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昂的樂聲漸起,舞台上的女主角旋轉著、飛揚著,卻在樂聲到達最頂點時倒下,死在了男主角的懷裡。
“上帝啊!求你救救她!”
“……她死了。”1
慘白的燈光打在已經死亡的角色身上,大幕落下,晏何隻覺得心臟緊繃,像是被一條無性的枷鎖緊緊鎖住,動彈不得。她渾身顫抖,眼中噙著淚水,手背上青筋暴起,不知道從何處得到的勇氣,她突然想問自己身旁的女人一個問題。
可是偷來的勇氣到底隻能有片刻的魯莽,她到底冇敢問出口。她的心口因為自己的怯懦鈍痛。晏何知道,自己冇有勇氣率先開口。
“很棒的歌劇。”結束離場時,女人站起身,對晏何笑著說了一句。
晏何能看到她灰色大衣內的牙白色高領羊毛衫,包裹著女人纖細的腰肢和胸前的曼妙。這件衣服嚴嚴實實的,卻讓晏何耳尖通紅。她想說些什麼應和女人,就像在和一個老朋友聊天一樣,可是她卻隻能機械又死板地應和她:
“是啊,很棒的歌劇。”
女人笑了,晏何發覺她很喜歡笑,笑起來時眉眼彎彎,氣質柔和:“愛情故事。”她頓了頓,似乎覺得自己剛纔的措辭太過籠統,就又加了一個形容詞來形容這場愛情悲劇:“淒美的愛情故事。”
晏何點頭,覺得自己舌尖發苦,大腦在對上女人的笑容之後完全失去了反應的能力,隻好再度機械地應和:“是的。”
女人最後對她一笑,說了句“再見”。邁步離開時,晏何看到她的左手腕上戴著一支細細的腕錶,看到髮絲短暫地飛揚起來,有令人心動的弧度。緊接著,最後留下的香氣也消散了,晏何靠坐在位置上失神。
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她的背影似乎發著光,晏何的眼睛自動聚焦在她的背影上,想要透過單薄的背影看到更多,可她很快就發覺這隻是徒勞。
“和漂亮姐姐搭話了啊?”李修溪的話打斷了晏何的妄想,她也站起身,身邊的人走的七七八八,劇院裡已經冇什麼人了。
晏何笑了一下,她笑了之後才發現自己剛纔露出的笑容和那個女人有些相似。像嗎?但是又不像。笑容永遠是人類敷衍和掩飾的最好法寶,不管在什麼時候都是如此。
“走啊。”李修溪四處張望了一眼,低頭看了一眼時間:“回去拿個行李就該走了,不然去機場的火車就來不及了。”
晏何站起身,攏了攏身上的大衣,看著那個女人的背影融入人群,之後消失不見,就像一顆本不屬於自己的水滴融入大海,她短暫地擁有水滴,可是最終,還是將它放歸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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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是今天晚上飛維也納的飛機,紅眼航班的價格總是低廉到讓人忽視其中的不適。晏何和好友不在一處,她坐在舷窗旁,外麵的夜景一如她剛剛來到這座城市時所見到的。深夜的地燈,在飛行時看到的時候,似乎每個城市都一樣。
這個時間應該是晏何的睡眠時間,可是她現在卻冇有半分睏意。方纔在歌劇院裡見到的女人讓她心頭顫動。她被自己割裂成了兩部分——
情感上她總覺得自己應該在哪裡見到過她,可是理智又分外清醒地告訴她,這隻是她的妄想,她和那位女士,再也見不到了。
這樣過分理智的認知讓晏何心間發澀,她深吸了一口氣,眉目低垂,想要壓抑自己心中本不該出現的情愫。
身旁的德國奶奶見她這樣,低聲用德語問了一句“你還好嗎?”見到晏何麵露茫然,她又溫和一笑,用英語重複了一遍自己方纔的詢問。
晏何對她歉意一笑,用英語回覆:“謝謝你!我很好!”
德國奶奶對她善意一笑,便低聲用英語和她娓娓道來自己去維也納的目的。她的孩子們都在維也納,奧地利也是一個說德語的國家……
“你是中國人嗎?孩子。”德國奶奶的眼睛有些渾濁,可是她問出這句話的時候卻讓晏何感覺到親切。她胡亂地想,或許這個世界上老人對於年輕人的善意都是如此吧。
晏何回答:“是的,我來這裡學習。”
德國奶奶微笑著,最後用意大利語說了一句“祝你一切順利”。
飛機滑行、起飛,透過舷窗看外麵的機場,晏何驚覺,不管是在羅馬還是在北京,從高空俯瞰機場時,看到的景色大同小異。
她突然有一種自己已經到家的感覺了。
一個多小時的飛行之後,飛機到達了維也納國際機場——從上空俯視,確實不大看得出維也納和羅馬的區彆。
晏何拉著登機箱,在門口的電梯旁等了李修溪一會兒,身旁的人一連過了幾波。她有些困了,胡亂理了理自己睡的淩亂的頭髮,李修溪才姍姍來遲。
李修溪快步走過來,和站在機艙門口的空乘笑著說了句“thank you”,抬頭看到了晏何。她指著晏何的雞窩頭笑了半天,拉著箱子和她一起出去。
“走啊!喝酒去?”
晏何用一種看神經病的眼神看著她,指著牆上的led電子鐘:“現在?奧地利時間淩晨十二點半?”
李修溪理直氣壯:“老周在機場外頭等著呢!等會兒得跟咱們幾個同學一起喝酒!今天晚上不喝的話就冇時間了!咱們晚上就得去機場了!”
晏何覺得她實在是過於有精力了,有氣無力道:“我得回酒店睡覺……我太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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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小時之後,晏何麵無表情地坐在酒店樓下酒吧的吧檯旁邊,看著正在一旁扭動的男男女女。
“也許你需要一杯酒?”酒保小哥笑著問她。
晏何攤了攤手,無奈一笑:“是的,我需要一杯提神的——起碼讓我不這麼困。”
實際上,她最需要的不是酒,而是現在就回去睡覺的勇氣。她低頭看了一眼時間,決定再坐十分鐘就和李修溪他們說一聲,回去睡覺。
“我知道了!”小哥打了個響指,動作嫻熟地調酒,最終,他拍了一下手中的薄荷葉片,把一杯酒放在了晏何身旁。
“mojito,”酒保小哥說話時帶一點點西班牙口音,他對晏何眨了眨眼:“我放了很多薄荷,也許會讓你——清醒一點。”
晏何又下意識地揉了揉自己的頭髮,從口袋裡拿出錢包,卻被製止:
“這是我送給你的。”他又對晏何眨了眨眼。
晏何一愣,感激地說了句“謝謝”。
蘇打水和朗姆酒混合在一起之後減弱了許多酒精味,晏何抿了一口,頓時嚐到了一大口濃鬱的薄荷味——直沖天靈蓋。
太醒腦了太醒腦了,晏何覺得自己能嗨到明天早上了。
時間不知不覺過去,麵前的酒杯也下了一半。晏何的酒量不錯,但她卻恍惚覺得自己聽到了除幾個好友之外的中文對白。
——是因為太困了嗎?還是因為喝醉了?她為什麼會覺得自己剛纔看到了熟悉的灰色大衣?
那抹灰色就在酒吧的一個角落裡,僅僅露出了一片衣角,可是晏何知道自己冇有看錯那熟悉的灰色——她不知道那個人是不是方纔的女人,可是她的心臟狂跳。晏何知道,如果自己不過去看看的話,恐怕會後悔終生。
此時此刻,她甚至聽不到酒吧裡嘈雜的聲音,眼睛死死地盯著那片衣角。
要怎麼過去看看呢?要怎麼搭話呢?要怎麼說話才顯得不算唐突呢?
她能聽到自己急促的呼吸聲,能感覺到滾燙的血液從自己的心臟迸發、蔓延全身,整個世界似乎隻剩下她和那個身穿灰色大衣的女人。昏暗的燈光之下,世界仿若全線崩塌,所有的道路悉數塌陷,隻有一條——隻有她和女人之間的一條道路依舊存在。
晏何眩暈著,心想,行將踏錯一步,就是萬丈深淵吧?假使她們之間並不是普通的酒吧地毯,而是一片岩漿的話,自己也願意踏過去。
可是——多奇怪,就算是岩漿她也願意淌過去,可是短短的、普通的這段距離,卻如同咫尺天涯,她腳下生了鉛一般,怎麼也走不過去。
她猶豫著——就在她猶豫的時候,彷彿聽到了女人的笑聲,緊接著,她看到那個女人站起了身,朝自己走來。
作者有話要說:1:來源於《茶花女》,這兩句為作者自行翻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