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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在逍遙天外〔轉吻聲聲靡曼於耳,肌體寸...〕

謝雲瀟回絕道:“彆說話, 我們下山找大夫。”

華瑤貼在他的懷裡,指尖揪著他的衣領。

她額頭滾燙,口無遮攔:“我身中劇毒, 命不久矣,也冇叫你如何哄我, 隻是想親近親近你。”

“彆鬨了,殿下, ”他的言詞極為溫和,“省點力氣。”

她燒得渾渾噩噩,聽不清他講了什麼,就囑咐道:“你不要讓彆人知道我不行了,我們清剿了甲乙丙三個賊窩,還剩最後一個……統領不能死,我得活著。”

他誘哄道:“活下去,建功立業, 償得夙願。”

山路崎嶇, 華瑤受不了馬車顛簸之苦。她隻覺自己被抱到了他的腿上,冰涼的手掌覆住了她的額頭,偶爾還會輕輕地撫摸她的耳側, 妥帖地撫慰她良久。

華瑤本來並不是非親他不可, 但她的神智很不清明,忘了自己身在何方,就像小時候想吃糖, 吃不到會一直惦記,她密密切切地說:“親一下嘛, 就親一下。”

華瑤畢竟是個公主,有些嬌縱。如果謝雲瀟一早遂了她的心願, 她必定會安靜地待著。他越是忤逆她,她就越是牽腸掛肚,睡也睡不著,少不得要嚐嚐他的滋味。

她問:“我在書上看過一句話,最難消受美人恩,轉吻聲聲靡曼於耳,肌體寸寸侵蝕於魂……這是什麼意思?你教教我。”

謝雲瀟仍在安撫她:“先彆心急,等你見完大夫,我聽憑處置。”

華瑤恫嚇道:“那我要把你扒光。”

謝雲瀟竟然說:“可以。”

華瑤:“我要你舞劍,每耍一招,脫一件衣服。”

謝雲瀟:“甚好。”

華瑤:“我會用綢帶把你綁在床上。”

謝雲瀟:“榮幸之至。”

華瑤:“你現在的脾氣真好啊……”

華瑤的語調漸漸低了下去。她的手一點一點變冷,他的心一寸一寸下沉,傷口潰爛的苦痛都比不上此時此刻的煎熬。

拉車的駿馬縱蹄如飛,山路兩旁的林木疾速後退,雨聲劈啪地響,車輪碾得泥濘激濺,也不知過了多久,華瑤渾身軟綿綿、輕飄飄的,好似陷入太虛幻境,還聽見了湯沃雪的聲音:“傷得不輕。我先鍼灸排毒,餘毒要靠內服清除……來得及時,死不了,你仔細看著她,彆讓她亂動。”

另有一位大夫說:“殿下情勢危急,能否受得住鍼灸?”

湯沃雪愈發躁怒:“你這庸醫來施針,她肯定受不住。山窩子裡的爛賊用的下三濫毒藥,哪裡扶得上檯麵?這種毒藥我解不了,我就不姓湯。你少管了,全交給我。”

湯沃雪的祖父曾是太醫院首席。如今的太醫院推崇的“聖品金瘡藥”,仍在沿用湯家祖父留下的方子。湯氏一族,在大夫之中,素來頗有威名。

軍帳裡燈燭輝煌,草藥的清香融進心肺,華瑤的衣裳全被褪去了。她又冷又熱,抬手往上抓,抓到了另一個人的手。此人點了她的穴道,使她動彈不得。尖細的銀針接連紮入幾處大穴,痛得她喘不上氣,話也說不出口,快要憋死了。

這時候,穴道終於解開,華瑤艱難地趴到床邊,咳出黑血。

她咳得頭痛欲裂,又牽扯了肩膀和手臂的傷口,從喉管到肝膽都有一把焦熱的猛火在燃燒。

她精疲力儘,神思愈發昏沉。

湯沃雪跪在床邊,勸誡道:“殿下,您快睜開眼,千萬不能睡,我還要繼續施針,這一次不點穴,您躺好了,會有些疼。”

華瑤追問道:“有多疼呢?”

其實湯沃雪從來不管患者會痛成什麼樣。她隻想把人救活,把病治好,至於患者怕不怕鍼灸,並不在她的顧慮之內。

華瑤卻說:“我怕疼。”

湯沃雪溫聲道:“我原先以為,您很能忍耐。”

華瑤道:“剛纔那幾針下來,我快哭了。”

湯沃雪關切道:“如今呢,您還想哭嗎?”

華瑤咳嗽完了,才說:“不想了,因為我見到了阿雪。”

湯沃雪又問:“您還能忍住嗎?”

華瑤順口說:“當然,隻要阿雪在我身邊,我什麼苦都願意吃。”恍惚中,她聽見湯沃雪的笑聲,還有一把重劍摔落在地的響聲。

湯沃雪轉頭道:“小謝將軍,你看見了,殿下並無大礙。你也有傷,金瘡藥就在桌上……啊,剛纔那個庸醫,我把他喊進來,讓他給你包紮傷口。他好歹也是公主從太醫院帶出來的人,包紮幾個傷口,對他來說不算難事。”

“不用了,多謝,”謝雲瀟冷冷地回答,“我自己包紮。”

華瑤悄悄地問:“謝雲瀟傷得重嗎?”

“破了點皮,”湯沃雪渾不在意道,“不值一提。”

華瑤放下心來:“那就好。”

燈火異常明亮,錦紗床帳沾了一股藥味。湯沃雪抬起一隻手,將紗簾往上一卷,利落地坐到了華瑤的身邊。她的銀針從華瑤的背後紮了進來,果然如她所說,激起一陣錐心刺骨的生疼。

華瑤咬住被角,淚水直流,沾濕了一方枕巾。她暗忖,難怪她的哥哥姐姐都不願意做涼州監軍,這般苦痛隻有她高陽華瑤能稍微忍一忍,放到彆的皇族身上,會讓他們怒不可遏。

她更奇怪的是,為何今日剿匪時,匪徒的人數遠大於她此前的預計。董芋死不足惜,可他竟然知道杜蘭澤的名字,還派了幾員猛將刺殺杜蘭澤,足見他探聽到了一些可靠的訊息。

再者,前不久,華瑤剛把況耿活捉,關進巡檢司的監獄,那況耿就不明不白地死了。仵作一致認同況耿的死因是鶴頂紅之毒,且是品質精純的鶴頂紅,害他性命之人非富即貴。

鞏城巡檢司的地盤就這麼大,誰敢在監獄裡伸長了手,肆無忌憚地殺人呢?華瑤推敲著其中細節,湯沃雪早已落針完畢。她問:“現如今,您有何不適?”

華瑤淚眼模糊,傷處灼痛難忍,甚至翻不了身,便說:“哪裡都疼。”

湯沃雪摸了摸她的後背,為她順氣:“還想吐嗎?”

華瑤道:“不想了。”

湯沃雪道:“可以睡了,您先睡吧。我去隔壁煮藥。習武之人武功底子好,恢複得更快,您要是不困,也可以試著調理內息,這是大有裨益的事。”

她慢慢地放下紗簾,走出了軍帳。如此一來,帳中隻剩下華瑤和謝雲瀟兩個人。

隔著一道淺色的素紗簾子,華瑤隱約瞧見謝雲瀟解開了上衣,他正往自己的手臂上塗藥。他的左手負著刀傷,皮肉外綻。金瘡藥敷擦在傷處,浸透血骨,他默不作聲,好像那並非他的手臂,他也不會喘息呼痛。

杜蘭澤說過,她的家規是不許自戕。

那麼,謝雲瀟的家規是什麼呢?不能喊疼嗎?

他們這些世家貴族所奉行的亂七八糟的規矩怎麼比高陽家還多?華瑤正胡思亂想間,謝雲瀟披著一件外衣,緩步走到了她躺著的這張床邊。

華瑤閉眼假寐。

她還把被子捲了卷,擋住了先前由她哭濕的那一塊枕頭。

謝雲瀟用他負傷的左手撩開床帳,右手搭著她的額頭,來探她是否還在發燒。當他的掌心撫著她的臉頰,她被他摸得很舒服,忍不住蹭了蹭他,他的手指就僵住不動,而她不知不覺睡著了。

半夢半醒間,她聽見他說:“殿下。”

她呢喃道:“你也躺下吧。”

她還說:“反正以後,你肯定要和我睡的……”

華瑤的意思是,這頂軍帳裡隻有一張床,如果謝雲瀟不去彆處休息,那他隻能和她擠在一處將就。可他似乎誤解了她,低聲應道:“殿下的思慮向來長遠。”

*

華瑤昏睡了三天三夜,醒了就吃點東西,喝點水,倒頭繼續睡。反倒是湯沃雪晝夜不眠地照顧她,她的傷勢漸漸轉好,人還是有點困,因此又睡了一整天。

在此期間,謝雲瀟經常來探望她。他說,陸征派人上山,搜刮土匪的老巢,搜出不少金銀珠寶、男童女童。

華瑤道:“全部扣住,等我細審。”

第五天早晨,天光放晴,蒼穹現出一片霞雲曉色,山間霧氣漸次散開,東方一輪朝陽升立於重巒疊嶂之間。

軍帳外的樹林碧影搖疏,杜蘭澤正在代替華瑤撰寫奏報,忽有人闖進她的帳門,她抬頭一看,恰與陸征四目相對。

四天前的那場大戰中,陸征算是半個逃兵。他先是摔下了馬鞍,而後躲進了樹林,借用官兵的屍首掩蓋自己的行跡,從開戰躲到了停戰。

樹林中的尖銳枝杈在他的脖頸處刮出了傷口。他佯裝自己被匪徒擒拿,委托杜蘭澤為他編造功績。

杜蘭澤卻說:“大人,殿下尚在昏迷中,我是殿下的近臣,怎敢無中生有,欺瞞官員?那可是十惡不赦的死罪。”

陸征上前一步,摘下了頭頂的儒巾:“交戰當日,雨大風急,唯獨杜小姐站在山巔,將局勢收入眼底。隻要杜小姐開了金口,旁人不會同您計較,岱州過半的官員都是儒生,相互照應,諒解事體,不會鬨到不通人情的地步。”

軍帳外的侍衛們都被遣散了,樹林裡飛來幾隻鳥雀,鳴叫清脆,杜蘭澤的嗓音也如鶯啼婉轉:“岱州的官員相互照應,不會糾舉您的欺上瞞下之責。然而岱州還有三十二位禦史,每一位禦史都有可能彈劾您,他們的奏摺可以上達天聽,恭請聖裁。”

陸征臉上的笑容凝住:“杜小姐,這是何意?”

杜蘭澤平靜道:“公主已重傷臥床。我代公主奏報,據實直書,絕無隱瞞,遑論亂寫亂造、平白無故地替您去請功討賞。巡檢司六千多名將士同盼著升官,您何必孤身一人搶儘了功勞。”

她這一副軟硬不吃的樣子,確實讓陸征望而生怯。

不過,陸征記起妻子的話,又念著“成功細中取,富貴險中求”的古訓,便笑說:“在下有一點疑惑,不知當問不當問。”

杜蘭澤站起身來:“請說。”

陸征拎著那一方儒巾,淡聲道:“杜小姐,請問杜蘭澤可是你的本名?你的籍貫何處?親族何人?”

杜蘭澤坐回原位:“我本是涼州人,平民出身,一介布衣……”

她還冇講完,陸征打斷道:“在下的妻子,常覺得您眼熟,前些日子裡,她想起了在哪兒見過您,興許也不是您。您且當我講了一個故事,說是在南方一省,某處大戶人家的大小姐,本有享不儘的榮華,偏生的運氣太低,失了造化,淪落賤籍。”

杜蘭澤的神情並無一絲異樣。

陸征又道:“可憐那位小姐淪落以後,她的父母又得罪了大皇子,小姐的全家老少逃不過一死。”

“慎言,”杜蘭澤忽然出聲,“妄議皇族,乃是大不敬,該當死罪。”

杜蘭澤繞到軍帳之前,更近地撞入陸征的眼中。

他見她輕盈不自持,瘦弱不勝衣,纖細的腕骨間血管突兀,對她微有憐惜之意,卻還是拍了拍手,召喚出兩個丫鬟。

那兩名丫鬟皆是陸夫人的貼身婢女,生得膀大腰圓,身體健碩,也會使些粗手粗腳的功夫。她們輕而易舉地擒獲了杜蘭澤,抬手就要扯開她的衣帶。

杜蘭澤道:“士可殺不可辱。”

她蒼白的香肌因為憤恨而露出一抹薄紅,好比白玉映桃花。

那陸征向來自詡是正人君子,此刻心頭一晃晃,腳下一步步地朝她走來:“杜小姐,《大梁律》規定,賤籍女子隻能為奴為妾,不可做官做學。你要真是賤籍,欺瞞了四公主,那是死罪中的死罪。今日,我差遣婢女,替你驗明正身,你若是平民,皆大歡喜……”

他猛吸了一口氣,滿心都是蘭麝之香,恍如身在桃源蘭穀。

他曉得,世家貴族一直把“調香”當做第一風雅的趣事。凡是世家出身的小姐或公子,自幼研習調香之術,通身的氣派就顯露在獨一無二的香芬之中。

杜蘭澤不愧是名字裡帶了一個“蘭”字,她聞起來就像萬金難求的一株幽蘭。

陸征聽說公主身負重傷,昏迷不醒,即將不久於人世。他的妻子也把訊息八百裡加急傳回了京城,今兒個一早,他收到了嶽丈的回信。

嶽丈使用他們家族的暗語隱晦地寫道,皇後已知華瑤現狀,很是欣慰。如果華瑤死在岱州,皇後不僅能確保陸征及其妻子安然無恙,還能把剿匪的功績算到陸征的頭上,將他調任到京城為官。

隻要去了京城,在嶽丈和皇後的照應之下,他平地起高樓,自有滔天富貴。他這般想著,就擺了擺手,讓婢女們儘快動作,查驗杜蘭澤的身份。

陸征已經寫好了摺子,隻等上報杜蘭澤的賤籍身份,杜蘭澤鋃鐺入獄,秋後處斬,她的戰功也歸陸征所用,何樂而不為?

陸征看著婢女撕扯杜蘭澤的衣帶,還冇扯完,他的膝蓋驀地一痛,竟是被人猛踹了一腳。

他揚起頭,直直對上華瑤的怒目,聽她責罵道:“你想造反嗎?”

正當危急之際,陸征編出一個說辭:“下官聽聞杜小姐來曆不明,籍貫不清,唯恐殿下遭受奸人矇蔽。小人乘間抵隙,防不勝防……”

“你能不能,”燕雨插嘴道,“說點簡單的話。”

燕雨手中握著一把長劍,劍鞘上的血痕還冇擦乾淨。幾天前,他用這把劍殺了無數盜匪,此刻,那劍刃對準了陸征。

陸征彎下了腰桿,恭敬道:“殿下,姑且驗一驗杜蘭澤的身份,百利而無一害。”

華瑤勃然大怒:“我為朝廷效死命!你在帳中淫辱我的近臣!被人察覺,就用這等謊話遮掩!好你個陸征!”

她一把抽出燕雨的佩劍,要將陸征就地處決。

陸征忙道:“皇族不可濫殺無辜!”

“皇族不可濫殺無辜”是高祖定下的規矩。時至今日,形同虛設。

華瑤的皇兄皇姐手中均有無數條人命,華瑤的親生父親連她的生母養母都殺。而華瑤卻饒恕了陸征,隻用劍鋒指著他的下巴:“這樣吧,你讓婢女去查驗杜蘭澤的身份,如果杜蘭澤不是賤籍,我要依照《大梁律》,定你一個誣告罪,削職查辦。”

陸征遲遲不應聲。

華瑤又說:“我原本記著你的功勞,想著提拔你,可你瞧不上我這份恩典,還要冤殺我的人。那好,我們細算。”

她持劍落座:“岱州剿匪至今,官兵也從賊窩裡收繳了些金銀珠寶,記了一本賬。我剛從庫房回來,發現款項虧空,珠寶缺失,你該當何罪?”

陸征臨危不亂,隻說:“殿下如要審問下官,理當依照法令,交由三司會審,首先盤問犯人、辨明事理,其次追查贓證、調兵遣將,這都不是小事,急不得,隻能慢慢來,下官唯恐耽誤了公主的行程。”

華瑤道:“是嗎?”

陸征的場麵話堪稱滴水不漏:“公主在上,您的私事和公事,自然由您定奪。”

華瑤為他鼓掌:“陸大人,彈劾你的摺子,我正打算遞出去,交由岱州禦史。你嶽丈的手伸得再長,這天下還是高陽家的天下。”

她笑得彆有深意:“皇後保得了你一時,保不了你一世。更何況,與皇後血脈相連的人,是她的表妹,又不是你。”

陸征手腳發麻,忍不住問:“此為何意?”

華瑤走到他近前,居高臨下道:“你還冇想明白,況耿怎麼死的嗎?回去問問你的嬌妻。況耿死於鶴頂紅。他進了你們巡檢司的監獄,不到一個時辰,就被毒殺了,獄卒對此三緘其口,隻言片語都不敢泄露。”

陸征渾身冒出冷汗,因他不願相信多年的枕邊人會暗害自己。

倘若他的妻子當真不在乎他的死活,那他在妻子的攛掇之下,親自來檢視杜蘭澤的身份,確有可能是皇後的授意。

皇後耳目眾多。她蘭澤的來曆,於是,她們誘使陸征來動手,許以厚祿。

若要辨明杜蘭澤的籍貫,必定要扒了她的衣服,可她是公主的近臣,冒犯了她,等於冒犯公主。

不敬皇族,左右逃不過一個死字。華瑤事後追究起來,可以殺了陸征,陸征的妻子再隨便找個人嫁了,來日便有第二個陸征,第二個巡檢司通判!

華瑤低聲道:“你想明白了嗎?”

陸征伏地不語。

華瑤道:“岱州剿匪至今,清查的金銀珠寶……”

陸征咬了咬牙,道:“全憑殿下定奪。”

出乎陸征的意料之外,華瑤命令道:“那好,這筆錢取之於民,用之於民。岱州的盜匪來了幾個月,也屠了幾個村子,留下數百名老幼婦孺,急需收容。參將大人的兩位遺孤,你也得儘心儘力地照顧,你在戰場上做了逃兵,遺孤的父親為你而死。”

陸征啞然片刻,道:“鞏城……冇有養濟院。”

所謂的“養濟院”,正是安置老幼婦孺的官辦住所。

華瑤道:“杜蘭澤已草擬了一份公文,你遵從她的指點,依法申令,獲取上級的批示,再貼點錢,設立鞏城養濟院,好好撫養被盜匪奪去父母的孤兒。你總以儒生自居,儒生常說‘民貴君輕’,你少時讀書,唸的也是仁智禮義信,陸大人。”

陸征叩拜領旨。

華瑤敲了敲桌子:“岱州的盜匪雖然被殺了一大半,但是,三虎寨依然盤踞在涼州、滄州。你身為鞏城巡檢司的通判,切忌懈怠,必須嚴查關隘,留兵鎮守。你要功績,何不自己去爭取?我言儘於此,你好自為之。”

旁觀許久的燕雨總算聽明白了。

他跟著附和道:“是啊,陸大人,你吃彆人嚼剩下的東西,能有多少油水,這輩子都要被人掣肘。再說了,當今聖上一共娶過四位皇後,現在這位……哎,你以為自己背靠大樹,說不準哪一天,樹倒了,你就被砸死了。聰明人都得留兩條路,比如我,我也給自己留了兩條路。”

“兄長,”齊風及時打斷了他的話,“適可而止。”

*

昭寧二十四年十月初,鞏城巡檢司與另外三個城鎮的衛指揮使司聯手派出人馬,總共發兵兩萬餘人,剿滅了三虎寨設在岱州的最後一個賊窩。

這一次,華瑤並未隨軍出戰。因為那個賊窩裡的賊寇隻剩一千多人了,也冇什麼高手。

賊寇被兩萬多官兵殺得片甲不留。岱州的捷報頻傳,武將們喜不自勝。

依照華瑤最初的打算,她原本想在戰場上殺了陸征,侵吞他的財物,再讓參將取而代之,可惜參將已死,她找不到更好的替補,隻能勉強使喚了陸征。

陸征倒也聽話。他退了商隊的稅銀,建了鞏城養濟院。

養濟院與碼頭隔得較近,僅有幾裡地的距離。華瑤出發去涼州的當天早晨,路過養濟院,順便進門去探視了一番。

由於華瑤在岱州的戰功煊赫,她此去涼州,便有不少岱州武將為她送行。

武將們跟著華瑤,齊齊跨過養濟院的門檻,聽聞孩童的讀書聲,又見廚役正在準備午膳,葷素俱全。夥房、廳堂、寢房全都收拾得十分乾淨整潔,且有護院看守,裡裡外外都立好了規矩。

華瑤繞過一群武將,穿過漫長的迴廊,跳到了一扇木窗旁邊。

隔著一道硬木窗欄,華瑤偷看屋內的孩子們讀書認字。

清澈的日光灑在她的身上,碧綠的樹影隨之晃動,窗內的一個小姑娘發現了她,又驚又喜,小聲問:“姐姐是神仙嗎?”

華瑤厚著臉皮說:“是的。”

華瑤從口袋裡摸出一塊糖,悄悄地伸出手指,順著鏤空的窗格,把糖遞給了小姑娘。

台上的夫子吼道:“誰不聽講!”

小姑娘結結巴巴道:“外麵有姐姐……神仙……”

屋內眾人偏頭望去,隻見院內樹枝搖曳,再無芳蹤。

*

深秋的冷風掠過江麵,江邊的蘆葦伏低,莖葉碧綠,花穗雪白,堪為壯麗一景。

江上水霧茫茫,浪濤洶洶,大船行駛得快而疾。

謝雲瀟站在船頭眺望遠處的崇山峻嶺。他穿著一襲黑衣,身形高挺而修長,彷彿立在前方的華茂春鬆。船上的人聲嘈嘈切切,他絲毫不覺紛擾,始終獨自一人悠然地賞景。

“少爺氣派,”燕雨評價道,“你瞧人家,謝雲瀟,這就叫少爺氣派。”

齊風勸告道:“兄長,彆在背後指摘他。”

燕雨並不聽勸,還說:“你未免太不懂情理。你是我弟弟,和我打從一個孃胎裡出來,我跟你講話,相當於自言自語,算不上指摘了誰。”

他還問了一句:“我和那個謝公子,誰長得更俊些?倘若有個姑娘,要在我和他之間選一人,你說,她會選他,還是選我?”

齊風沉默不語。

“什麼意思?”華瑤突然插話道,“隻能選一個人嗎?”

船上風大,華瑤的長髮被吹得紛亂,白茶色的素紗裙襬也揚了起來。她滿不在乎地倚著欄杆,謝雲瀟不知何時來到了華瑤的背後,先是問她:“你想選幾個人?”又說:“我們進了延河,已到涼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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