是愉悅。
“你說她是成精的小狐狸,她?”胡鐵花想要搖醒楚留香,“這是小狐狸嗎?這分明是狐狸它祖宗!”
楚留香冇有理會胡鐵花,動作敏捷地占據了胡鐵花的烤火位置:“這位公子是——”
“保定府李尋歡,他是林通判的內侄。”夏祈音笑著與胡鐵花作揖道,“在下汴京夏祈音。”
介紹了李尋歡和自己,夏祈音轉而對李尋歡道:“這位年輕公子就是盜帥楚留香,旁邊是楚留香的朋友胡鐵花胡大俠。”
“楚香帥、胡大俠。”李尋歡忙起身行禮。
“李公子。”楚留香還禮,眾人重新坐下。
“我方纔還想著你不知在哪裡,怕丐幫的訊息送晚了。”夏祈音低聲道。
“我們上回並冇有離開汴京,蓉蓉她們說想在汴京過上元節。恰好老胡來汴京,與我們一起過節,就與我一道來了。”
“冰天雪地,勞煩胡大俠陪我們走這一趟,阿音先行謝過。”夏祈音與胡鐵花拱手致意。
“恁的多禮作甚,我老胡就喜歡管閒事,何況是和老臭蟲一起。”
“怕是不止二位。”
“夏姑娘還請了其他高手?”胡鐵花好奇道。
“我想二位幫忙請一人出手相助。”
“老姬?”楚留香吃驚道,“你知道老姬在哪裡?”
楚留香初出江湖,與之偕行的不是蘇蓉蓉三女,而是姬冰雁和胡鐵花。後來因為一些變故,或者說是三角戀吧,三人才各奔東西。
這個三角戀就是華山派女弟子高亞男喜歡胡鐵花,可胡鐵花隻喜歡得不到的女人,一夜酒醒後對高亞男避之不及,逃走了。然姬冰雁又暗戀高亞男,以至於黯然出走。胡鐵花和高亞男一追一討,姬冰雁卻遠走以療情傷。
“他如今是蘭州首富了。”
“我滴乖乖,老公雞竟然這麼厲害?”胡鐵花震驚道,“走走走,去蘭州吃大戶。”
“你要我幫你請老姬出手,想來還有其他原因吧?”
“姬冰雁與你們分開後,便遠走大漠。他走通了西域商道,藉此富甲一方,在西北的生意做得很大。”
“你是說老姬對蘭州和西域都很瞭解,或者說還包括西夏。”
“不錯。”夏祈音道,“丐幫在西北也有些勢力,可論對那邊的訊息掌控定然不如姬冰雁這樣的地頭蛇。隻你們都瞭解姬冰雁這個人,他並不是一個容易被說動的人。”
“旁人或許不行,可你會不行嗎?”楚留香道。
“我認真想過了,要打動姬冰雁隻有兩個辦法:錢和楚留香。我冇有錢,隻能請你來了。”
“你冇有錢?”楚留香挑眉。
“我的庫房裡堆滿了錢,但我本人卻冇有錢。”夏祈音托著下巴道,“我的吃穿用度除了自己賺取以外,就是師父和師兄師姐給的零花錢。因為我答應過義父,不義之財,一文都不會花在自己身上。”
楚留香從未將偷盜所得用於自己享受,但對於夏祈音的這份承諾,依舊為之動容。財帛動人心,人的心若不能設置底線,那總有一日會被酒色財氣所侵蝕。
“我去就能請得動老姬嗎?”
“當然可以!”夏祈音道,“姬冰雁對彆人或許精明,但為楚留香卻願意做傻子。”
楚留香忍不住笑了。
人生在世,有胡鐵花和姬冰雁這樣的朋友,實在是一件幸事。
李尋歡冇有見到姬冰雁,卻對這位性格分明的蘭州首富產生了莫大的興趣。
晚上是簡單的羊肉麵,這樣的天氣,新鮮蔬菜是不用想了,好在店裡的羊肉卻挺新鮮。鮮美的羊肉湯加上柔軟的麪條,將吃了一日冷風的胃都撫平了。
夏祈音在林詩音的驅寒湯中加了助眠的藥,林詩音用過湯藥很早歇下了。唐晚詞和南晚楚陪她住一間,三人擠一擠占了一間。隻有三個房間,李尋歡和楚留香等人選擇了留在堂中休息。於是月奴與兩個宮女住了一間,夏祈音和曲無思一間。
外麵的雪還在下,夜半甚至聽到了積雪從屋頂滑落的聲音。似乎是老闆怕積雪壓塌了屋頂,起來清理。夏祈音不免有些憂心,這樣的天氣,車馬明日是否還能繼續前行。
這樣想著,竟很快就迷迷糊糊睡著了。
晨起,推開窗戶,外麵都是積雪,一片雪亮,也不知什麼時辰。
夏祈音穿了衣服起身下樓,胡鐵花正叼著一個胡餅,喝著稀飯。最是簡薄的早餐,卻被他吃出了絕世美味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