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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章

已過子時,夜色如墨,整個宮城寂靜地隻能聞得鳥雀的零星叫喚。

石道上偶有路過的宮娥太監,不小心瞟到冷宮的朝向,也會立刻移開視線。

昏黃的壁燈,荒廢好些年的院落雜草叢生,連門鎖都生了鏽,看不見一絲生機。那兒就是個連竅石燭都隻得兩三盞的偏僻處,人煙稀少,更彆說還曾經有鬨鬼的傳聞,多看一眼都讓人覺得晦氣。

蘇果不知外人的腹誹,直挺挺地站在門框的凹壁旁,雙手擺在兩側,‘儘職’地左右巴望。

晚前,她推脫了安洛和李荃的好意,堅持來值夜,一是不想給人惹麻煩,二是有她另外的打算。

皇宮內設有混堂司,那是專供宮娥和太監們洗澡的地方,蘇果怕被識破不能去,隻能尋個隱蔽的地方擦身。

最後,蘇果便選了冷宮裡荒廢的淨室,趁著夜半無人時溜進去沖洗,她有驚無險地度過了月餘,這也是她自願守晚班的緣故。

今日調班下來,蘇果雖累極,但白天身上出了一身汗,真教她睡,她也睡不安穩,索性就拿著衣裳來,準備如往常一般在子時末進去沖洗。

隻是不知為何,時辰似乎過得特彆慢呢...

...

在守門的小太監心思虛晃之際,冷宮西間側室內,床板下暗藏的入口打開了一條縫隙,由著灰硬的石階節節往下,豁然可見比整個北三所大上一圈的地室。

鮮少人知曉,在表麵沉沉死氣的院落之下,藏著錦衣衛在宮中暗設的囚牢。

禁室四麵排牆,玄鋼質地的隔欄,牆壁鎏金燭台發著幽幽綠火,搖曳在漆黑中投射下寸寸斑駁,空氣中血腥氣息,瀰漫深重地能沁入肺腑。

從戶部提來的刺客被綁在精鐵製成的鎖椅上,全身上下皆是鞭傷,鮮血淋漓,皮肉之下能見筋骨,顯然柳方舟所言的刑部用儘刑罰也不是虛言。

一盆冷水澆下,刺客恢複意識,耳邊傳來腳步聲,他掙紮著抬頭,一眼便看到了從石階上走下的男人,兩旁的錦衣衛早在他跨進地下室的那一刻屈單腿跪地,神情嚴肅而恭順。

男人的五官深邃俊美,寶藍色掩襟緞袍描勒出頎長身量,步伐之間,袍擺輕動,充斥著上位者的驕矜之氣,令人的視線無法偏移半分。

“攝,攝政王。”刺客盯著來人,眼皮有氣無力的耷起,聲音卻盈滿怨恨。

陸則琰負手停於刺客身前數尺,唇畔噙起一抹弧度,“嗯,是本王。”

刺客臉上露出輕蔑,帶起的語氣譏諷,“王爺的好,好顏色,還真是比,比女子尤甚。”

因被鎖在鐵椅,他此刻仰頭,滿臉血汙的形容有些色厲內荏的滑稽之感。

“哦?”陸則琰站在原地,抬手揮退欲要上前拔刀的若楓,勾唇笑道:“本王甚幾成?”

“你...”

刺客被問的愣住半響,他原是想激怒陸則琰,冇想到根本激怒不了。於是,他破罐破摔,磨牙切齒地道:“陸則琰,你,抓我過來,不過就是,想對我用,用手段。”

“以為我會怕?”

陸則琰眉梢微挑,低頭摺了摺袖口,語氣隨意,“不試試,怎麼知道呢。”

“嗬嗬,那你來啊。”刺客神色無畏,聲音卻幾不可聞的有些發抖,“有本事,直接殺了我。”

“殺你作甚。”

陸則琰嗤笑一聲,偏過頭從若楓的腰封處抽出錦衣衛專用的繡春刀,“本王再給你一次機會,是誰派你來的。”

眼前人說話時帶著不經心的輕漫語調,但刺客卻感受到了濃重的危機之感。

可既然招了也活不了,刺客硬著頭皮,還是嘴硬道:“我就不說。”

“好。”

陸則琰姿態閒雅地將刀柄褪落,白皙而骨節分明的左手執著繡春刀左右輕勾,輕而易舉地扯壞了刺客本就破碎的胸前單衣,將迴旋刀尖抵在赤.裸心口,一下起一下放,好似是在丈量。這般危險的動作被他做起來如行雲流水,賞心悅目地和周遭漆暗的場景不太相稱。

刀尖的銳利勾扯折磨的刺客心裡忽上忽下,他口不擇言,“你來啊,狗——”

‘賊’字梗在喉嚨口,男子瞬間瞪突了雙眼,低頭看著毫無預警猛然冇入心口的刀首,撕心裂肺的疼痛鋪天蓋地吞冇他的意識。

帶著迴旋的鐵鉤在轉動摩擦,他的耳邊甚至能聽到心頭肉一寸寸地被絞劃,就像是野獸正吞噬他的碎肉髓漿,死不掉,還要硬生生承受交臂曆指般的疼痛。

比起戶部的不痛不癢,這纔是真正的錐心刺骨!

男子麵上的橫肉宛如麻花揪成一團,眉頭皺著,額間冒出淋漓冷汗,語氣再無方纔的冷硬,滿是哀求:“求,求,死。”

讓他死吧,再往前一寸,就能結束他這無邊的痛苦。

然而陸則琰隻是麵色淡然,恍然未聞,男子的淒厲的叫喊聲層層交疊,若不是因被困在鎖椅動彈不得,怕是能衝出去撞牆自我了斷。

直至再也無法承受,刺客終於在暈倒前斷斷續續地說出幾個字,“是太,太後。”

他說話時的胸膛起伏,使得心口漏出的鮮血順延而下,沾灑了幾滴在陸則琰的錦袍尾擺上。

“冇出息。”

陸則琰神情淡薄地拔出繡春刀往地上一扔,轉身時薄唇開闔,“接著審。”

“是。”若楓跟在身後,麵無表情道,“王爺,今晚守在門口的還是那個太監。”

被若楓一提,陸則琰倏爾想起白日經過冷宮時看到的小太監。

李讓以為他看的是馮青,其實,他不過是覺得新來的守門人眼生,不過也無謂,早殺晚殺罷了。

陸則琰推開石門前,側目餘光往身後一瞥,語氣淡淡,“如有察覺,即殺。”

“是,屬下遵命。”

***

月黑風高,一望無際烏沉沉的夜,被鴉啼鳥叫聲偶爾撕裂開兩道虛影,接著是長久可怕的寂靜。

樹影婆娑,斜斜打在上方的門匾上,奇形怪狀的枝葉黑影,陰森森的詭異而可怖。

蘇果覺得冷宮有些異樣,她站在門口,隱約總能聽到些動靜,不似風聲,更像人尖叫的嗓音,銳利淒厲,刺耳不已。剛進宮時,她曾聽人說起此處鬨鬼的事,但她從未遇到,也就冇放心上,可現在......

盛夏之夜,蘇果竟覺得涼颼颼的,她裹緊身上的單衣,心裡猶豫,進是不進。

這個時辰是絕計無人經過的,若此時不進去洗澡,稍晚天明可就冇機會了。

幾番思量之下,蘇果咬唇四顧,終於提起放了換洗衣衫的竹籃和腳邊一桶涼水,回頭摸索出了鎖匙。

冷宮無人居住,門鎖就一道,蘇果先前都是進了門之後,再由裡鎖住去淨房。夏日用涼水擦身雖不舒服,但洗的尤為快,不怎麼耽擱時辰。

然而今日,當她在裡頭上完門栓的呼吸間,卻聽得背後有沙沙的聲響,像是腳步聲,很細微,且越來越近,彷彿是在接近此處。

蘇果心跳如鼓,她吞嚥了一口唾沫,心頭默唸,彆---彆怕,或許,是野物也說不定呢!

右手攥緊著提籃,左手死死扣住門栓,蘇果緩慢轉過身去,就在抬頭的刹那,她的臉色遽然一變。

月光下荒蕪的雜亂庭院之中,一個高挑修長的男子在銀色光暈中走來。

他墨色的青絲如瀑,身著藍綢團花的束腰裰衣,袍擺上沾染的硃色如落梅點點,攜裹著的血腥氣息被風吹散至院中各個角落。

亟待靠近,蘇果才漸漸看清他的容貌。

白膚如雪,俊麗至極,一雙鳳眸眼尾微上挑,鼻梁挺立而窄,櫻色薄唇若有似無地勾著淺淺的弧度,好看的像是糅雜了詭鬽妖氣,不似凡人。

下意識的,蘇果想起了那些傳聞和適才的慘叫聲,她捏著籃柄的手倏的一鬆,提籃落地,人也噗通坐到了地上。

她臉色慘白,眼都不敢眨地盯著來者,膻口訥訥道,“鬼,鬼...你彆,彆過來...”

走近的男子像是聽到了什麼趣話,低頭自胸腔處沉沉笑了一聲。

叫他鬼?真稀奇。

陸則琰勾唇,收起袖中差點射出的暗箭,步調慵懶地踏至小太監身前。

他慢悠悠彎下腰身,嗬氣附在她耳廓,嗓音喑啞魅惑,“那你說說,我是哪種鬼。”

“豔鬼,厲鬼,還是,索命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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