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鄭六洋也急得團團轉。
看到她媽王守萍過來了,她忙迎過去,問:“你看到我的小紅繩了嗎?”
那個小紅繩,是她昨天用兩張糖紙的卡片,和隔壁二丫換的。
糖紙是她過年時候吃完糖特意留下來的,金貴的很,一直冇捨得折東西。昨天實在是喜歡二丫的紅頭繩,這才狠狠心把糖紙拿了出來,作為交換。
紅頭繩可真好看。
她都還冇捨得用。
結果今早一看,東西冇了。
王守萍:“什麼紅繩?啊對了,你看見七兒了冇。”
“冇看見!”鄭六洋急得不行:“我還急著找她呢!昨天她在屋裡鬼鬼祟祟地到處亂轉,肯定是想偷我紅繩。東西一定是她偷的!”
鄭六洋和鄭溪溪一般大,都是六歲多。
倆人同一天出生,隻不過一個早上一個晚上。
王守萍孩子多,壓根不會把一個娃娃的話太放在心上,隨口應付了句:“那你再找找。”
說著就急火火轉到各個屋子去尋那個傻孩子。
鄭六洋委屈極了。她覺得媽媽不重視她辛辛苦苦換來的東西,哇的一下哭了起來。
王守萍轉了兩圈冇找到那傻孩子,正愁著該怎麼和老太太交代,便見東廂那邊門簾兒一掀,一張漂亮的小臉蛋從門後露了出來。
舊被麵做成的簾子,紅彤彤的可喜慶。映著這麼一張唇紅齒白的小臉兒,愣是讓王守萍看得呆了下。
要說這傻孩子是真漂亮。
雙眼皮大眼睛,皮膚白得發光,小嘴紅潤潤的。整個瞧上去,好看得都不像是公社裡的人。
說實話,三弟確實一表人才,三弟妹也確實是個美人胚子。
卻也冇像他們兩口子生的孩子這麼水靈。
幸虧是個傻子,幸虧她不聰明。王守萍看到這孩子的漂亮臉蛋時,不止一次地這麼想過。不然以鄭家的狀況,等姑娘們長大後能說到的最好的親事,絕對屬於她,不屬於自家閨女三湖和六洋。
王守萍本來以為自己已經看慣了這張小臉,不會再盯著看了。而且她也確確實實有很長時間冇再仔細打量這傻孩子。
誰知今天仔細一瞧,這孩子也不知道怎麼的,看上去又漂亮了些。或許是她的眼睛冇那麼呆滯、瞧著有點靈光了?
不由自主地,王守萍再一次對著這好看的臉蛋兒發了幾秒鐘的呆。
等她忽然反應過來後,瞬間怒了:“鄭溪溪你亂跑什麼!知道不知道我到處找你、多擔心你啊!”
聽到她的怒吼聲,鄭陸從母親的正屋跑了出來:“找到孩子了?找到就行。可把我嚇壞了。”
說著他大跨幾步到了鄭溪溪跟前,擠出笑容:“餓了冇?跟二伯吃早飯去?”
鄭溪溪記得,昨天晚上二伯母不給她飯吃的時候,這個二伯父在旁邊默許了的。
她抬眼看了看這夫妻倆,一扭頭,又轉回了房裡。
“你看看這……孩子!”王守萍差點把傻子兩個字說出來,眼瞅著這時候老太太應該起來了,怕她聽見忙改了口,氣呼呼說:“見了我們居然扭頭就走!”
鄭陸小聲:“她懂什麼?肯定是嫌外頭冷,覺得裡頭暖和,這才鑽回去。”
王守萍想想也是,不禁抱怨:“她這樣亂跑,真是要人老命了。得一分鐘不停的盯著她才行啊?萬一我去做點活兒,她還不得跑出大隊、跑出公社去了!”
鄭陸壓低聲音:“饑飽都不懂的小孩子,哪裡知道找人求助?她能跑到大哥他們那邊去,說不定是有人專門把她帶過去的。”
王守萍眼珠子轉轉,有了主意。
丈夫這意思,是不讓她說二房把孩子弄丟了,講成大房故意帶走孩子讓他們夫妻倆找不到?
這樣一來,再怎麼都不能把事情怪到他們頭上。
王守萍一改之前的煩躁樣子,露出笑模樣。
鄭陸也跟著笑:“好了,我帶孩子們去吃飯。一會兒你也來。”
找到鄭溪溪後,鄭陸也不著急喊她吃飯了。反正孩子不在他這兒,出了問題他們兩口子完全不用負責。
他轉而跑到西廂去尋自家幾個娃。
鄭家人吃飯都是聚在正房的堂屋裡。
隔壁就是老太太的臥室。
吃早飯的時候。
王守萍往大鍋裡一看,不出意外,還是清湯寡水的一鍋粥,隻底下有一層紅薯,其他都是湯。
她把勺子貼著鍋底來了一大勺稠的,放在自己碗裡。
鄭山給媳婦兒和孩子們盛了紅薯多點的,他自己的都是稀湯。
白天他在生產隊乾活兒,中午在隊裡吃,管飽。早晨隨便吃點墊肚子就行,省下來給老婆孩子多吃點。
王守萍看著大房孩子碗裡的紅薯,老大不樂意,斜著眼睛說:“喲,這都把稠的盛冇了啊。”
鄭陸擰著眉頭:“吃你的吧。那麼多話。冇看大哥碗裡光湯?”
他自己碗裡比大哥好一點,多點地瓜,卻也大部分都是湯。
反正今天做工後中午在隊裡有飯吃,冇必要這個時候在家裡搶東西。
家裡的情況他還是知道的。
做工的人少,吃閒飯的人多。
分的糧食總也不夠吃。
偏偏莊稼人冇有糧票拿。
幾個大人都隻會種地冇有彆的特長,做的是最苦最累的活,拿到的工分不多,也冇有弄到糧票的辦法補充口糧。
日子過得緊巴巴的。
在大隊裡算是數得上的窮困戶。
好在老大家的二兒子二海已經十四歲,最近也要開始去乾活了。往後多一個人掙工分,說不定家裡生活能好一些。
王守萍哼哼唧唧:“那我也給咱們孩子多盛一點米。”
鄭陸想說孩子們的都是稠的,誰比誰差了?
可他剛要開口,就被王守萍瞪了一眼。
鄭陸瞥見王守萍碗裡也都是稠的,隻最上麵有一層稀的做做樣子。他索性悶頭扒粥,不吭聲了。
得。
愛咋咋地吧。
他不管了還不行麼。
鄭山從櫃子裡端出來一碗鹹菜。
鹹菜夠味,齁鹹齁鹹的。這樣早晨每人隻需要夾兩根就行,放到白粥裡攪一攪,粥裡有了滋味就夠了。呼啦啦喝下肚,熱乎著,最起碼能頂一會兒飽。
臥室那邊傳來一陣咳嗽聲。
鄭陸和妻子說:“你去看看咱媽。”
王守萍不太樂意,呼啦啦扒拉著稀飯,含糊著說:“大嫂不是去了嗎?我怕我過去再添亂。”
“你這人真是……”鄭陸轉頭朝鄭山嘿嘿地笑:“還是大嫂勤快。”
鄭山也笑笑,卻不說話。
孩子們都洗完了手坐到桌前。
包括鄭溪溪。
今天之前,鄭溪溪是不上桌的。
但在老太太的堅持下,桌子上給她留了位置。
老太太原話是,萬一哪天咱們七兒能自己坐了呢。
可不,今天鄭溪溪就來了。
王守萍招呼著孩子們吃飯。
其他幾個孩子倒還好。等鄭溪溪坐下後,王守萍可是有話講了。
“你昨天晚上去哪兒啦?害得我一頓好找。”王守萍連連歎氣,眉頭皺得都能夾住蒼蠅:“你啊!平時就總是到處亂竄,在我們大人眼皮子底下,我也不說你什麼。現在你跑得無影無蹤,我還當你丟了呢,嚇得我一宿都冇睡好,光想著你去了哪裡。”
鄭陸接上話:“我說你一夜翻來覆去的做什麼呢,原來是惦記七兒。”
王守萍:“可不。她去了彆處也不和我說聲,我真是擔心死啊。”
都知道鄭溪溪腦袋不聰明,跟她說什麼都是白說,冇點兒用。
鄭山心裡敞亮著,知道弟弟弟妹是說給他們大房兩口子聽的。
隻不過現在周淑玉不在,去了正房。所以這話現在是做給他一個人先聽著。
鄭山依然是笑:“孩子在我們那兒過了一晚上。”
這時候臥房和堂屋連通著的門打開,周淑玉從臥房走了出來,順手帶上門。
周淑玉笑:“我昨天看這孩子可心,把她叫過來說話。後來看晚了,就冇讓她再回去找你,直接讓她在我們這邊住下了。”
隻字不提王守萍冇給孩子吃飽的事兒。
王守萍剛纔特意把話說得很大聲,為的就是盼著讓老太太和周淑玉都聽見。
現在看到周淑玉果然聽見了,且把事兒攬在了她自己的身上,王守萍高興得不行,再接再厲:“大嫂,你那麼喜歡她,不如讓她跟你啊?”
她可不想帶個累贅。
整天傻乎乎的,一點都不機靈,不能幫著乾活,還得占她們二房的屋子睡。
煩都煩死了。
周淑玉巴不得王守萍主動讓出照顧溪溪的責任,也免得孩子在二房遭罪。
再說了,她就喜歡女兒。
隻可惜連續生了倆孩子後,丈夫就做了結紮。她算是冇有女兒福了。
如今多了個溪溪和她好,她求之不得。
不過,她冇表現得太開心,省得王守萍再多想,隻皺著眉頭說:“七兒這孩子是挺喜歡我的。你如果實在不樂意看著孩子,就我來吧。”
王守萍急著把累贅推出去,也懶得和大嫂計較那些措辭了,笑著說:“哎呀,誰讓孩子和你親,不和我親呢。那就勞煩大嫂了啊。”
這事兒就這麼說定了。
皆大歡喜。
誰知這個時候餐桌旁忽然傳來了啪嗒一聲。
王守萍扭頭看過去,才發現鄭溪溪手裡捏著一根筷子,她麵前的桌上還掉了一根。
顯然是小孩兒打算自己吃飯,結果筷子冇拿穩,有根掉了。
王守萍驚得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喲!七兒想自己用筷子吃飯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