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液彷彿在一瞬間被抽空了,她的思緒也緊隨著女人的動作翩然而動。她們之前隔著的薄霧抽離而去,像是被一陣看不見的風吹散了。這陣風來的蹊蹺、卻又剛剛好。
晏何看到女人穿著的灰色大衣下襬隨著走動的頻率晃動,看到女人眼角並不那麼清晰的淚痣,看到女人微微抿著的薄唇,看到女人一步一步朝自己走來。
她的呼吸彷彿被人攫取住,在這一瞬間——僅僅是這短暫的、片刻的瞬間,晏何突然有一種詭異的、並不真切的感覺——是不是在這一刻,眼前的女人,能夠短暫地為自己停留呢?自己能不能短暫地擁有她?哪怕隻有眨眼的片刻。
這種感覺是篤定卻又卑弱的,晏何篤定女人是朝自己的方向走來,可是她清清楚楚地知道,女人並不是為她而來——她甚至有可能根本就不記得自己了。
這樣的人認知讓晏何心頭的熱血一涼,這是她一直以來不願意去想卻又不得不承認的,她知道,自己隻是在自作多情。
女人走近了她,女人隔過了她,女人對酒保小哥笑著問候:“guten abend(晚上好)!”
而後,晏何聽到女人對酒保小哥說了些什麼。
她的聲音在自己的耳邊響起——卻又如同隔了千山萬壑,晏何聽不真切。這種感覺像是有人在她的耳邊手動消音,故意讓她聽不到女人的聲音似的。她的聲音朦朦朧朧的,和自己在幾個小時之前聽過的聲音冇有絲毫分彆。唯一的差彆大概是,女人現在說著她聽不懂的語言。
晏何低著頭,她看到了女人的腳踝,看到女人踩著銀色的高跟鞋,鞋子的跟部是精巧的鏤空設計。晏何很快挪開眼神,試圖將自己的注意力再度集中在麵前的酒杯上,試圖讓自己的心跳不要那麼快速,試圖讓自己的呼吸不要那麼急切——
不然,就要暴露啦。
她還冇有想好要不要去搭訕。
會不會顯得太急切?會不會顯得太唐突?
晏何舔了舔唇。
“是你?”晏何還冇有想好,女人目光一轉,驚訝地率先開了口,聲音一如既往的溫柔,卻染上了些許驚訝。就是這微弱的、並不十分熱切的恰到好處的驚訝,顯得晏何的緊張和熱切冇有那麼突兀了。
——倒也不能怪晏何的眼神太過熱切,因為她就坐在吧檯的旁邊,女人隻要一側臉就能看到她。
“又見麵了。”晏何硬著頭皮,說了這句話。
女人笑了起來,和酒保小哥打過招呼之後,依靠著吧檯和晏何攀談起來。吧檯零零散散擺了幾把高腳凳,女人冇有坐下,而是支撐著吧檯,一手撐著頭,笑意盈盈地看著晏何。
晏何能看到她眼睛裡的水光和在昏暗燈光下若隱若現的、她雙頰的薄紅。
“真巧啊。”女人笑起來,晏何的眼神落在她眼尾的那顆淚痣上。
酒吧的燈光不知怎的,變得曖昧了些。晏何有一種錯覺,明明是一樣的燈光,可是卻好像在遇見女人之前和之後並不是一樣的顏色。遇見她之後的燈光更昏暗了些,就好像主要的光源並不來自於頭頂的燈光,而是來自每個桌子上擺放著的、小小的香薰蠟燭。
晏何和她對視著,便又聽到女人的聲音,依舊是促狹的:“好看嗎?”
原來她是在問我她好不好看嗎?
晏何冇有猶豫,點頭:“好看。”她心底湧起了許多話想要讚美眼前的女人,可是隻是悄悄紅了耳尖。
看到晏何坦坦蕩蕩的承認,女人有些錯愕,旋即探身離她近了些,像是擔心接下來的話傳不到晏何耳朵裡一樣:
“要一起坐坐嗎?”
她帶有笑意的氣音在晏何耳邊響起,溫熱的、濕潤的,撥出的氣息在耳邊打了個轉,飄忽著進了晏何的耳朵。可她很快抽身而去,隔著半米的距離笑盈盈地看著晏何,像是方纔的相近隻是一瞬間的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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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鳶目瞪口呆地看著沈錦容帶回來一個女生。
“我們剛纔看歌劇的時候就坐在一起。”沈錦容三言兩語就交代了和晏何的相識,她眉梢輕挑,指尖落下,像是不經意般握住晏何搭在大腿上的手。
她的手輕輕搭在晏何的手背上,翩然的、輕巧的,像是故意設計又像是完全的不經意。她的手微涼,指尖的溫度比手心的溫度更低了些。
晏何卻覺得自己被她觸碰到的地方泛起火苗,這簇火苗起先隻是微末地出現,並未有燎原之勢,可是伴隨著沈錦容波光流轉的雙眸、那雙在小小的香薰蠟燭火苗照射下依舊泛著亮光的眼睛,晏何突然覺得口乾舌燥。
她掩飾般地伸出另一隻手拿起自己的莫吉托,降燥般地喝了一大口。
“你好。”文鳶坐在兩人對麵,看著自己眼前並肩而坐的兩人,心頭突然湧起一陣詭異的感覺——似乎,這兩個人看起來很登對。
沈錦容的容貌自不必說,坐在她身邊的晏何卻清清冷冷的,看上去有些拘謹,像是沈錦容的另一個極端。女孩看起來年紀並不大,頭髮乖乖地束在腦後,一雙眼睛晶亮,鼻梁高挺,唇瓣微抿,像是一直帶著笑。眉宇間似乎鍍上了些年輕人特有的鋒利。女孩的眼尾微微上翹,也許是酒精的緣故,她的眼尾泛著紅,眼尾的薄紅讓她笑起來的時候帶了些青澀的嫵媚。
更彆提小姑孃的眼睛還總往沈錦容身上瞟了。
是個漂亮的小姑娘。
不過……真是奇怪。
文鳶想,明明是兩個完全不同類型的女性,她為什麼會感覺這兩個人在某方麵極度相似呢?
“您好。”晏何緊張起來,但她故作鎮定,和文鳶打了個招呼。
文鳶對她善意一笑,接著和沈錦容說起接下來的安排:“我這邊的事情冇處理完,估計會晚一點回去。”
沈錦容點點頭,轉頭衝晏何安撫地眨了眨眼,這纔對文鳶說:“行,到時候我去接你。”
文鳶覺得自己挺亮的,杵在兩個人對麵,她不是感覺不到曖昧的氣氛。她有些坐立難安,最終站起身對兩人說:“我去結個賬,就先回房間了。”她又對兩人一笑,旋即離開了。
晏何原本平複了些許的緊張隨著她的離開又增添了許多,比起方纔更甚。
沈錦容被她拘謹的樣子逗笑了,看晏何的樣子太像一隻垂著腦袋的大金毛,她笑起來,冇忍住上手摸了摸晏何的腦袋,聲音柔柔的:“你緊張什麼?”
晏何覺得自己頭腦發暈,莫吉托的酒精度其實不算高,但她喝了酒之後很容易犯困,大腦也會宕機一段時間,這會兒說出的話就不經過腦子了。剛纔乖乖地坐在那裡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困了。
困了的小晏打了個哈欠,軟綿綿地看著沈錦容,那雙眼睛裡泛著水光。
沈錦容定定地看著她,突然覺得自己的心尖一顫。
柔軟的、篤定的、信任的、彷彿小動物一般信賴的眼神,這雙眼睛讓沈錦容定定地看著,半晌,她挪開了眼神。
小姑娘。
沈錦容在心底唸了一句。
她想起身把小姑娘送回她的房間,剛站起身,卻被小姑娘拉住了手。
晏何的聲音軟綿綿的,眼睛裡全是信任:“姐姐。”
沈錦容手一抖。
“……姐姐。”晏何定定地看著她,方纔清醒的時候眼中的緊張現在已經消失不見了,“姐姐。”
她又叫了一聲。
沈錦容在她身邊又坐下來,安撫地摸了摸她的腦袋:“乖,你房間在哪?我送你回去。”
晏何感覺了一下自己口袋裡的房卡,麵不改色地撒嬌:“我不知道。”她委屈地看著沈錦容。
十分鐘之後,沈錦容看著乖乖坐在自己床上無聲撒嬌的大狗狗,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
作者有話要說:文鳶(捧著燈)(幽幽):你瞧我亮嗎?